第六十八章 2003-7-31 走不出自己 萧启自三月份消失后,中间见过一次,就是光羽“重返人间”,他陪他一起在 餐馆聚了一次。自那次之后,萧启就再没出现过。我知道萧启有了一种新的生活, 就没再多打听他的消息,心想他好不容易找到一种感情寄托,这一改变对他来说相 当重要,就让他安安静静地享受属于他的日子吧。 没有料到,他昨天未打招呼就突然出现在我面前,我不知道这中间是又出现了 什么新的情况,还是萧启听说了我的近况,再做不到充耳不闻、视而不见呢? 我给他泡了杯茶,没动茶几上那套品茶的全套茶具,两个人,泡工夫茶显然太 啰嗦了,况且这时候也缺少一份悠闲的心情。 萧启坐在那儿半天没说话,我俩一人点了一支烟,我也没开口。这不仅是因为 我早习惯了萧启缄默的本事,而是在眼前这样的心境和状态下,且又弄不清萧启的 状况,我一时不知该从哪儿问起或是说起。 萧启大概是运了半天气,终于还是开口了:“林黎,你……能不能重新考虑, 我当初对你提到的请求?” 他使用了“请求”一词,这让我不觉有种陌生的郑重感。看着他,我竟有点语 塞:“你,怎么突然又想到了这个?” 萧启慢慢说出了自己心中的想法:“林黎,几个月来,我一直都在跟自己作战。 我曾经很努力地想让自己接受现实,让自己相信现在已有的日子值得珍惜。我也觉 得自己配不上你,不该去做非分之想。但是,几个月过来,我仍是很苦恼。我觉得 上天让我认识你,让我感受和体验一种不同一般的情感滋味,虽然这只是我自己的 问题,但我没有抱怨和逃避的资格。因为,那样什么问题也解决不了!和我好的那 个女孩的确不错,从不和我吵嘴,一些小小不然的习惯差异也说不上什么大不了的, 人们的日子通常不也就是如此吗?我常常这样劝解自己。倒是那女孩始终特别地关 心照顾我,她是家里的独生女,她也真够不易的。这让我一直存有一份歉疚之情。 可是,近日她跟我一再提到结婚之事,我这心里就是下不了决心。我觉得,我过不 下去,一定会辜负她的……” 我听萧启说着自己,尽管摆脱不了近日来精神上的失落,那苦闷弥散在身体的 每一个细胞中,没人能够替代,也没有人真的知道我心里实际的感受。但是,萧启 此时所说的“自己”,却也是与我有着种种干系的。我没法不对他坦白地敞开自己, 同时也真诚地进行劝导。 我说:“萧启,你别这样想,你是把自己卡在一个缝隙里了。你给自己设定了 一个原本不必存在的障碍,然后却像希腊神话中那个推石头上山,石头滚下,他又 推上去,周而复始不断循环的西西弗斯。你这是对自己进行惩罚。你不能这样折磨 自己。”我看着他,知道他不会那么轻易就接受我的说法,但我要说出心中实际的 想法,于是继续说:“我不接受你,事实上不是你有什么不好,更说不上谁配得上 或配不上谁的问题。你知道我们的关系,从一开始就是那种天然的友谊,我从没想 过会打破这种单纯。你说,你认定我是你一生的追求,可是,你有没有真的用心去 体会过,不是只用脑子想,或用一种被固化了的概念去说服自己,我远没有你想象 中的可爱和完美。我是一个不断和自己过不去的人,我的痛苦就像你的恋爱,好像 走进了死胡同,甚至做不到像你的女朋友那样,能给你一种细微的照料。我总是会 把日子过得一塌糊涂,甚至弄不好一般人都做得来的事,反而还会不断纠缠在别人 看来不是事的事情里。所以,别用‘请求’那样的字眼,别说你的恋爱没有我不可 以。” 萧启说:“你不用劝我。我没有要求你一定爱我,只是希望你接受我存在这个 事实。” 我说:“你一直都在呀。即使我们不联系的日子,你也没有在我的心里消失过, 你是我的朋友,我始终都清楚这点。” “你别拿这样的说法拒我于千里之外,”萧启说,他在不断地握自己的手,似 乎想借此缓解惯性的紧张:“你应该知道我是真的爱你!不管你心里怎么想,但我 不愿再自己欺骗自己,我也希望你能帮我!” “怎么帮你呢?”我说:“我连自己都帮不了,这种事又岂是别人能帮得上忙 的……” 刚才说到自己的痛苦像他的恋爱一样走进了死胡同,我的心情就像他一样无奈, 不知如何解脱。我在心里其实也希望有人能帮到我,可是任何来自别人的帮助却都 只是一种助推的外力,虽有一定作用,却不能真的消除那心中的块垒。我在想,人 为什么都是如此不潇洒,宁可“一叶障目”,却也不去看前面那高大而巍峨的泰山。 萧启固执地说:“林黎,你不是别人。你在我的情感中早已矗立在那儿,是一 座我望也望不穿的大山。你让我全当什么也没有,那怎么可能呢!我不仅仅是用眼 睛在看着它,我即使闭上眼睛,我的心也知道它在那儿。你说,你帮不上我,把我 像一个透明人那样当作不存在,甚至推出去,难道这能解决我知道山在那儿的这个 实际问题吗?” 萧启的话让我想到了远野曾经给我讲过的一则寓言:默罕莫德看着对面的山, 说:“山,你过来。”可山不动。默罕莫德就又说:“你不动,那好吧,我过去!” 此时,萧启又给我一个山与默罕莫德式的难题,我该怎么面对呢?我说:“萧启, 你不能这样要求我。我们且不说有没有障碍,就算是我能接受你吧,而你也不会比 现在更快乐的。你知道,人通常都有认识的误区,当你真的站在山的面前时,你会 发现它其实并不如你远远地看时那般美丽。我与你,我们各自有各自的问题,那不 是凑到一起就可以消弭的。它会始终在那儿,会成为我们彼此想要接近对方的障碍, 而这比做朋友会更难忍耐,甚至无法相处。” 萧启有些泄气,他看着我,独自叹息,好一会儿,才又说:“林黎,假如我说 我愿意呢?你难道还会这样固执吗?”他的语气更认真了。 我起身去给他续水,顺便想让这样的谈话有个间歇。 返身回来时,我看到,萧启在狠命地吸着一根烟,他盯着红暗冥灭的烟头,深 深地吸入又长长地吐出,眼睛凝固在骤燃的烟丝上,眉头深锁。 我把水递了过去,说:“别这样,萧启。我现在也是一筹莫展……” 萧启回过神来,意外地冲我一笑,淡淡的,继而说道:“我知道,我知道你正 遇工作的麻烦。不过,这也让我觉得,你此刻更该让我来陪你。” 萧启的这句话,让我倏忽明白了他突然出现的原因。他曾说过,他对我不是最 好的,但像茶可以慢慢品。但是,这哪里是同一个问题呢? 没等我想好要怎样回答他,萧启却随即说:“林黎,你还记得我曾说,你要还 是个小编辑就好了吗?我来找你时的心情就像我期待的愿望得到了满足,虽然有点 恶毒,像老巫婆的咒语得到了应验,对你不公平。但是,这真的让我心里少了一些 压力。林黎,不要以为我真的不懂你的苦恼,我这样说,就是想让你知道,即使你 再不如意,或者你从此什么都不是了,我也依然在你身边。” 我被萧启的话说得有些感动,他第一次让我觉得,他真的不是不会表达,而是 自己一贯在他心中的位置强悍地限制住了他的语言。我不知道,自己何来的这份幸 运,让一个人竟如此抱定了一种执着。我有些为自己感到悲哀,也觉得自己不识好 歹了。但是,我却问了另外一个问题:“你,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你是说跟谁?”萧启迅速地接了一句。 我说:“当然是跟你的女朋友了。” 他显得有些失望,蔫蔫地说:“你要是我女朋友,我明天就结婚。” 我无奈地笑了,看了他一眼:“别开玩笑了,你这样对她不公平。” “爱情哪有什么公平不公平的。你要是真讲公平,我早不至于这么苦恼了!” 萧启感慨着。 我便说:“其实,人有一种平淡的日子也是挺让人羡慕的。最近我一直在想, 人的苦恼其实不是别人施加给你的,都是自己给自己制造出来的。看看身边的人们, 许多并不如我们优越,但他们都过得充实而满足。每天看到家人平平安安、健健康 康的,孩子有学上,有书读,每天吃着自己想吃的饭,即使不是山珍海味,却也能 够开心常乐。我就想,自己其实是个挺不知生活是什么的人,也挺可怜的。这使我 也就想对你说,对于一个不知悔悟的人,你其实不该再心系于她,而是应该把握属 于自己的幸福。有的时候,幸福就是很简简单单的日子,人没必要给自己增添不需 要增添的烦恼。” 萧启反问道:“林黎,你怎么就会对别人讲这番道理呢?既然你知道幸福就是 简简单单的日子,而为何偏偏死守着你的固执不放,反而告诉别人要如何如何。林 黎,你不能这么霸道,连别人选择自己的需要都不可以。何况,人有时就这么贱, 老百姓都说有钱难卖我乐意,你为何非要拿着自己的强辞当理说?” 我无言以对,心里其实明白自己就是不愿意放弃这点,即使看透了也做不到。 所以,我和萧启是遇到了同样的问题。尽管这是两个轨道层面的不同纠结,但上帝 就是让人如此痛苦,不能给出交集的轨迹,也注定不能相遇。他为他的爱而苦恼, 我为我的精神归属而苦闷,我们都在做着自己无望的坚持。我知道自己是没有可能 说得服萧启的,一个自己就是患了绝症的病人,不管他怎么久病成医,他医不好自 己,又怎么能医治的了与自己患同类痼疾的人呢! 这一晚,我感到自己很累。说了太多的话,又说得如此不起任何作用。 后面的时间,便剩下纯粹地喝茶了。一杯喝淡了,就再换上一杯,再淡了,直 至不愿重沏,便把它喝到如白开水一般。其间我们也不断地点烟,一根接一根,直 抽到不想再抽。 萧启坐到很晚才离去。中间他的女朋友来过几次电话,但他不动,我也不想催 他。我们就那样静静地坐着,一起享受没有任何烦扰的一种宁静。 -------- 红袖添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