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走出站台,“C 县人民欢迎您”的红布白字在我头顶上空飘扬着,还挺客气。
一群妇女冲上来,问我住店不,有些人问也不问,上来就抢我手里的包,我说
嘿嘿嘿,你干嘛。她说车就在那边,上车吧。我问你们那儿条件怎么样,她说她那
儿有电视,旁边一个人说她那儿有空调,再旁边的一个人说她那儿能洗澡。在我犹
豫去哪家的时候,又一个女的说她那儿啥都有,还能上网,我问多少钱,她说看着
给,我一听不错,就跟着她去了啥都有的旅店。
进了旅店二层的一间屋子,我一看满不是那么回事儿,除了一张床和梳妆台,
啥也没有了。我问这是怎么回事儿,不是啥都有吗,她说是啥都有,然后打开窗户,
指着马路对面说,那是饭馆,那是洗浴中心,那是录象厅,那是练歌房,那是网吧,
那是公共厕所,那是电话亭……
我一想,这样也挺好,我出来前刚洗过澡,又无洁癖,暂时不会有这方面的需
要,去楼下上厕所还能捎带手买包烟,没有电视可以多看看书,没有娱乐我可以多
写点儿东西,没电话我正不想和外界联系,不错。
我说我给你多少钱呀,她说二十块不嫌多,十块钱不嫌少,我说那就十五吧,
她说行。
这就算住下了。
看了没半个小时的书,我便坐不住了,想出去转转。
年根儿了,C 县城里热闹非凡,马路两边摆满小摊,烤鱿鱼的,炸臭豆腐的,
卖背心裤衩的,卖闪光雷二踢脚的,卖菜卖肉的,还有卖旧书的,薄的一块钱三本,
厚点的两块钱三本。我从中挑了几本《收获》和《当代》,都是八十年代中期出的,
算厚的。摊主说,C 县在这一时期涌现出一批文学青年,他们写了十年的东西,却
没发过一篇,于是到了九十年代中期,这批文学青年纷纷论斤卖掉自己的文学杂志
和手稿,下了海,变成经商中年。我说既然是按废品卖的,就便宜点,摊主说你要
的多的话,三块钱五本。我换算了好半天,原来打了九折。我说行,你有多少我都
要了,给摊主乐得屁颠屁颠的。
他一转身,从后面的纸箱里搬出足有五十多本杂志,说,都在这儿呢。我掏出
三十块钱说,我身上的钱也都在这儿呢。三十就三十吧,摊主非常高兴地接过钱,
好像捡到的一样,我也心潮澎湃地搬走书,三十块钱买了这么多字。
我抱着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的中国文学回了旅店,迫不及待地躺在床上看了起来,
那个时候我连句完整话还说不利索呢,倒要看看彼时的中国文学如何。
翻开《当代》,还没看清第一篇小说的题目,就被书中掉出的沙子迷了眼睛。
我一揉眼睛,感觉脸上已经蒙了一层灰。
我赶紧坐起身,清理那箱书的卫生,抖落下的灰土足够养盆花的。我又是拍又
是吹,可这些书还是不够干净。当我看完一个短篇,手脏得跟多少天没洗了似的,
看完一个中篇后,手的颜色跟修车的差不多,后来我又看了一个长篇,看完后手黑
得跟刚搬了一车蜂窝煤似的。
精神空虚不是每个人都有的,肠胃空虚却人人有之,看了几页书,我饿得不行,
便下楼找地方吃饭。天已经黑了。
我进了马路对面的饭馆,要了一个鱼香肉丝和两碗米饭。进来的时候,看见两
个穿白小褂的男子正一边包蒜一边看电视,估计是厨师,瞧他们包蒜笨手笨脚的样
子不像会炒什么菜,所以我要了鱼香肉丝,这个菜的好处就在于再二把刀的厨师炒
它,味道也不会坏到哪儿去。如果我来盘红烧带鱼,恐怕还要麻烦他们坐火车去北
京现买,我等不了,还想着赶紧吃完回去看旧书呢。
不算那只正在啃骨头的猫,饭馆里就我一人吃饭。菜很快就上来了,我尝了一
口,凑合,除了有点咸有点辣。我叫服务员来壶茶,赶紧把两碗米饭也上来。
饿着肚子是一回事,吃饱了就是另一码事了。水足饭饱后,我没有直接回旅店,
却奔灯火辉煌处而去, C县有声色犬马的生活,白天我看见电线杆、车站牌上贴满
了治疗性病的广告,有求才必应,无中不会生有的。
别说,小广告这东西确实有碍观瞻,北京整治小广告已颇见成效,在首都呆惯
了,一到外地还挺难适应面前的眼花缭乱,而且这儿的广告写得有点儿恶心,又是
包又是脓又是疹又是毒的,居然一针见效,药到病除,也忒邪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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