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50块钱,他一路走着一路计算着。 一个人上机的费用是3 块钱,也就是说16人同时上机还赚不到这个钱。又比如 一个人上机的话还要16个小时才能赚到这个钱。他去零点酒吧的路上象哲学家一样 翻来覆去的想着这个问题。事实上他也知道这个问题毫无意义并且全无趣味性可言。 只是在现在,只是在路灯下,只是一个人,只是抽着根烟,只是到零点酒吧的 一路上。 他摸了摸上身的口袋,口袋里还有一元钱的硬币,光亮的,放在手心上,抛起 落下,落下抛起。1 元钱有意义吗?有的,那就是17个人同时上网的时加起来刚好 是50元加1 元等于51元,这使他想起一道关于分牛的古老算术命题。 很快得,在也没有什么值得在脑子里停驻的了。他也明白自己,从本质上而言, 自己实在是个乏味以及的人。这个发现已经不是今时今日的事情了。这使得他常常 感到沮丧,还好,日常生活里有大量的活动侵夺自己的念想。还好,前面就是零点 酒吧。 从门口里看过去是片黑黝黝的灯光,让他想起最近重播电视剧里的黑风洞。 一个小姐迎了出来,一脸很现代的笑容,一口流利的普通话滑的象国语一样。 先生,你有邀请柬吗?今天这里给人包了起来,请原谅我们不能接待其它的客人。 他想着那个小姐什么时候会给人包起来,什么时候他会有资格,不,本钱包一 个小姐。 他上了楼,他马上后悔了。 装修的很漂亮,简直说的上美仑美央,壁灯昏黄的,毛茸茸的让人心痒痒。好 多词语一口气想下来,腐烂的生活,小资的情调。他甚至还联想到小学时候那个说 话有点口吃的老师教唱的社会主义好,可是想到这些证明了什么呢?是证明他和这 个社会格格不入,还是证明他不配这种生活而只能不屑这种生活。 很快的,有人过来打招呼了,很快的,他陷入热情的海洋,被动的。 楼上其实也不过一百五十多平方,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空间给隔成四五个小间。 小间又有小门、窗帘。和他想象的差距太多。每个小间人进人出,门矮,出来时候 个个弯着腰学小日本。然后对着他就是一声喂。或者你来了。他说是啊,你们也来 了,可是一个个面孔遥远的象是上辈子认识的,叫不出名,也道不出姓。听着别人 相互亲切的招呼各自的姓名,这些招呼是五星酒店的衣冠楚楚的侍卫温文有礼的把 他拒之门外。 他隔着漂亮的透明推拉门,看得见,看得清楚,并艳羡,却没有勇气走上前去, 前去推一推。 来之则安之,他找了只有四五个人的小间。并且是没有一个女孩子的房间。虽 然学生生涯已经是很遥远的事情,他相信自己的眼光不会比当年进步多少,不指望 有什么意外的惊喜。 但是,很快他发觉自己的判断失误,女人本来就迟到的动物,合群的动物,剩 下五六张空荡荡座位好象突然经过牙医的换牙手术一样,挤满了一款款时兴的衣服。 女人香和酒气这两种世界上最美好的味道一经混合散发出浓浓的腥味。也许那些归 属猫科的男人兴致嫣然,他。则是例外。 这种场合任何人都巴不得别人沉默是金以衬托出自己的矫矫特出。偶尔向他敬 一杯酒也是为了证明处事圆滑,待人周到。酒到醺时,情到浓处,态势如此明朗, 他座位的两边的女子慢慢的进行战略大转移,自顾自的两翼包抄,只剩下他孤军独 守了。本来很挤迫的圆木桌在他左右却空出了好大的口子。 突然三四个女子同时喊起来了- 小苹果。他身后有一个女子咯咯的笑着走了进 来,他听得出她穿的是高跟鞋,他甚至因她的笑声想象到她有个喉结,这世界本来 就什么都有可能发生,特别是在酒后。他捞过一个干净空酒杯倒了杯酒,敬别人只 是为了自己痛快的喝酒,他站了起来,他没有转过身就知道这个叫小苹果的女子确 实是一个漂亮的、诱人的苹果,他看的见自己对面每个男人的眼光,不,在反光, 根据物理上的光线折射定理。没有衰竭的原初光源才是最亮的光源。 一切都符合惯性,比如他接下来敬酒,吃惊,矜持,颤抖的手,洒出的酒水。 他想说道歉,可是道歉简直是侮辱她的容颜。 她有什么错? 他又有什么错? 他的眼睛有什么错! 对他来说,也许,夜晚才刚刚开始。 有一种女人的好看是那种英气勃勃的好看,一种美人无肩的好看,一举步一抬 足,生似了舞台上的小生。让人想象到折扇手中轻摇的风流。那身段摆在那里,言 语自然有味,女人味。更投了他心意是她身后云起云落的马尾巴。 小苹果将杯底象诸人一亮。坐在了他的旁边。 一股香气轻轻柔柔有如轻烟散入。丝丝款款的全到了他心底去。 酒座上一上酒,自然什么人都,自然少不了献殷勤的人。他心里软弱无力的想 挣扎出一句话来,那怕是问她姓字而或是工作。他一边想着自己喝了酒,到底是醉 了,一边又知道自己酒醉三分醒,灵台清明着呢。可是眼前,眼见着小苹果大家风 范,折冲间光采照人,忍不住生气,生她的气。也生自己的气。 他,酒到,杯干。 女人也许真的是女大十八变,可他琢磨了半天,还是没想出来班上那个女生能 和她联系起来。不是的,绝对不是。怎么可能呢,那简直是基因突变了。他为这个 那么后科学的想法逗笑了。 小苹果看着他,说,怎么,那么开心,说来听听。 他说你是什么变的,这话连自己也分不清是有意无意,他话一出口,脸色红的 可以叫大苹果了。连说没有没有。却挡不住四面潮水涌过来的罚酒声。 小苹果倒是饶有意味的看着他,这时代还有会脸红的男人,还有喝酒后会脸红 的男人。简直可说的上是珍异了。想象的出他心里是多幸福的一个人。就上了心, 装出老虎捕食猎物前的微笑多看了他几眼。眼波流转,若有意若无意,她是很享受 着男人为自己脸红的快乐,好久再没有了,好久以前的事情了。 他更局促了,只感觉自己怎么坐怎么不是。可是低着头的时候老是空落落的, 好象路上掉了钱似的的不安心。抬起头来,眼光不经意的往左边一瞥,她的眼光也 漾了过来,轻轻巧巧的一撞,这时候,就是童年手中小瓦片飞过水面的快乐了。抛 起落下,落下抛起,一圈一圈的涟漪,啵啵的,一声一声,然后终于幸福掉到水面 里。 彼此明白了,他们其实本质上是一样的人,一个是在孤独中寂寞着,寂寞着的 他。一个是热闹中寂寞着,寂寞着的她。 明白了,也就彼此喜欢了。也明白,这不是一见钟情,他们几百年前就相识了, 喜欢了的。 后来她问,那时,到底是我喜欢你多些还是你喜欢我多些。他说,我觉得,他 斟酌了一下,是我喜欢你多些吧。你呢? 她说,我也是。 他问,也是什么。 她不说话,于是大家只是笑。 同学聚餐上必备的话题是也是大家最感兴趣的话题不外是暗恋,谁谁,谁和谁, 谁是谁……被害者是枉然不供,一脸打死了我也不说的守口如瓶,一边是引蛇出洞 的信手拈来。等到被害者其心跃跃,天机泄露。 一边早有一盆盆冷水侯着了,当头泼下,提神醒脑。一个愿打一个原挨。 " 你暗恋的是那一个啊!" 对座一个笑得花枝招展的女子嘴象漏斗管不住自己 的信口一问。 " 我?" 他有地下党被发现的不提防。 他期期艾艾的说:" 我也不知道啊?quot; 这个答案让在座的眼镜跌破了好几幅。要吗没有,要吗有,有的话是那一个。 大家呆了一呆。然后一起大笑起来,好象听到了今晚最有趣的笑话。一个女子 柔着肚子直喊疼,连说我的肠子我的肠子。笑声更是挡不住江河湖海的涌出来。 突然间成了众人的中心,他自己也吃惊。 " 说什么啊!" " 有什么好说的。" " 那我说了。" 他这三斧头又让众人更是大乐。 他其实也不大明白自己的心思的,明知道在女人面前大谈情史的男人无不被女 人视为笨蛋,可是他还是忍不住言说的欲望。在女人面前管的住自己嘴巴的就不配 是个男人。也许,这就是男人女人。男人女人。他看见小苹果面若桃花的微笑,他 想着酒是好东西,恩,夜晚是个好东西,它们让女人更象女人,它们让女人发出光 来,让男人有了勇气,并跟随。这时候他又想我的手要是长在她的脸上,不,她身 上那个部位都行。可是又明白自己的不配。他忍不住在心中升起了对强奸犯的无限 敬仰。那些男人中的男人啊!他们怎么敢,就敢不计一切后果表达自己的欲望。 " 那时候,呵呵,到现在我也不知道那个是她的。" 有人递上了一根烟,又有 另一个辗转通过小苹果给他递过来一个打火机。他觉得她有点象那些胸脯高高的漂 亮的国民党女特务,而自己则是行将叛变革命的的共产党员。 烟雾缭绕中他是那么的英俊、玉树临风、恩。艺术。而艺术和一切颓废、女性 化、深沉的东西有关。他又觉得自己很艺术。 他反过来提醒大家,象一个检查长提醒犯罪团伙一样的提醒着大家。那些湮灭 在岁月中的蛛丝马迹。 还记得比我们低年级有两个长的一模一样的孪生姐妹吗。 她们啊!好几个男的象心口中箭的难受。 是初二(3 )班。 是孪生姐妹吗?好象不是。 她们穿的衣服都一模一样的,分不出来。个子也一样。 很漂亮。女人15、6 的时候都这样。 她们家就住在一中后面的物资局宿舍。 你小子跟踪了。 没有没有,是她们跟踪我。我今天就不要脸了我。 大家纷纷补充着并笑。 他吃惊自己找到那么多知音,只觉得那么多年的魂牵梦萦都不枉了。 他说顺着校门口的路走下去,经过一片菜畦,一个水库。水库上面有个石桥, 那时候,就是整天坐在桥边看着桥下的水,是一点也不累,如果手中还是一根芦苇, 一节一节的折着,抛到水面上,有时候风一吹,又吹回到脸上,扎在脸上,痒痒的。 让人心里好生舒服,更舒服的是,一节一节的好象一辈子也折不完。 夏天的时候,每天中午傍晚都有三四十个男生在那里游泳。虽然每年夏天到来 前学校都在全校师生大会上有名有姓的忧心忡忡说起,水库里一个男孩子转变成水 鬼的故事,可是,夏天一到,三四十个不会多也不会少的在那里,南方的夏天,好 热好热。上学放学的女生们经过的时候都不敢低头看,男生们要是看到自己班上的 女生,会吹口哨的就撮唇的象树上鸟儿般的婉转起来,女生的脚步就更快了。踉跄 着并温柔的咒骂着。 那些从掌中捧起又流逝的河水啊! 他喜欢了她们,喜欢了他们中那个老是走在左边老是笑着,微笑、抿着嘴笑、 大笑、半蹲在地上,用手撑着地面上笑的那个。他就喜欢那一个,喜欢了就喜欢了。 每天,他找各种各样的机会看着她们,只到她们中的一个笑了起来,他才开心了放 心了她还在,她不会离开他,他是那么固执的认为她是他的。至于她在左边还是在 右边又有什么关系。要是她们都没有笑,都不开心,他就会在心里咒骂着,咒骂什 么,要咒骂什么他也不知道,他只咒骂着这世界上任何带给她不开心的任何事。 经过了盐管处,经过了4 号居民小区,经过了老干局,路两旁是随着她们的脚 步和笑声一排排伸展出去的木麻黄(南方的一种树,极易生长,在五六十代是常见 的用来治理水土流失,防止风沙的一种树)。最后她们在物资局一排象木麻黄一样 的宿舍,两层楼的宿舍,宿舍的门口停下了脚步。一个把书包递给了另一个,从口 袋里掏出钥匙,门很难开,两个人总要开好久好久,这时侯另一个就老在旁边不停 的说话,说着笑话。有时候,门从里面开了,她们喊了声妈妈,就进去了,门又关 了。门口有只小猫,懒洋洋的,睡着的时候肚子翻转过来,尾巴笔直着。不睡的时 候眼睛也是眯着的。不停的掏着宿舍前一株叫不上名字的大树的树洞。 那些从路面上扬起又落下的叶子啊! 宿舍的斜对面,是他的家。比木麻黄还低的家,家里象地雷一样的放着好多东 西,比如一台买了好久二手的14寸夏华彩电。老是绊着脚的椅子,椅子上面写着" 校产" ,还有窗口的那株吊脚兰。窗帘是蓝色的,洗的多了,就透出了白。风一吹, 高高的扬起又落下。他坐着窗子旁,电视开着,他看着斜对面的阳台。偶尔她们会 出来,在高高的阳台,把一件件刚洗好的衣服挂了起来。他好象都能听见衣服摇动 的声音,然后她们站在阳台上伸懒腰,比身高,还有一次他看见她们互相比试谁的 吐口水吐的比较远。他骄傲的想着,这世界除了他再没有其他人知道这件事情,这 是他和她共有的秘密。他甚至想到如果还有其他人知道这件事情,他有一个杀一个。 他发誓,象失了《紫霞秘籍》的令狐冲一样。《笑傲江湖》是他看过的为数不多的 武侠小说,他是榕树下租书摊子的常客,那一年,他把琼瑶全集看完了。 她们有天也知道了他,于是在路上看到他,就笑。他很慌张,又高兴着。 他还是坐在窗口下,她在阳台上看见他。两人相互看了一会儿,她走了。阳台 的门开着。太阳高高的,他看见门上飞起了一只光光亮亮的蝴蝶。是她辩子上的那 只蝴蝶- 他趴在门楣处偷看着他。他手上装摸做样的捧起书,捧起一本书。至于书 上写什么,无关紧要,反正也没在看。 还是经常在路上碰见,碰见还是笑,她笑的越来月牵强了,后来索性板着脸。 他知道她是她。她是那只漂亮的蝴蝶。 飞走了,有天。他又喝了口酒。胸中茫茫荡荡的开心着不开心着还有些些酸, 这酸的后面痛就跟随着要来临。怕着痛的来临他又满上杯酒。 结局大家都是知道,那对姐妹后来转学了。 他站了起来,有点摇晃,他得在酒上来前离开这里。好久没喝酒,酒后出丑其 实是生命力的一种表现,可是他知道他现在没有这个气力。他看也不敢多看小苹果 一眼,他怕一眼之后又一眼的留连。他编了个借口,转身要走出小间的门口。 " 你在这里,我还想着今天你不来了呢?" 一只手拍在他的肩膀。 是柴胡,他皱了皱眉。一口气没忍住,肚子里的东西全被柴胡一掌拍了出来。 这时候,肠子和口鼻间加开了几班特快。兵分三路的涌了出来,就在柴胡的胸口前 排兵布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