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程端五在看到陆应钦的那一刻,浑身无法控制的一颤。她下意识的喊出他的名 字,却不知道自己下一句该说什么。只得怔怔的沉默。 “你怎么在这里?”一声清冷却又带着难忍怒气的声音骤然贯穿程端五的耳膜, 程端五一抬头,陆应钦紧皱眉头的样子落入眼底。 “关你什么事?”程端五本能的反驳。 “你——”陆应钦瞪大眼睛,扬起大手,他不过是想抓她起来,可程端五下意 识的用双手护住头。她这一本能的动作刺痛了陆应钦的眼睛。他有些懊恼的想起自 己几次的失控,竟不知这女人已经怕到如斯地步。 她本就因为忙碌而变得凌乱的头发上沾满了粘稠的清洁剂,她身上米色的工作 服也沾满了污迹,片片斑驳,这个女人的狼狈不言而喻,可她却竖起了全身的防备, 像一只不讲道理的刺猬,非要伤人伤己才罢休。 陆应钦冷冷瞥她一眼,收回手,紧紧的攥成拳。 “到底怎么回事?怎么到这种地方来了?你知道这是哪儿么?”陆应钦的关心 很生硬,他紧皱着眉头,明明不是要开口质问的呀,可他一张嘴就是这样的口气。 这么多年他和程端五已经形成了一种相处模式,突然要改他还有些不习惯。 “不用你管。”程端五自然是没听出他话里的关心,只当他是要讥讽她的前兆。 陆应钦冷漠的看着她,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除了嫌恶,程端五什么都没看出 来。走廊的灯光并不算明亮,昏昏暗暗的柔和光晕镀在陆应钦的身上,他没什么深 刻的表情,也没有显得很凶。这和他平时的模样有些判若两人。程端五愣了一下, 就看见陆应钦竟然突然开始解自己的外套纽扣。 他这一动作彻底吓坏了程端五。程端五浑身一僵,下意识的护在胸前,她已经 没剩多少体力,反抗都没有多少力气。她紧紧的攥握着自己的衣襟,沾染在衣服上 的清洁剂让她感觉手心一片粘稠。 “你要干嘛?!”程端五惊恐的想要躲避,不想身后就是冰冷的墙壁。 陆应钦没有回答她,自顾自的把外套脱了下来丢在程端五身上,讥讽的一笑: “也不照照镜子,就你现在这样子,哪有男人会有兴致?” 带着陆应钦体温的外套陡然盖在程端五的身上,那温热的触觉让程端五全身一 颤,她怀疑自己是不是产生了错觉,这种冷血动物的身体竟然是这样的温暖,那一 刻程端五的心跳仿佛跳到嗓子眼,她难以置信的瞪视着陆应钦,仿佛接了什么烫手 的山芋一般,程端五只急于把外套丢掉。 “谢谢您的关心。”她急匆匆的把陆应钦的外套递回陆应钦手上,冷漠的说: “我身上脏,别弄脏您的衣服。” 她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激怒了陆应钦,陆应钦气极了,气这女人怎么能这么 不知好歹,可他越气却越着急,他竟然不知道到底要怎么做才能发泄身体里的愤怒 才好。 “程端五,少给我不知好歹!” “是。”程端五谦卑的回应,可她眼神里却没有一丝在意,她拍了拍自己身上 的脏物,起身就要走。她推着清洁车,一丝尴尬也无,她过得糟,可她从来不觉得 丢脸,陆应钦不就是想要她如此生活么?她不过是顺应他的心意,满足他扭曲的报 复心理罢了。 “站住!” 看着推着清洁车就要走的程端五,陆应钦恼极了,“你他妈的要去哪!我准你 走了么?!” 程端五转身,轻叹了一口气:“那您还要怎样呢陆先生,高高在上的陆先生和 一个清洁女工还有什么大事要谈的么?” “放肆!”陆应钦伸手猛的一拉,轻而易举的就将程端五控制在自己的范围以 内,他紧紧的把程端五逼在墙角,几乎质问的吼她:“程端五!你怎么就这么欠呢! 怎么着!俞东整号子里去了,你现在没靠山了是不?”他冷冷的嗤笑,用鄙夷的眼 光看着程端五,一字一顿的说:“在这儿被人亲下摸下就有钱了是不是?才赚多少 啊程端五?我说你怎么这么不会做买卖呢!这种事直接找我不是更快?!” 程端五被他制住,也不挣扎,只抬头看了陆应钦一眼,轻哂出声:“就算我出 来卖,又关你什么事?怎么,陆先生现在转行了,专和卖的做生意了?” “程端五,你现在胆子越来越大了是不是?本事了是不是?知道你在和谁说话 么!” “爱谁就谁。陆先生,没什么您能把我放开呢,碍着我生意我就挣不到钱了, 你也知道的,这晚上的生意时间可得控制好!” 程端五满不在乎满口承认的样子让陆应钦一时气不打一处来,她身上的工作服 和方才她对待醉酒客人的态度陆应钦都看在眼里,他也知道程端五不是那种女人, 可她拿自己名声毫不当回事的样子还是彻底将他激怒了。 “你他妈现在就是争着抢着要当婊/ 子是不是?好!我成全你!”陆应钦说着, 一把将程端五的衣襟揪住,往冰凉的墙壁上一甩,他粗鲁的把程端五的双手缚在背 后,紧紧的压制着,一只手在她玲珑的身躯上游走,他的动作非常粗暴,她本就不 太结实的工作服纽扣已经被他扯开好几颗,纽扣飞开,砸在墙上,清脆的响声。虽 然这里不是什么正经场所,但是这里所有的走廊都有监控系统,程端五知道,陆应 钦自然也知道,他就是要羞辱她,他恨透了她现在对他冷漠至极的样子。 眼见着陆应钦的动作越来越放肆,程端五终于不再淡定,她急切的拿手推开陆 应钦,却怎么都不敌陆应钦的力气,陆应钦喝醉她都打不过,更别谈他清醒着了。 她粗重的喘息着,扬声反抗:“陆应钦!放开我!” 陆应钦不管不顾,他的呼吸也越来越急促越来越失控。他急切的想要索取,而 程端五就是刀俎上的鱼肉,只能任其宰割。 “陆应钦!你听见没有!放开我!!”程端五挣扎不过,怒不可遏的斥道: “陆应钦,放开我!就算我是卖的我也不卖给你!” 陆应钦全身一怔,只一瞬间,脸色就骤然冷了下来,他的面颊棱角分明,侧影 如冰,眼神充满了寒意,可程端五这一刻顾不得其他,只想快些从他的桎梏中解脱 出来。 陆应钦一动不动,还是死死的箍住程端五,但他侵略的动作却已经停止,他冷 冷哼一声,低头凑在程端五耳侧,他温热的呼吸拂扫在她耳侧,她全身震颤,立时 起了一身疙瘩。 陆应钦的声音难得的温柔又醇厚:“程端五,你有种再说一遍。”明明是那样 温柔的语气,可程端五却听出了他话语里不可反抗的威胁。 程端五却无畏,一时冲动占据了她的全部意识,她被难得一次占上风的快/ 感 绑架了。 她恨恨的瞪着陆应钦,几乎一字一顿的说:“我说,陆应钦!就算我是是卖的! 我也不卖给你!” “你!”陆应钦拳头攥的紧紧的,骨节处因为用力过猛开始泛白,他额上青筋 直冒,任谁也看得出他是真的动怒了。可他越气却越不知道该拿眼前这个倔犟又牙 尖嘴利的女人怎么办。似乎他做什么她都不懂服软。 “程端五!你少不识好歹!我现在是在帮你难道你不明白么!我吃饱了撑的在 这跟你罗嗦么!”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解释,甚至他一说出口就后悔了,他诧 异的盯着程端五,心里却难以置信的自问:陆应钦,你怎么了? 程端五冷笑一声,不屑的睨他,毫不客气的说:“如果不是您,我至于来这里 么?陆先生,难道您认为您打了我再给我个枣我还得感恩戴德您打完我还给我枣么?” 程端五觉得可笑,这男人带给她的耻辱、寒冷岂只这一件?以前他干什么去了? 在她害怕寒冷,在她无法忍受耻辱的时候,他去哪里了? 而现在,在她对一切都麻木的现在,他做这些又有什么用? 程端五抬头与他对视,那目光中没有任何一丝闪烁。她想看清,看清这男人, 看清他的以本伤人,看清他的理直气壮,也看清,过去她毫无道理的缱绻爱恋…… 程端五的目光是那样咄咄逼人,陆应钦竟然觉得自己几乎要招架不住。她瘦了, 瘦削的小脸上一双眼睛就显得格外的大,她的眼睛瞳孔特别黑,明明是极美的,可 陆应钦却觉得此刻看上去有些触目惊心。 半晌,他放开了程端五,向后退了一部,他盯着程端五盯了良久才讷讷的开口, 他的声音不大,却足以让与他一步之遥的程端五听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程端五……如果,如果你留在我身边,我会放了俞东。” 这句话,半个月前他说过一句类似的,可是此时彼时的心境却是完全不同。而 程端五自然是听不出来他语气上微妙的变化,她迎上陆应钦亟待答案的脸,狠绝的 回答:“永远不可能!陆应钦!永远不可能!不管俞东坐五年牢还是十年牢我都会 等他!我爱他!我爱他你懂吗!呵,”程端五冷笑一声,“算了,像你这种冷血的 人怎么可能会懂?!对牛弹琴真够累人!” 陆应钦握紧了拳头。他恼怒,他觉得不甘心,这个女人,她心里真的没有他了 么?一丁点都没有了? 为什么这个答案会让他的心那么痛? 他一瞬不瞬的盯着程端五,他过去深深厌恶的那个女人,为什么和眼前这个女 人无法重合在一起? 程端五,他最怨恨的程端五,真的是现在这个程端五么? 更或者,如果过去的那个程端五是现在的程端五,他还会那样轻而易举的辜负 么? 陆应钦被脑海里各种各样的疑问扰得思绪一团乱麻,他死死的盯着程端五,明 明一颗心都揪紧了,却还是咬紧牙问出了那个他心底萦绕了许久的问题,他紧皱着 眉头,一字一顿的问:“程端五,你真的爱上俞东了么?” “……” 程端五想:她和陆应钦一定是有时差的。 过去她傻傻拿爱他当信仰的时候,他不爱她。她苦苦追逐他的脚步,不渴求他 为她停住,可他,连偶尔的回顾都吝啬。而现在,她已经不爱他了,他却在一句爱 谁上挣扎。 她爱俞东又怎样?不爱又怎样? 这个答案,对于现在的他们,还重要么? 程端五静然的看着他,眼睛里没有一丝闪烁也没有任何波澜,只肯定的回答: “是,我爱他。” 她的答案是一句自欺欺人的谎言,但她没有心慌。现在的她,已经学不会爱任 何人了。爱一个人的痛苦,一辈子一次就够了,心伤透的感觉,她再也不想经历一 次。 对待眼前的男人,她心底仅剩的那些柔肠百结的爱与恨,也随着他一次一次无 情的摧毁化作灰烬。 一切都结束了,她心底有一片虚空的解脱,一颗心都掏空了,很好,至少,再 也不会疼了。 陆应钦死死的握着拳头,试图让疼痛缓解大脑的麻痹。可是那一刻,他还是感 觉恍惚到麻木。 他似乎是清晰的听到了程端五的回答,却又朦朦胧胧仿似在梦中。 他盯着程端五,可是在那张波澜不惊的脸上早已看不见任何他想看到的眷恋。 他疲惫的闭上眼睛,沉重的喘息后,只剩一声叹息:“你走。” 程端五沉默的整理完自己,推着清洁车离开。 在和陆应钦擦身而过的那一刻,程端五似乎在陆应钦面无表情的脸上看到了一 丝落寞,转瞬即逝,快到程端五甚至怀疑自己出了幻觉,可是片刻后她又自嘲的想, 陆应钦会落寞吗?专属于程端五的表情,又怎么可能在陆应钦脸上出现? ******程端五下班后没敢回家,跟着一起做事的同事到她家里清洗。她这副样 子要是被程洛鸣看到,一定会把他气出个好歹。 那同事也算通情达理,在看到程端五狼狈不堪的样子后也没诧异,见惯场面的 同事一句话也没有多问。只好心提醒她:“有些喝醉的客人,只要不是吃太大的亏 也就算了,别硬碰硬,来这儿的人都是咱得罪不起的。” 程端五觉得心酸,却还是沉默的点头。 拿着自己的衣服钻进同事租住小屋窄小的厕所。低矮的厕所程端五一进来就觉 得压抑。程端五心里一阵添堵,看着眼前简陋的一切,程端五推人至己,不觉感同 身受。 有时候命运真的就是这么不公平。这样努力活着的人,却被生活折磨的死去活 来。她们也想骄傲的仰着头,可是命运却偏偏无情的打压。 莲蓬头里的热水淋在程端五的身上,头顶、脸上、劲上、手上全因为清洁剂腐 蚀变得又红又肿,又痒又疼她却不敢抓。双眼也疼得眼泪涟涟。之前一直强忍,在 热水浇淋之后全身的毛孔骤然放松,痛感才愈渐明显。 她难受的闭上眼睛,脑海里浮现的却是陆应钦最后那一刻几乎无奈的一句话: “你走。” 仿佛置身于空谷之中,那句话不停在她耳边回荡,他的身影萦绕在脑海里,他 的气息包围在她四周,程端五急切的想要摆脱。 热水冲刷,好像洗尽了她的一切乌糟,身上的疼痛感逐渐麻木。 如同她的心。 她知道,一切早已覆水难收,她无法回头。 她疲惫的闭上眼睛,努力摒除一切的杂念,该忘的,不会再想…… 她离开同事家的时候,那姑娘还不放心的送出很远,程端五连连致谢,那善良 的姑娘才回去。 街上早已空无一人,只有少数车辆打着灯呼啸而来驰骋离去。 通宵的公交车40分钟才能等上一班。程端五被夜风吹的瑟瑟发抖,来回搓着红 肿的手才有了些许温度。 她晚饭为了节约只吃了一个冰凉的馒头,这一晚上折腾太多,此时她饿极了。 疲惫和饥饿让她所有的意识都几乎被绞杀。 她突然想起了自己早逝的母亲。 她四岁时母亲就去世了。关于她的记忆程端五模糊的不能再模糊了。只记得她 好像一直脾气都不怎么好,特别倔犟,连程天达都拿她没办法。小时候程端五总记 得母亲最爱和程天达做对,程天达不准她做什么,她就偏做什么,可是程天达还是 爱她,他对她百依百顺。 母亲去世的时候,程天达那样的硬汉却哭成泪人,那一刻母亲看他的眼神难能 的温柔又缱绻,一点也不若平常。 她和程端五说过很多话,程端五都不记得了。只记得她临死时那一句感慨,她 说:“端五,我的女儿,如果这辈子你能遇上一个你爸这样的男人,该有多好?” 她最终没能遇上一个她爸那样的男人。也许是上天给了她一个对她百依百顺的 爸爸,她任性倔犟的挥霍了十几年,所以她的后半辈子,都要拿来偿还。 她觉得累,可是她不能倒下。 她到家的时候已经凌晨六点。她摇摇晃晃的上楼,一路上都在计算钱的事儿。 俞东的房子还只能住半个月了,可她再也拿不出更多的钱来解决燃眉之急。 “程端五。”头顶传来一声幽幽的呼唤。 程端五下意识的抬头。程洛鸣紧绷的一张脸落入眼帘。 “哥哥,你怎么不睡觉呢?” 程洛鸣整个人都在微微颤抖,程端五一见就觉得情况不对,马上变了脸色: “哥,你怎么了?”她急急的上前想要搀扶程洛鸣,不想程洛鸣大力的把她甩开。 他气极了,几乎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力道。程端五被他的力量掼到墙上,摔得 “砰”的一身巨响。全身的骨头都好像碎了一般的疼。 “哥……”她几乎是呻/ 吟出来了,身上太疼了,本就无力的她几乎无法承受。 “程端五,你告诉我,你打哪儿回来的?”程洛鸣强作镇定的站直,瞪着眼睛 咄咄质问。 程端五无言已对,方才等车时她就想给程洛鸣打个电话,摸了半天没摸到手机, 还暗自祈祷是掉在同事家里。可是此刻站在她面前大发脾气的程洛鸣向她揭示了一 个事实,夜路走多,总是会碰到鬼的。她再怎么谨慎还是百密一疏了。她的手机大 概不是掉在同事家里,而是掉在夜总会里。程洛鸣森然着一张脸,他严肃的像极了 程天达,程端五瞧着瞧着,几乎就要哭出来。她的声音里带着深重的倦意,她几乎 祈求一般的说:“哥,先进屋去,有什么话我们好好说,别激动行么,身体要紧!” 程洛鸣的笑了,那笑容异常森冷,“程端五,这就是你说的赚钱快的地方?夜 总会?你是要把程家的人丢干净是不是?” “我没有!” 程端五的矢口否认让程洛鸣的气愤达到顶点,他瞪大眼睛几乎嘶吼:“程端五! 你真叫我失望!我怎么和你说的!穷死饿死也不能给程家抹黑!你到底是怎么了? 这么多年苦日子你都能捱!为什么现在要堕落!!是不是俞东带你过了几天好日子! 你就吃不了苦了?程端五!我都不知道原来你是这么虚荣的人!” 程端五的眼泪决堤一般的流下来,又饿又困的她一时被委屈的潮水席卷,她紧 咬着嘴唇一字一顿的说:“哥!我没有!我没有要给程家丢脸,可是我没办法啊! 饭都吃不上了!马上就没地方住了!我能怎么办?!你告诉我,我能怎么办?” 程洛鸣鄙夷的冷笑,他自口袋里掏出一小打钞票,唰的一下全数扔向程端五: “这就是你挣的脏钱?!这就是你挣得脏钱?!我宁愿饿死!我宁愿睡大街也不屑 花一分一毫!!我程家没有你这种下/ 流胚子!” 一张张面额不同的钱缓缓飘散,像一把一把的匕首,把程端五的心捅得血肉模 糊。 她恨,她委屈,却不知道该如何发泄。她不知该如何解释,她觉得好累好累好 累,这痛楚的命运,她究竟几时才能摆脱? 她哭的声嘶力竭,良久才哀哀的说:“我没有,哥,我真的没有做丢脸的事。” 她解释的那样无力。现在程洛鸣是这样生气,先入为主,她就算再怎么解释又有什 么用? 她在夜总会只是做清洁工?说出去有谁会相信? 连她自己都想鄙夷的吐口水。更何谈别人? “程端五!你让我觉得好痛心……” 程洛鸣越说越急,他的脸色越来越不对劲,他怒其不争的瞪着程端五,脸上的 肌肉不自然的抽搐着,片刻,他全身都开始抽搐,还不等程端五反应过来,只听 “咚、”的一声闷响,程洛鸣轰然倒在了地上…… 程端五全身一僵,下一刻,她几乎撕心裂肺的喊了出来:“哥——” …… 急救病床车轱辘摩擦地面的声音像一道魔咒,程端五全部的意识都集中在那规 律又急促的声音上。 程洛鸣从来没有发病发的这样严重。全身抽搐痉挛最后昏迷。 程端五火急火燎的叫了救护车。 抢救室的大门始终紧闭。医生最后的斥责还历历在目:“你是怎么做妹妹的?! 生病这么多年为什么不送医院治疗!你知不知道病人脑袋里肿瘤压迫脑小动脉,现 在动脉爆裂出血情况严重!再送晚一点!大罗神仙也救不回来了!” 程端五无助的握着医生的衣袖:“医生,求你救救我哥,求你……” 医生严肃的拂袖:“早干嘛去了?癫痫病不是开玩笑的!为什么不上医院!现 在病人生命垂危,我们只能尽全力抢救。” 十个小时,程洛鸣在ICU 里的十个小时,医院已经下了三次病危通知书,程端 五双手颤抖的签署着病危通知书。 程端五只觉得视线模糊,眼前的黑色铅字是那样陌生,她好像全都不认识一样。 “……现在我院住院治疗,虽经积极救治但目前病情趋于恶化……随时可能危 及生命……特下达病危通知……”程端五吃力的辨认着,她几乎难以相信,刚刚还 活生生的人,怎么一下子就由一张纸来判定生死了呢?生命怎么能这么脆弱呢?! 脑小动脉爆裂是什么意思?病情趋于恶化是什么意思? 这一切是什么意思?什么意思? 有谁能来跟她解释一下? 她紧紧的握着病危通知书撕心裂肺的哭着。她后悔极了,刚才……刚才,如果 她更顺着程洛鸣一些,也许一切都不会发生了…… 程洛鸣的脑袋里怎么会有肿瘤呢?是什么时候的事?她想不通,她想不通…… 想不通命运为什么还要给他们风雨飘摇的生活雪上加霜…… 程洛鸣在ICU 里的费用实在太高,急救的费用加上各种医药看护,一天算下来 接近5000元,医院的护士几次将缴费单下发给她,她握着厚厚一沓缴费单无可奈何。 程端五想破脑袋也想不出钱来。她恨极了,恨极自己为什么这么没用!连给哥哥救 命的钱都没有!! 她坐在医院长廊上无奈的痛哭,她绝望了,沉重的生活让她绝望了,她已经没 有一丁点和命运抗争的斗志了。她全身上下都因为悲恸而颤抖,她哭的声嘶力竭, 哭的心肺俱裂。 她能怎么办?再不交钱哥哥连命都续不上了,谁能告诉她她能怎么办?! 整整坐了三个小时,在眼泪流尽的三个小时后,她终于下定了决心。 在苦苦哀求医生后,她终于被准许见程洛鸣一面,这是程洛鸣进ICU13 小时后 她第一次见他。 她穿着无菌服,带着口罩才能进来,在她见到程洛鸣的那一刻,她几乎无法确 认眼前的人是她的哥哥。 他的脑袋,喉咙,胸前好几处都被割开,插上了管子。各种药水,一袋袋的血 往他毫无生气的身体里输入。 程端五觉得触目惊心。她知道程洛鸣一定很痛苦,可他连痛苦都说不出了,她 眼眶里瞬间就积满了眼泪。她心痛极了,后悔极了,可她什么都做不了。 她离开医院的时候,像个机器一样什么都不会说,只反复的嘱咐医院的医生护 士一定要尽力抢救。 她自欺欺人的说:“我有钱,钱不是问题,一定要救我哥!” 可她心里却是死灰一片,此去,她将下地狱,并且万劫不复。 ******* 陆应钦一整天都有些心不在焉,下午离开公司的时候突然下起了雨, 关义掉头拿伞,他等在原处。 他抬头看了看灰蒙蒙的天,不知道为什么心情似被天气影响了,变得低抑。 他不耐的低头看了看时间,不早不晚,他寻思着一会儿该去干什么,自从俞佳 佳被送走,他就常常空出了大把的时间无事可做。 今天一整天他都有些走神,甚至秘书室一位新来的特助不过是和别的同事开玩 笑说了一句“端午节假期去哪儿玩”,他就大发脾气。 他防空的盯着远处,脑袋里一团乱麻,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眼前一道狼狈的身影由远至今,陆应钦的视线短暂失焦,等他再次聚焦,全身 湿透的程端五已经幽魂一般飘到他眼前。 他惊诧得一句话都说不出。程端五惨白的脸色让他莫名。 程端五慢慢抬头,一双空灵的大眼睛此刻灰暗的叫人心疼。还不等陆应钦说话, 只听程端五低低的说:“陆应钦,我需要钱,很多很多钱。” “……” 不过24小时不到的时间不见她,她仿佛像变了一个人,陆应钦对她陡然的转变 有些措手不及,他直直的盯着她,沉着脸色问:“你说什么?” 程端五惨白的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往日那双清澈又生机勃勃的眼睛里只剩绝 望,她轻启薄唇,缓缓的说:“我需要钱,很多很多钱,陆应钦,请给我钱,你要 怎样都可以。” 她说完,沉默半晌,仿佛自我羞辱的又补充道:“我愿意卖,只要你给我钱, 要我怎么卖都行。” 陆应钦原本就低抑的心情因为程端五的一句“卖”彻底毁掉。 雨越下越大,零星的雨丝飘落在程端五本就单薄的衣衫上,陆应钦不知道她是 怎么来的,她浑身都湿透了,薄薄的衫子紧贴着身体曲线,更显得她瘦小,□在外 的脖颈锁骨上都有不协调的红痕,在她白皙的皮肤上显得触目惊心,现在的她一点 也不美,一双大的突兀的眼睛下面一片青黑,惨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瘦得不成 人形,头发也凌乱的贴着头皮,可她瑟瑟发抖的孱弱模样,却让陆应钦有了一丝不 忍。 “为什么?” 陆应钦冷漠的盯着程端五,他有满腹的疑惑,到了嘴边,却只有这么一句: “我为什么要给钱你?” 程端五瞪大了眼睛,伸手拽着陆应钦的衣服,她几乎用了全身的力气,她纤瘦 的手指把陆应钦的衣服扯得几乎变形,她觉得难堪,她原本以为自己不会再有这种 情绪,可是她还是觉得难堪,她沉默了许久,才咬着牙说出口:“陆应钦,求你。” 程端五终于开口求他,这一刻他似乎想了很久很久。 一瞬间他有种时间空间经纬扭曲的感觉,他突然想起七年前的少女程端五。 她穿着素净的孝服,一双平日趾高气昂的眼睛哭的红彤彤的,她失去了一切, 却还是傻傻的依赖他,她倔犟的拉着他的衣袖,怯怯的说:“应钦,求你放了程家 好不好,我爸死了,我们什么都没有了,放了程家好不好?求你……” 那时候的陆应钦满心只有仇恨,他想都没想就冷冷甩开程端五的手:“我凭什 么?” 那一刻程端五的眼睛里瞬间便积满了泪水。程端五爱哭,她受了一丁点委屈都 会不停的哭,这是她的武器,不管她犯了多大的错,只要她一哭程天达一定会依着 她,这也直接导致她以为全世界的男人都是程天达,所以她对他哭,可陆应钦不是 程天达,他不会因为程端五的眼泪而心软。 七年后的程端五还是爱哭,可她不再在陆应钦面前哭,她伪装的坚强让陆应钦 都开始有些恍惚。 原来,一个女人从来不是一尘不变的,至少程端五不是。 他咄咄相逼,她却丝毫不愿妥协,陆应钦绞尽脑汁也无法让她服软,可是这一 刻她却又出乎意料的出现了,杀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他以为她求他那卑微的模样会让他快慰,可现实是一点也不。 他居高临下的看着程端五,她额前的碎发耷拉在眼睛上,让她的表情看上去阴 郁又悲伤,她几乎呢喃一般的说:“我愿意卖,怎么都愿意,只要你给我钱。” 陆应钦觉得那表情像一根尖利的刺生生楔入他的心脏,他每呼吸一下,就扯得 疼。他紧蹙着眉头,握紧了拳头,还是冷漠的样子。 “程端五,我记得你说过,就算你是卖的,也不卖给我,现在是怎么了?”他 冷冷嗤了一声,越想越气:“以为我是冤大头么?程端五,想卖给我的雏儿多了, 你算什么?你跟多少男人睡过了?之前我有兴致的时候,你拒绝了,现在来说这话, 也不想想脏不脏?!” 程端五麻木的承受着陆应钦的羞辱,她一句也没有辩驳,“希望您能忘了我赌 气胡说八道,再给我一个机会。” “你——”陆应钦瞪着她,她逆来顺受的样子让他觉得碍眼,可他又毫无办法, 他眼中闪过一丝狷狂,他抬手紧紧的握着程端五的下颌,那力道让程端五疼的眉头 都皱了起来,他强迫她与他对视,几乎警告一般对她说:“程端五,我告诉你,你 必须卖给我,你也只能卖给我!” “……” 坐在陆应钦的高级轿车里,程端五没有感觉一丝不适,现在的她就像一具行尸 走肉,毫无生气,也不配有自己的意志。 她身上的水滴浸湿了昂贵的坐垫陆应钦也没有责怪,只是偶尔转头,看见她麻 木不仁的表情,会冷着脸讽刺:“哭丧着一张脸,就你这德行,哪有男人愿意拿钱 包你?” 程端五没有反驳,她安静的坐着,一动不动。 原来,人活着从来不是真正的为自己而活,这个世界上有人想要什么就能得到 什么,可是有人想要什么,却要付出巨大的代价。 也许,从来就没有所谓的公平,也从来没有所谓的报应。 程端五这样努力的生活,她努力的忘却仇恨,忘却苦难,可是结果呢? 她累极了,活着真累。 她疲惫的眨眼,眼前时虚时幻,她觉得自己轻飘飘的,她的声音变得有些沙哑, 低低的:“陆应钦,可以再求你一件事么?” 陆应钦扬了扬眉,也没有抬头,冷冷的说:“说。” “放了俞东吧,他不是你的对手,我会离开他,也请你不要再因为我牵累他了。” “呵。”陆应钦眼中涌起浓浓的狠意,他睥睨着眼前的女人。自身都难保,还 要管俞东,这女人真有这么喜欢他么? 这么想着,陆应钦愈加的生气,他嗤笑:“程端五,放不放俞东,就要看你愿 意付出什么代价了。” 程端五的眼神古井无波,她平静的说:“只要我有的,毫无保留,我不会反抗。” 她不会再反抗,不会再违背命运。如果结果注定是这样,她已经接受了。 她闭上眼,想起俞东阳光一般的笑容,想起俞东拥抱她时呵护的姿势,想起俞 东描述的美好蓝图:“离开这里,我们开始全新的生活。” “端五,只要我能吃上一口,就绝对不会饿着你。” “……” 能怪谁?只能怪她没有福气。她拼了命渴求的温暖,转瞬间全都变为泡影,她 不配得到幸福,谁叫她踏进了地狱,地狱里的人,只能万劫不复。 凡是和她有关系的人都因为她而不幸,冬天,俞东,程洛鸣…… 她欠了太多人,这辈子她都还不清了。 她想赎罪,她不想背负着各种罪孽夜不能寐。 再次睁开眼,眼前只有残忍的现实,俞东被抓,如果定罪,等待他的是牢狱之 灾;程洛鸣在医院等着救命,她没有钱,没有任何人能帮她,多么悲哀,在她需要 帮助的时候,她只能求最恨的人,她只能求陆应钦! “我不会再忤逆你,不会再反抗,你想怎样就怎样,请你放了因为我无辜被牵 连的人。” 陆应钦讥讽的看了程端五一眼,她为了俞东可以牺牲一切的表情让他所有的耐 心都耗到极限,他眯起眼睛,整个人都渗透着森然的冷漠:“装什么圣女?程端五, 别把自己想的价太高,你在我眼里就他妈一下作妓/ 女,你有什么资格要求这要求 那?” 程端五表情没有一丝改变,固执的重复:“请你放了因为我无辜被牵连的人。 要折磨冲我一个人来。” 陆应钦气极了,却反而冷静的笑了起来,他委身凑到程端五耳边,暧昧又下/ 流的说:“也不是不行,这就要看你在床上怎么表现了。” 陆应钦温热的呼吸喷在程端五敏感的耳廓上,她全身激烈的一颤,下意识的歪 过身子,想离陆应钦远一些,她生涩的表现让陆应钦十分满意,他哈哈大笑,眉目 间尽是满足的笑意。他的心情顿时好了起来,拉了拉西装外套,往后一靠,闭目养 神,不再理会程端五。 而程端五也没有再说什么,她无力的垂下眼睑。 原来程洛鸣对她的评价是对的。 在她缺钱的时候,她想的办法是如此下作,甚至她还隐隐庆幸,这破败的身体 还有这用处。 是,不仅在陆应钦眼里,现在就算是她自己也这么看自己。 她程端五就是一靠身体换钱的货,一下作的妓/ 女,她自己都觉得恶心。 车厢里十分温暖,司机开的异常平稳,程端五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窗外,又饿 又困的她开始有些恍惚,意识也越来越不清醒。就在她快要支撑不住时,她听见一 道若有似无的声音。 “程端五,你恨我么?” 程端五觉得自己似乎是产生了幻觉,她讷讷的转过头,陆应钦双眼还是紧闭着, 动作表情都维持着方才的样子,程端五意识朦朦胧胧的,以为真是自己幻觉了,就 在程端五要转过头时,陆应钦却又开口了:“你应该恨我,我希望你恨我,但是程 端五你要记住,这辈子只有我能给你你想要的一切,如果不是我给的,我会让你一 无所有。” “……” 陆应钦没有食言,虽然他只到医院去了一次,但因为他,程洛鸣得到了最有力 的救治,但程洛鸣依旧没有转危为安,程端五几日几夜不眠不休的守在医院,得到 的还是一张张的病危通知书,一次又一次的危险,一次又一次的度过让程端五身心 俱疲,心力交瘁。 第十七天,程洛鸣清醒了许多,他可以自主的睁眼睛,他喉咙处被割开插上了 管子,无法说话,但是至少他能听见程端五说话了。 程端五不敢碰他,怕弄疼了他,只是蹲在病床旁和他小声说话。 “哥,你要是听的见我说话,你就眨眼睛。” 程洛鸣唇角哆嗦,却还是小心翼翼的眨眼睛,他很久没有进食,全靠各式吊瓶 药水续命。程端五看在眼里疼在心里,恨不得替他受苦才好。 程端五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努力压制住哭腔强扯起嘴角,温柔的说:“哥,对 不起,都是我让你受苦了。如果我早点带你来医院,你就不会这么难受了。” 程洛鸣眼眶里点点湿润,他努力瞪大了眼睛,一直试图想要说话,却怎么都说 不出来,嘴角痉挛的直抽搐。 程端五看着程洛鸣情绪激动了起来,赶紧握住程洛鸣的手,安抚他:“别动, 别动。” 程洛鸣大力的吸了口气,躺会原处,疲惫的眨了眨眼,最后又睁开,空洞的望 着天花板。 “哥,我不该惹你生气,是我不好。但是你千万别因为气我就把我丢了,也别 老说傻话。你不是我的负担,我特别特别需要你,真的。” 程洛鸣有些动容,他虽然咳咳的说不出话,却还是颤着眨了眨眼。 “死都不怕,怎么还怕活着?”程端五用力的握着程洛鸣,想要给他更多的力 量,“你以前跟我这么说过,你还记不记得?你一定要挺住了,把病治好了,我们 什么都不要了,好好生活,离开这里,好不好?” 程洛鸣眼眶里眼泪已经积的满满的,他轻轻一眨眼,眼泪已经顺着眼角滑了下 来。程端五知道他身上痛苦,但她除了让他坚持,已经说不出任何能安抚他的话。 她心里酸极了,却不敢真的哭出来,这时候程洛鸣还需要她做强大的后盾。 “哥,你千万别丢下我,千万别丢下我。”程端五几乎在哀求,程洛鸣现在的 状况她十分清楚,她连续几天都睡不着,就算勉强睡下了,也是从噩梦中惊醒。 六年多以前,程天达就是这样突然离开她的。他说他出去“办事”,一去就再 也没有回来。那天半夜程洛鸣把睡梦中的她摇醒,带着她连夜逃到城郊一个小村庄。 第二天,她在村民家里的黑白电视机里,看到了有关程天达的新闻报道。被警 察伏击的程天达倒在血泊中,最血腥的画面被打上了马赛克,可是她还是很清楚的 知道,那是她的爸爸。 她不想哭,可还是忍不住。活着那么风光的程天达,死却是那么狼狈。连个给 他盖件衣服的人都没有。 再后来,程家的叔伯摆平了一切,程端五和程洛鸣没有受到牵累,被叫去认尸。 程洛鸣全程都没有说话,他只是紧紧的握着程端五的手,而不堪忍受的程端五 放声痛哭。那一刻的伤恸程端五即使过去多年,依旧清楚的记得。失去至亲那种剥 皮割肉的感觉,程端五再也不想经历一次了,再也不想。 “爸爸离开我,你不能再离开我了,留我在这个世界,你放心么?”程端五说 着说着,声音也哽噎了。她实在太害怕了,怕得不能自已。老天,她已经不能再失 去更多了,真的不能。 程洛鸣似乎也感应到了她的悲伤,他不停的眨眼,眼泪也泄闸一般的喷涌。 程端五心痛的阵阵的抽,她抬头拂去程洛鸣的眼泪,“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 自己也分不清到底是在安慰他,还是安慰自己…… 程洛鸣最终还是没有撑到十八天,凌晨,程洛鸣大脑再次大量溢血,医生竭力 抢救,最后还是回天乏术,只得颓然的对程端五摇头:“病人已经脑死亡,出于人 道精神,我们不会主动卸他的氧气,看家属的意思。但是脑死亡在国外已经是判断 死亡的标准……当然,我们还是会尊重家属的意思……”医生说的尽量委婉,但程 端五也不是愚笨到这种地步。她站在ICU 门口,紧紧的握着拳头。她不敢相信,程 洛鸣真的放手走了。 明明几个小时前,他才清醒了过来,他还答应她,一定不会离开她。 可是他好狡猾,他先走了。 他把端五一个人留在这世上,明明说好了的呀,以后离开这里,好好生活。 他为什么不守信用? 程端五空洞的望着远处,幽幽的对医生说:“为什么不救他?我有钱,为什么 不救他?” 医生虽然见惯了如此场面,但这十几天看着程端五不眠不休的守着,也十分动 容,“对不起,我们已经尽力了……” 好像电视剧的场景一样,活生生的人命没了,只换来一句“尽力了”,程端五 怎么都无法接受这残酷的事实。 整整三个多小时,程端五一动不动,一句话也没有说。医院的医生护士都担心 她会想不开,一直派了一名年轻的护士陪着她。 最后她还是清醒了过来。 程洛鸣的氧气罩是她亲手拔的。她看不得他继续痛苦下去。 他身上到处贴着胶带,插着管子,这场面任是再镇定的人看了也觉得触目惊心。 十七天的救治对于程洛鸣来说就是反反复复的遭罪。 其实程端五一直知道。可她无法不继续挣扎。 这十七天里,脑溢血爆血管的,走了几个病友,看着人家全家痛哭,程端五一 直在期待会有奇迹出现。 可是最终还是没有奇迹出现。 程洛鸣嘴唇微张,眼睛半睁,他瞳孔涣散,半睁的眼睛里全是眼白。程端五沉 默的附手让他安然的闭上了眼睛。 机器里象征程洛鸣心跳的那根弦波动的频率已经越来越低,越来越趋于直线, 程端五知道,那是程洛鸣要解脱了。 解脱了,他再也不用看到这人世间的伤心了。 程端五笑着,可是眼泪却控制不住的一直模糊她的视线。她无法形容这一刻的 心情。这六年如果没有程洛鸣,她也许早就死了。和她相依为命,一同吃苦的程洛 鸣,最终还是等不及了,离开了她。 也许,天堂真的很好很好吧?不然程洛鸣怎么舍得呢?怎么舍得把她丢下? 她的眼泪不停的流,却没有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她一直跪在床前,紧紧的握 着程洛鸣慢慢冰冷的手。 她知道,这是程洛鸣生命慢慢流逝掉的征兆。可她不敢再吵醒他。 她放手让他走了,让他一个人去享福了。 来世,来世她一定还要和他做兄妹。 他永远是她的哥哥,而她还是任性的妹妹…… ******程洛鸣的葬礼是陆应钦手底下的人一手操办的。他们兄妹俩多年相依为 命,也没什么亲人了,但陆应钦还是吩咐手下人弄得很隆重。他以为,以他金主的 身份来说,他已经给足了程端五面子了。 事实上当他知道程端五是为了程洛鸣才回头求他时,他心里舒坦了许多。虽然 他也不知道这舒坦从何而来,但是至少将他许久以来因为俞东产生的郁闷一扫而空。 只是程洛鸣去世以后,程端五整个人都变得有些不对。现在的她安静的像一抹 幽魂。葬礼办了几天,她一直都没有说话,前来祭拜的人她也不理会,只是无声的 抱着程洛鸣的照片。 陆应钦一直对程洛鸣有些厌恶感,当时程洛鸣仗势欺他之事,他并不能完全释 怀,但也许时间真的把一切磨平了吧。 当他得知程洛鸣快死的时候,他对过去的介怀也变得没有那么深刻了。虽然程 洛鸣的葬礼他并没有参加,但是手底下的人还是时时向他传递消息,只是下头传达 而来的消息,他每听一条,眉头就皱得更紧一分…… 葬礼办了三天终于结束了,程洛鸣生是天之骄子,死也算是风光大葬。但是程 端五知道,他一定非常非常不快乐,因为这一切都是陆应钦给的。 要知道程洛鸣真的很不希望程端五再踏入火坑。可是她没有办法,为了救程洛 鸣,她想不出其他的人选了。 程洛鸣下葬那天一直阴雨绵绵,程端五亲手把他的骨灰放在了墓地里,最后封 死,立碑。一切都按照正常的程序。他的新家安在程天达的身边,陆应钦虽然绝情, 但他还是对程天达不错,当年所有的人都被收拾的很惨,只有程天达,他为他选了 一块昂贵的墓地。 可惜,再华丽的坟墓,依旧是坟墓。 不论是程天达还是程洛鸣,他们又能感受到什么呢? 过去因为害怕再遇上陆应钦,程端五和程洛鸣都没敢来看过程天达,如今她一 无所有了,却反而可以光明正大的来看她的爸爸了。 程端五苦涩的笑着,笑得几乎绝望,她沉默抚摸着冰凉的墓碑。 一句话都没有说,直到离开。 她一直沉默,陆应钦把她安置在城中的宅子里,她也没有反抗,她真的就像对 陆应钦说的那样,予取予求。 可是陆应钦不喜欢这种感觉,现在的程端五活得像行尸走肉,没有一丁点生气, 过去能让他心动的倔犟,以及她身上独一无二的灵气,都随着程洛鸣的去世消失殆 尽。 陆应钦每天都会抽空去看一看她,但是不管他说什么,程端五都不会反驳,也 不会愤怒,她眼都不抬,卑微的低垂着头,满眼忧伤。起初他以为她是失了亲人, 也就忍着她了,可是久了,她仍是如此,陆应钦越看越急,越看越气。 吃过饭,阿姨收拾了碗筷,程端五也跟着帮忙。陆应钦在的时候,她总是拼命 找事情做,几乎一刻都不想与他相对。陆应钦看在眼里,心里明镜一片。 “程端五。”陆应钦冷冷的叫住了转身就要回房的程端五。 程端五停在原地,背脊僵了僵,却还是掉转了头。她还是没有说话,低垂着头, 等待陆应钦开口。 “过来。”陆应钦沉声命令。事实上陆应钦自己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花钱花时 间在这个女人身上纠缠。他嘴上说是花钱把她买回来玩她,可是这么久他都没有碰 过她。她现在瘦得不成人形,肩骨都瘦得尖尖的,整个人像一幅枯柴,整个人也没 什么生气,眼睛大的极其突兀,瘦削的脸上仅剩几分清丽,可以不夸张的说,现在 把程端五丢到街上,只会吓着人。 可是陆应钦却舍不得放手。 他身边明明有那么多美貌的,清丽的,纯洁的女人,可他却总是想要程端五。 他对自己强迫症一般的偏执无法理解。 甚至,他隐隐会因为程端五的不无所动而挫败。 “坐下。” 程端五听话的坐在陆应钦对面,陆应钦觉得她这种听话的状态简直像是折磨。 “程端五,你早上起床,照镜子了吗?”陆应钦紧皱着眉头,他不想说话激她, 可他忍不住,“你他妈有没有看看自己现在这个鬼样子?你想吓死谁呢?我花钱买 你这么个货?你他妈照镜子没?你觉得你值那价儿么?!” 程端五眼皮都没有动一下,一直低着头。陆应钦更生气了,大声吼她:“跟你 说话呢!抬头!” 程端五被他吼的怔了一下,随后漠然抬起头,定定的望着陆应钦。一双空洞的 大眼睛诡异的美丽,陆应钦只看一眼,就几乎要被吸进去。 他努力压制自己的怒气,皱着眉头问郑重的程端五:“程端五!你告诉我,你 是不是想一死一了百了?” 一直沉默的程端五终于因为陆应钦的这句话有所反应。她的眼皮颤了颤,良久, 她才轻轻的吐出一个字:“是。” 陆应钦被她的答案震到,他不过是气极了如此一问,可没想到,她这么久说的 第一句话,竟是告诉他,她想死,想一了百了。 “你做梦!”陆应钦几乎本能的嗤她:“我花那么多钱,买一具尸体?程端五, 你少他妈做美梦!” 程端五眨了眨眼,平静的看着他,“陆应钦,我想知道,怎么才能把欠你的还 清?一晚上你能给什么价?多少晚上能还清?” 陆应钦激动的瞪着眼睛,几乎难以置信望着程端五,“还清?你他妈以为自己 谁呢?算价?你有资格么?” 程端五眼中逐渐灰暗,她似乎一点也没有受陆应钦讽刺的影响,只是无可奈何 的说:“那是不是只要我活着,就还不清了?”程端五握着自己的手指,一字一顿 的说:“陆应钦,如果我死了,是不是欠你的就一笔勾销了?” “……” 陆应钦紧绷着嘴角,一瞬不瞬的盯着程端五,祈求从她的脸上看到一些别的表 情。他想,她该是赌气才能说这样的话吧? 可是没有,她的脸上没有一丝异样,她的眼睛里一汪平静。 陆应钦恨不得直接掐死她,可他下不了手,过了许久,他才理顺了自己的呼吸, 竟是出乎意料之外的平静:“程端五,我们之间,你觉得真有‘一笔勾销’这一说 么?” 程端五比他更加平静,她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倒映着陆应钦的模样,陆应钦看得 有些恍惚。 她说:“这个世界上,我最不想欠你的,欠你的会让我觉得恶心。”她轻轻一 笑,那笑是那样意味深长:“谢谢你赐给我这样的生活,我现在一无所有了,你觉 得开心了吗?我爸,我哥,都走了,你觉得开心了吗?呵,你不就是想要我过这样 的生活么?” 再抬头,她眼里已有水光暗涌:“陆应钦,我好后悔,我好后悔认识你!” 陆应钦眉头皱的紧紧的,他盯着程端五的目光已经越来越危险,声线阴冷,让 人不寒而栗,他冷冷嗤笑:“是吗?程端五,你觉得恶心吗?那么我告诉你,你还 真得一直恶心下去。”他起身,抓起自己的外套,外套横扫,带起一阵凉风。 “你可以试试去死,我告诉你,我对你好着呢!只要你死了,我就让俞东跟你 陪葬,还有他那个女儿!噢!对了!”他仿佛恍然大悟的想起什么,突然魍魉一笑, 像个嗜血的魔鬼,回头冷然对程端五说:“还有他那个岳父,这么多人跟你陪葬, 程端五,你觉得怎么样?”陆应钦身上的怒气全数消失,他恢复了平日的从善如流, 看向程端五的目光也骤然平和。 “……”程端五紧咬着嘴唇,她从来没有这样怨毒的看过谁,此时她的目光清 泠仿佛夹带寒冰,她的视线一直跟着陆应钦,她没有说话,陆应钦站了一会儿,不 再理她,飒然起身行至玄关。 就在他开门要出去的那一瞬间,一直沉默的程端五终于开口:“陆应钦,除了 威胁我,你还会什么?” 回答她的,是陆应钦狠狠的关门声。 陆应钦觉得自己气得要爆炸了,有时候他真的害怕自己控制不住会杀了那个女 人,可是他想想,却总是可疑的感觉舍不得。他几乎要被自己这些闹心的情绪折磨 的崩溃。 从他上车开始,司机没敢和他说任何一句话,他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冰凉噬骨 的寒意,让人不寒而栗,面对着他不由的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司机默默将他送回了城郊的别墅。 他一进门整个气势就不太对,管事的阿姨也不敢触上逆鳞,例行询问他吃不吃 饭,得到否定回答后就赶紧退下。 他沉闷的站在床边抽着闷烟,烟草的气息让他一团乱麻的心绪暂且纾解。 他撩开纱帘,窗外的精致便尽收眼底。 这栋别墅是程天达的置业。过去程端五一直住在这里。 她生来就是小公主命,走到哪里都是一副威风凛凛趾高气昂的样子。程天达把 她保护的太好了,好到她几乎不知人间险恶。 陆应钦静静看着窗外,一大片的蔷薇迎风摇曳,香气馥郁,沁人心脾。 但是陆应钦记忆中,院子里最初种的是名贵的白玫瑰。那是程大小姐的喜好。 她好像一直喜欢这些难得又华而不实的东西,记忆里他一直鄙夷那样的程大小姐。 后来他把俞佳佳安置在这里,想想那样软的俞佳佳还是有无法忍耐的地方,她 自作主张的把白色玫瑰换成了蔷薇。 陆应钦是有多粗心呢?竟一直没有发现。 蔷薇再美,终究不是玫瑰,而玫瑰名贵,却带着伤人的刺。 俞佳佳易得,可她却终究不是陆应钦心中的玫瑰。而程端五失去了所有玫瑰的 特性,却只有一样,一世都改不了,那便是她身上有棱有角的刺。 陆应钦笑了,自觉荒谬,竟因为这小小的花,联想到了两个女人。 他拉上纱帘,回身坐到位置上,摁熄了香烟。办公桌上摆好了亟待他解决的文 件,他揉了揉太阳穴,投入到工作中。 电话铃突然响起,陆应钦轻叹一口气,接了起来。 电话里关义极尽修饰着用词,但是表达的意思还是非常明显。 冬天那死小子在学校里惹祸了! 陆应钦挂断电话便抓了衣服出门,自从把那孩子送到封闭式贵族小学,他便一 直没怎么管了。那孩子也是奇了怪了,和俞佳佳,保姆都能好好相处,唯独一见着 他就跟见了仇人一样剑拔弩张。 这一点倒是和他妈像极了! 陆应钦一怒之下把他送到寄宿学校眼不见为尽。不想这孩子还非得找找存在感, 净给他添麻烦,还嫌他被他那不知好歹的妈折腾的不够! 学校的老师倒是非常客气,冬天那满小子看着瘦得跟豆芽菜儿似的,凶起来倒 是像他,一个人打三个,还把人揍得鼻青脸肿。 陆应钦不是旁的家长,他的世界里只有肉弱强食。见着自己的儿子没有吃到亏, 倒是一点气都没有了。 老师让他带回去好好谈谈,他也是满口承下。 坐在车上,孩子一直没有讲话。 陆应钦斜睨他一眼,轻嗤:“怎么着,表达不满呢?现在怎么不说话了?” 冬天到底是个孩子,经不起他激将,“关你什么事?”还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 外的样子。 陆应钦倒也没生气:“我是你老子,你看到了吧,你惹事还是我来收拾。” “我可没求你。” “臭小子!”陆应钦瞪大了眼睛,正是准备好好教育下这孩子。孩子不理不睬 的一扭头,拿后脑瓜子对着陆应钦,他露出来的脖颈白皙如雪,陆应钦突然想起了 同样对他不理不睬次次让他吃瘪的程端五。想想她对他说的那些大逆不道的话,他 就气得发抖。 一死一了百了?这世界上有这么简单的事么?陆应钦冷冷一嗤。 他皱了皱眉,粗鲁的把孩子脑袋一扯,“小子,我问你,你想不想你妈!” 冬天一听,眼底的渴求立刻显现,到底是个孩子,又脆弱又不懂隐藏情绪。他 张了张嘴想说话,却又撇了撇嘴没理他。 “我知道你骗我,我不相信你了。” “这次不骗你,只要你听我的话,我就让你见你妈……” “……” ********整整一个星期陆应钦都没有在出现,程端五觉得自己像是风雨飘摇无 依无靠的浮萍。每天梦了醒,醒了梦,她恍恍惚惚,几乎弄不明白自己究竟是醒着 还是梦着。 每一个惊醒的夜晚,梦魇缠绕,脑海里总是不断重复着那些痛苦的过往。 每天照顾她的阿姨都会叫她吃饭,起先她也不愿意配合,可是看着年至中年辛 苦奔生活的阿姨,她不忍为难别人,再怎么难受还是按时吃饭,休息。 她知道她不能就这么死了,她不想再连累更多人。每每梦回,她已经被罪孽折 磨得几近崩溃,她不能让自己背负的更多了。 周末,陆应钦有备而来,他跟沉默的程端五一起吃的午饭,整个过程中程端五 还是一言不发。几天不见,她又瘦了,大大的眼睛下一片青黑让她看上去像个枯槁 的病人。她吃饭的时候几乎无声无息,陆应钦再怎么屏住呼吸,都好像听不见她的 呼吸声一样。 他撂下碗筷,冷漠的叫人收拾,程端五没有故意忤逆,她安静的坐在位置上, 垂着头看着自己的手指。 “程端五,你以为这样下去,折磨死你自己,我就不会追究了是么?”陆应钦 的语气平静的叫人心慌。 程端五还是没有回话,头也不抬,陆应钦看不清她的表情。 “起来,去穿件衣服,我们出去一趟。” 程端五终于有了一丝反应,“我不想出去。” “呵,”陆应钦冷冷一笑:“不是还没死么?活着就给我听话一点!” 陆应钦粗暴的扯着程端五,她轻薄得像个纸片人,陆应钦只稍微用力就把她扯 了起来。他的手死死箍住程端五的手腕,她的手腕细的几乎他再用力一些就能折断, 这样的触觉让他有些心惊。 这个女人对自己的狠心,已经完全超乎了他的想象。 “你要带我去哪?” “你有资格质问么?” 程端五不再挣扎,“你放开我,我去拿件衣服。” 陆应钦应声放开。程端五游魂一般回房拿了件衣服就跟着陆应钦出去。 她也记不清自己究竟是第几次坐陆应钦的车,只是好像每一次都是不好的回忆, 隐隐让她有些犯怵。现在的她已经对这个世界没有什么眷恋了,她自私的想要解脱, 却怎么都解脱不了,这个像魔鬼一样的男人始终如同恐怖的网织将她缚绑。 她单手撑着下巴,放空的望着窗外。陆应钦坐在她身旁,他的气息若有似无的 侵占着她的感官。 看着车窗外不断倒退的风景越来越熟悉,程端五不再安然,她的呼吸越来越急 促,一颗心仿佛跳到了嗓子眼,她恐惧的回身死死的攥住陆应钦的衣服。 “你想带我去哪里!你想带我去哪里!!” 陆应钦冷然,他岿然不动的端坐,他慢条斯理掸掉程端五扯着他的手,一字一 顿的说:“坐下,你不是想死么?去完这地方,我一定成全你。” 程端五觉得挫败极了,她死死咬着嘴唇,激烈的反抗:“我不去!我不去!我 不去!”她疯了一样去拉扯车门的把手。力道极大,“砰”的一声,把门把手给拔 了下来。 陆应钦终于动怒,他发狠的制住了程端五,他瞪着她,那表情仿佛将要吃了她 似的。他用力的握住程端五的双臂,咬牙切齿的对她吼:“由不得你!程端五!你 不是本事了么!你不是敢反抗我了么!继续啊!为什么退缩!为什么退缩了!” 程端五对他发狠的质问置若罔闻,她死命捶打着车窗:“放我下去!我不去! 陆应钦你这王八蛋!放我下去!” “……” 她再怎么挣扎,车还是开到了城郊的别墅。 眼前一派熟悉的景致让程端五瞬间就安静了下来。她只觉得眼前逐渐模糊,纷 至沓来的回忆如同金戈铁马阵势浩大的向她袭来,天旋地转,她觉得眼前的一切景 致都好像天旋地转,她紧张的连呼吸都不会了。 陆应钦死死抓着她的手,连拉带拽的把她往别墅里带。 他暴躁的一脚踹开房间的门,一声巨响仿佛整个房子都被震慑。他用力把程端 五往里面一甩,程端五一个趔趄摔了进去。 “程端五!你不是心最狠么!有本事你就去死啊!去啊!” 陆应钦话音未落,程端五吃力的撑着自己的双肘。还不等她爬起来,已经有一 双小手温暖的附上来。那温暖仿佛直达程端五的心脏,只一瞬间,程端五筑起的铜 墙铁壁就轰然坍塌。 “妈妈……”孩子的声音因为激动带着哭腔。 程端五一抬头,冬天泪眼汪汪的脸孔已经深刻的印入她的眼睛。 “妈妈,为什么你这么久了,都不来接我回家?” 程端五眼睛里瞬间涌起一片水光,她心酸极了,一颗原本就千疮百孔的心瞬间 就剥离成一瓣一瓣的。 “妈妈……妈妈……为什么你不要我……为什么不来接我回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