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无月的夜晚,城市里灯火流光的明亮彩光投射到屋子里。窗子大开,夜风撩起 窗纱,七彩缤纷的流光随着窗纱的撩起明明灭灭,若隐若离。程端五站在窗前,双 手环胸,她静静的看着窗外被灯火点燃的城市,热闹非凡的城市即便到了夜晚仿佛 也在持续狂欢,不同于沉静东方的盎然活力。明明是极其热烈的氛围,程端午却觉 得异常寂寥。 来到这座陌生的城市已经近一年的时间。 可是一切的一切却仿佛还是发生在昨夜。所有痛苦的梦魇总在深夜到访,不断 的纠缠着程端五。 那次几乎惊动全城的大事故在发生一天后被奇异的封锁了一切消息。只有偶尔 在网络上被人提及时引来一片唏嘘。 程端五的决心只有那么一瞬间而已。她与陆应钦的结局只剩下如此惨烈的一种。 于是她头也不回的如此选择。连人带车与陆应钦一同沉入深海。海水的侵入是一个 不缓不急的过程,一寸一寸,逐渐将车厢里填满,程端五整个人浸在海水里,漂浮 在车厢里。有那么一刻,程端五觉得全身的每一个细胞都放松了,那是死亡带给她 的美好蛊惑。在活的那么累的时候,死亡也变得异常诱人。在令人窒息的咸腥海水 里,程端五平静异常,仿佛是真的解脱了。 冰凉的海水没入头顶,无孔不入的从各个地方进入她的身体,连皮肤纹理都仿 佛被涨得满满的。程端五无法呼吸,可她身体的每一处都觉得顺畅,觉得所有的一 切有了归属。 她与陆应钦。到底是谁也不欠谁了。 就在她放弃了一切生机,缓缓闭上眼睛的那一刻,她感觉有人奋力的在强大的 压强下捶碎了被她从里面锁死的车门。在那样混沌的情境下,她甚至都没有看清是 谁,只觉得身体变得轻盈,几乎毫无重量,有人锁住她的下腋,将她从充斥着海水 的车厢里拽了出来。满心满眼的海水模糊了她的视线迷茫了她的意识,肺里的空气 一寸一寸的被消耗,胸口窒闷的生疼。 她觉得困倦,渐渐失了力气,就在她要撒手睡去的那一刻,她感觉到唇上有冰 凉而柔软的触觉,有极其稀薄的空气一点一点被渡进她的肺里,极端的困倦得到丁 点的缓解。 用尽了最后的力气,她用力的撑大了眼睛,海水酸涩了她的双眼,可是她还是 看清了努力渡给她氧气的人——陆应钦。 那也许是这么多年来,程端五和陆应钦之间最最平静的状态。没有仇恨,没有 争吵,也没有永无休止的折磨。陆应钦努力的护着她,他不想她死了。 那一刻,程端五早已干涸的泪腺突然有了湿润的感觉。 足矣,不妨她爱他一场。至少在这样的时候,他没有逃开她,即便知道她想让 他死,他还是来救她。 这样,真的够了。 如果还有下辈子,希望他们都能做个普通的人,在这个人潮汹涌的世界忙忙碌 碌,擦身而过。 不论爱或者不爱,她,再也不想和陆应钦有任何牵扯。 程端五在撞向陆应钦的时候就没有想过还能活出来。可惜造化弄人,在她再次 睁开眼睛的时候,入眼的是哭红了双眼的稚子,和已入耄耋的老头。 看着程端五虚弱的睁开眼睛,一直沉浸在深刻害怕与悲伤的孩子哇哇便大哭了 起来,哭得那样声嘶力竭,原本清澈的声音变得沙哑不堪。程端五麻痹的心脏终于 开始一点一点的复苏,没顶的歉疚让程端五也跟着哭。她手上没有力气,却还努力 把孩子抱入怀里。 许久没有说话,一开口竟是哑然的几乎没有生意:“好孩子,别哭,别哭。” 边说,眼泪连绵不绝。 “妈妈,妈妈,妈妈……”此刻,他仿佛不会说话了,不断抽噎,不断的唤着 程端五,每一声都牵动着程端五的心肺,程端五觉得每一寸都扯得疼。一贯伶俐的 孩子比之同龄的孩子早熟,他一直坚强的叫程端五心疼。这么多年来,她从来没有 真的狠心舍弃孩子。可是回想自己疯狂的举动,她竟是悔的全身的血液都在叫嚣。 “妈妈……为什么你又不要冬天了……”冬天睁大一双不谙世事的眼睛,明明 是委屈至极的声音,却没有埋怨,只是难过,只是难舍。 “对不起。”苦涩的眼泪划过干涩的嘴角,刺痛了嘴唇上开裂的伤口,程端五 却感觉不到痛,似乎一切的痛苦都比不得孩子眼泪的重量。 她是如何的疯狂?如何的不负责任?稚子无辜。她轻率的把他带到这个世界上, 她竟忍心抛下他一个人? “对不起,妈妈对不起你……”她收紧了手上的力道,眼泪模糊了视线,她不 断的道歉,却觉得怎么都不够。 她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孩子哭的昏睡过去,程端五心疼的抱着,任谁都不允靠 近。 一直站在一旁没有说话的老人终是开口,他负手而立,愀然转身,背对着程端 五,口气中不无责怪:“现在舍不得孩子?早干什么去了?” 他冷冷的哼了一声,“和那丫头一个样,自私,只想着自己,从来不曾想想别 人该怎么办。” 程端五知道他口中的“丫头”是自己的母亲欧敛月,本能的反驳:“我不是… …”可是后面却说不下去。她该如何辩驳呢?作为母亲,她的罪孽万死不辞。 欧汉文冷冷的扫了她一眼,“如果不是我觉得不对劲,派人悄悄跟去,你怕是 早死几万遍了。你怎么能这么没脑子?就算是报仇,也是该杀了那男人啊?怎么自 己去送死?!” 程端五低垂着头,眉间竟是灰败之色,“如果我活着,如果我还带着冬天,总 有一天,他会找到我,继而找到孩子,两个人目标总比一个人要大。我不想,不想 在让我的孩子活在他的禁锢之下。” 欧汉文紧皱着眉头,冷冷的瞪视着程端五,那样锐利的目光,几乎让程端五心 理所有阴暗的想法都无所遁形。 “何必为自己找借口?被所谓仇恨冲昏的蠢货。你要把你的责任甩给谁?一个 连自己的命都不要的人,谁会帮你照顾儿子?报复?你到底是为了报复还是想解脱 自己?我想你自己心里最清楚。” “我……”程端五讷讷的看着欧汉文,竟然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 “不用和我解释什么,我不想听。”欧汉文一步一步走近,居高临下的看着程 端五:“你也够幸运,伤的不重,醒得早。等你身体好一点,带着你儿子滚到国外 去。自会有人护你周全。” “外公……”程端五不知道该说什么,心底的情绪极其复杂。 “我连女儿都没有,哪来的外孙女?” “那……欧老先生,谢谢您……” “不用谢我,要谢就谢老天,饶你不死,让你逃过一劫,趁那男人比你伤得重, 还没醒,你快些走。” 程端五答应,片刻后又不安的问:“我走了,您怎么办?他一定不会放过您… …” 欧汉文冷笑:“凭他?”他眉宇间充满笃定:“我既然让你走,自然不会有任 何问题。你只消操心你自己就好。” “……” 距离那场近乎疯狂的事故已经一年有余。可是那场事故还是给每一个人都带来 了深重的阴影。比如冬天,整整半年他都寸步不离的跟着程端五,即便是夜里他也 强撑着不睡,害怕程端五会再次消失不见。 孩子的做法总是不懂转圜与遮掩。可也正是他本能的反应,才让程端五感到心 酸不已。 高中毕业便再没接触书本的程端五带着孩子在陌生的国度陌生的城市生活。前 面的半年他们都活在恐惧之中。语言不通,一切都陌生的让人害怕。母子俩一直相 依取暖,尤其是那场事故后,孩子变得异常的敏感,稍微一点点的变故都会让他变 得脆弱,不堪一击。一切的一切都让程端五感到窒息和不适。 半年平静的生活后,程端五开始能用简单的英语和邻居沟通。也渐渐融入了这 样的生活。 过去,她的视线一直一直都太过窄小。全世界六十亿人,只要有心躲藏,任凭 他陆应钦通天的本事,也难以一朝一夕寻得。如果她早些想通这些道理,是不是, 一切,都会不一样? 深夜,噩梦惊醒,程端五爬起来站在窗边吹风,让疲惫又沉重的脑袋得到疏解。 天空被城市繁华的灯火流光点亮,即便没有星星,也仿若白昼。 梦里的一切似乎还在昨夜,却也清清楚楚的远去。程端五明白一切,却还是被 回忆桎梏。她轻轻的叹息,一双眼直直的盯着脚下的万家灯火。无限唏嘘的想:既 不回头,何必不忘。既然无缘,何须誓言。今夕何夕,君已陌路。 忘了罢,一切,早已平息…… ******* 距离那场几乎要了陆应钦性命的事故已逾一年。不论是陆应钦自己, 还是陆应钦身边的人,都默契的从不提及那件事。 陆应钦修养了整整半年才康复,原本就缺了一指的左手落下严重残疾,几乎不 能发力,任何重物都完全无法提起。 对于那次事故,几乎每一秒的发展他都记的一清二楚。想电影的讲解,细致到 每一帧的动作。 电话里引擎高速运转的声音划破耳膜,他几乎质问的问程端五:“你到底在干 嘛!你在哪里!” 电话里没有回答,已然挂断。可那高速运转的引擎声音却没有从耳畔消息,反 而越来越近,他几乎下意识的回头,就看见一辆高速向自己驶来的车辆。 而程端五,则是那一脸决绝的司机。 她要撞死他。 这是那一刻,他脑中唯一的意识。原来,她竟然恨他到如斯地步。心,不明所 以的绞痛。 这个认知让他木然的站在原处,连躲避都不会了。 高速行驶的SUV 撞向他的腰背,连带着他,撞断了海岸的护栏,连人带车,一 同坠入海中。他随着巨大的冲力坠入浪□急的深海。却不想,正是这海救了他一命, 海水的浮力减轻了汽车的冲击,他从程端五的车下捡回了自己的命。 忍着身上的剧痛,他本能的想游回海面,可是当看着汽车一点一点在自己眼前 沉没,陆应钦却突然折了回来。 他不是以德抱怨的人。对于给过他伤害的人,他从来都是十倍、百倍的报复。 可是那一刻,他心里对于程端五,没有一丝怨怒。 在坠入海里的最后一刻,程端五那双绝望又复杂的眼睛,仿佛望进了陆应钦的 心里。陆应钦觉得心底每一寸都被那眼神震慑。竟油然生出了复杂的感情。 他自己都没有认清自己那一刻究竟在想什么,只是下意识的,他不希望程端五 就这样死了,也不希望,他们,真的就这样结束了。 程端五曾经对他说,他们之间的一切,都是一场孽缘。可是即便是孽缘,也是 难能的缘分。他不想放弃。 耗尽了全部的力气,陆应钦砸破了车窗玻璃,放弃了生机的程端五已经闭上了 眼睛,她这种自我毁灭的模样让陆应钦感觉心里像被什么蛰了一下。 疼。 他奋力的把她拖出来,将肺里少之又少的稀薄空气渡给她,他用自己的方式救 她,即便他知道,也许,这是让两个人死的更快的办法…… 在他冲出海平面,带着程端五游回浅水岸时,他身上最后一丝力气也随之消失 殆尽,甚至,他都没来得及探一探,程端五是不是还活着…… 他再次醒来时,人已经在医院,顶着沉重的眼皮,他努力聚焦自己视线涣散的 目光,却怎么也找不到程端五的影子。 关义在他再三质问下依旧一言不发,他铁青的脸色让陆应钦心中的念头日渐笃 定。 在他醒来的第三天,他冷静的望着病房外几乎刺眼的阳光,努力让自己镇定: “她死了。是吗?”明明是疑问句,语气却异常笃定。 关义没有说话,过了良久,他才缓缓回答:“是的。”声音粗嘎,疲惫不堪。 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可是当陆应钦亲耳听到这个想法时,他还是觉得天旋 地转。 深海里发生的一切,一点一点拼凑恢复在他脑海里。还没游回海面,程端五已 经彻底闭上了眼睛,不知是海水的浮力还是她的身体真的没有重量。明明带着她, 陆应钦却一点也没有觉得沉重…… 也许,也许……在这三天里,他不断的告诉自己,不会,她不会真的就这样死 的。冥冥之中,他总觉得自己似乎还能感受她的呼吸…… “死了?”即便极度消瘦,陆应钦的模样还是英俊的,只是双眼青黑,唇瓣干 涩,褪起一层皮,他的眼中充满了质疑的难以置信:“尸体找到了没?!确定是她 了么?” 关义眉头紧紧的皱着,“没有找到尸体,但是也完全没有她的踪迹,也许…… 冲去了别处……” 没有找到尸体? 这对于陆应钦来说无疑是最好的消息,他眼中也终于恢复了一些神采:“只要 没有找到尸体,就证明可能还活着!继续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 一年的时间,海岸线附近每每出现浮尸,陆应钦总会放下工作赶去认尸,每次 紧张的去,最后见到不是她,就松了一口气,放下心来。 至少,至少不是她,这也就证明,她可能还是活着的。 这对于陆应钦来说,已经是最好的消息。 程端五失踪,而她的儿子,也随着人间蒸发,陆应钦不是没有怀疑,他不断的 派人到处寻找,也查遍所有的出境记录,可是,全都没有。怎么怎么都找不到。 过去,他总是威胁程端五,告诉她:她逃不出他的手掌心,不管她去天涯海角, 他都能轻而易举的抓到她。 可是事实呢? 事实是,在地球六十亿人口中,他陆应钦纵使本事再大,也找不出一个叫“程 端五”的女人来。 一年来,谁也不在他面前提及程端五。她是他的雷区,谁都不敢造次。他自己 也不提。他拼命的工作,让自己忙到胃疼,应酬到烂醉如泥,他以为,这样的生活 能缓解失去程端五以后,寂寞可怖的反噬。 可是,每每一个人在午夜醒来,面对空无一人的房间,面对程端五留下的若有 似无的香气,幽幽而立的身影,他才发现,原来,程端五早在不知不觉间驻扎在了 他心里,任凭他再不愿承认,他已经爱上她。 即便,这爱的感觉,是那样悄无声息。即便,这爱的反应,来的那样迟。 可是这感觉,却一日强过一日,他常常产生幻觉,仿佛那人还在这屋子的某一 个角落,等着他回来,等着与他剑拔弩张…… 他埋头批阅着文件,关义敲门进来,他笔挺的站在办公桌前,犹豫良久才说: “近海有一具无名尸,您要去看看么?” 陆应钦正在写字的手顿了一顿,钢笔嘶——的一声在纸上划出一道长长的痕迹。 他沉默了一会儿,才抬头问关义:“这一年多,我到底认了多少次尸了?” “47次。”关义不假思索的报出了数据。 陆应钦微微眯起眼睛,无限唏嘘的说:“原来,近海一年会死这么多人。” 关义盯着陆应钦,一时摸不准他的情绪。沉默着没有接话。 只见陆应钦慢慢放下钢笔。起身,走向窗边,拉开百叶窗,沉静的望着窗外, “近海一年能死那么多人,多她一个,又有什么奇怪?命大能捡回一条命的,恐怕, 也只有我这样命硬的人吧?” 关义微微偏头,看着陆应钦的背影:“老板……” 陆应钦没有等关义说话,自顾自的做了决定:“今天起,她便死了。认尸,再 也不必去。” 程端五挂断电话的最后一刻,她平静的在电话里说:“陆应钦,今天过后,我 们互不相欠。” 他们之间,究竟是谁欠谁?这辈子,也许再也没有机会理清。他过去在她心上 划出的伤痕,她以最惨烈的方式报复回来。 也许,够了,一切,都该停止了。 只到,这一刻,这最后一刻…… 两年后一年是365 天8760小时525600分钟31536000秒,乘以2 ,才是这悄然过 去的两年。听上去好像是个庞大的数字。但是两年的时间对于陆应钦似乎只是落于 肩头的灰尘,拂一拂就没了。 这两年他做了很多事。扩大了公司的规模,在国外投资了几个项目,认识了很 多新的生意伙伴,走马观花的接触过几个女人……却没有一样,是真的打他心上过。 两年来,没有程端五一丝一毫的消息。也许,她是真的死了,也许,她只是藏 起来,不愿意再见他。 这两者,不管是哪一样,陆应钦都不想接受。 几乎残废的左手时时都在提醒着陆应钦,那段惨烈的过去是真的存在的,可是 一切又真的如同大梦一场。她以那样决然的方式,切断了与他所有的纠葛。 可是那段早该过去的岁月,却变作一柄利刃,狠狠刺在陆应钦的心上。她的消 失变成了一道枷锁,让他噩梦连连,夜不能眠。常常一身冷汗的惊醒,空余若失的 怅然。 他总是让自己忙碌,因为忙碌的工作偶尔会让他忘了那些纠缠的回忆,但是也 有适得其反的时候。比如现在。 前夜喝得烂醉如泥,明明身体已经疲惫到了一个极致,意识却还是异常的清醒。 接连吐了几次,顶着一身的秽物被司机送回别墅。他不喜欢别人触碰他。顶着沉重 的脑袋趔趔趄趄的走进浴室,一时没看清,头一样撞到了壁灯,保护灯罩的铁丝圈 戳破了额上的一处皮肤,血顺着眉峰留到嘴唇上,他下意识的舔了一下,又咸又腥, 却一点疼的感觉也没有。 洗过澡,上床倒头就睡。做了一晚上的梦。梦里的女人容颜已经渐渐模糊不清。 可是轮廓却还是隐约有程端五的影子。 陆应钦突然觉得自己似乎是个记忆力不太好的人,不过两年的时间,他却怎么 都想不起程端五到底长什么样子。 早上醒来,他疯了一般翻遍了整个别墅,最后在办公桌抽屉的一个角落里,找 到一叠当初关义查她时偷拍的一些照片。距离远,角度也模糊不清,几乎没有正脸, 可是陆应钦一张一张看完那些照片,却觉得异常满足。 程端五那张妍丽的面孔,逐渐在他脑海里清晰起来。 他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理,拿了其中一张照片塞进了自己的钱包。 那是一张偷拍的很失败的照片,似乎是程端五正在转头,对焦慢了一些,程端 五已经转过头去,镜头里只有程端五一头如瀑的黑发,和一字领里露出的一点点肩 头白皙的皮肤…… 起床洗漱,照镜子才发现自己额角赫然一道疤痕,用手一触,竟然有痛的感觉。 他头发短,也掩不住疤痕,最后也就随它去了。 一早吹了些风才觉得头痛欲裂,太阳穴像被什么扯住,突突的直跳,宿醉醒来, 四肢百骸都像散架了一般,思绪较之平常也慢了许多,明明也没有想什么,却毫无 来由的,心里空落落的。 一早,秘书转接了俞东的电话。他们随意的寒暄了几句,最后俞东邀请他参加 俞佳佳新戏的庆功宴。出道两年的俞佳佳已经在娱乐圈崭露头角,新戏更是在某电 影奖项中获得最佳新人奖。 不过这些,已经不再陆应钦关注的范围。他婉拒了俞东的邀请。 一年前,俞东生意投资失败,陆应钦把他请回公司里继续跟着他做事。出于一 种奇异的补偿心理。面对俞东,他如此明显的补偿行为,他不会尴尬,可是面对程 端五,却不知为何,心里总是隔了一层。 他用自己的方式对她好,她不懂,他也不解释。他总希望她能看出自己的让步。 最后,他这样的行为,把她逼走了,逼得从这个世界消失了。 两年来,他也想通了许多。 以前的旧恨,前仇,他都全数抛在脑后,他开始学会用平和的心态看待很多人 很多事。 但是,一切都晚了。 两年前,陆应钦伤愈出院,俞佳佳给他打来电话。 她毫不遮掩:“我是故意的,我故意选这个时间回来,故意给程端五打电话, 故意激怒你。都是故意的。” 陆应钦握着电话,表情没有什么变化:“我知道。” “我知道你什么都知道,不过我没想到的是程端五竟然做的这么绝!”她放声 肆意的大笑:“报应!你陆应钦也有这一天!报应!” 陆应钦沉默,程端五在开车撞他之前,问了他三个问题。那三个问题的答案, 在程端五心里塑造了一个“杀父”“弑兄”“夺子”十恶不赦的陆应钦。他没有解 释,也不想解释,那时候他只是生气,生气程端五一丁点的信任都不给他。然而他 一转身,是她决绝开过来的车…… 他不再有机会解释。 他叹息:“佳佳,这样,你觉得快乐吗?” 嫉妒让一个女人变得扭曲,变得疯狂,“我早在地狱里,现在把你也拉到地狱 里来,才是我最大的快乐!” 失去程端五的时候,他曾经气极了想要毁了一切,可是当他清醒,却又觉得一 切都无所谓了,毁了全世界又有什么用,她也不会回来。 “佳佳,我不怪你,你从十四岁就跟着我,一切都做的很好,是我对不起你。 从今以后,咱们谁也不欠谁。” 陆应钦的宽恕让俞佳佳有些怔然,她沉默良久才问:“陆应钦,你是真的爱上 程端五了么?” 陆应钦没有回答,心里却是有答案的。 俞佳佳又问:“如果有一天,程端五又回来了,你准备怎么办?” 陆应钦顿了顿,轻声回答:“补偿她。” 三个字,言简意赅的回答,俞佳佳听完笑了,末了,她幽幽的说:“她永远也 不会回来!陆应钦,不管是对我的抱歉,还是对她的补偿,都晚了。” “……” ********* 程端五这两年过的低调又简单。出于绝对的保护,任何人都没有和 她联系,她拥有一张和自己名字完全不同的身份证,而冬天亦然。 显然孩子比她的接受能力更强。他已经习惯了“Tom ”这个新名字,而程端五 显然还没有完全进入“Ashely”这个身份。 她常常出神的想事情,想到别人不停的唤她的名字她也没有反应,可是回过神 来,却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什么。 两年,她只远远的见过那个人一次。 她生活的这座纸醉金迷人口密度极高的城市,是罪恶和繁荣共同衍生的。当初 欧汉文就是看中这里繁华,却也很冗乱。藏在这里,最危险,也最安全。 也确实如他所想,在众多偷渡客,移民,身份顶替的城市里,藏人,是一件很 容易的事。这两年她都过得极其平静。 除了那次,远远见了他的那一次。 城市里一处地标建筑的落成,他是投资商之一。看来他的生意越做越大,已经 伸向海外了,生意上的头脑他一直不缺,算计人是他的强项。 作为远自中国的金融商人,他是代表发言人之一。 围观的人众多,挤得水泄不通,前排媒体的摄像机,照相机把他们重重围住, 程端五也不过是从落地大屏幕上看到他而已。 他还是一如往昔。生意上的事运筹帷幄,睿智善谈,一口流利又地道的英语令 人折服。但是也仅止于此。他的眼睛里,依旧不含定点的暖意。整个人拒人于千里 之外。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跟着人群驻足了,那一刻,她没有担心自己会被发现,只 是平静的看着讲台上的他,听着扩音器里他熟悉而又陌生的声音。 恍如隔世。她沉默,胸口一阵阵闷闷的疼。尘封已久的往事渐渐复苏,原本以 为早已结痂的伤口,轻轻揭开来才发现,原来还是鲜血淋漓。 “Ashely。” “Ashely!” “Ashely!!” 与她同行的朋友一连叫了三声她才回过神来。她催促程端五快些离开,她有轻 度的“密集恐惧症”。 程端五答应,最后回头看了陆应钦一眼。 落地屏幕上他被等比放大,五官还是如昨的英俊,三十出头的男人,正是黄金 年纪,从头到脚都似乎充满了魅力。他的目光沉静而笃定,那是一种绝对的自信, 他一直有礼的对着媒体发言,偶尔扫一扫微观的群众。绅士又清越的样子。和程端 五记忆里暴戾的男人相去甚远。 也许,人都是会变的吧。程端五想。 她笑了笑,随朋友离开。 ********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还会回到那个地方,还会去找那个人,还 要去面对过去那些不堪的回忆。 很多时候,面对命运,她都感觉到无力。 她想平凡的生活,可是命运让她不能安定的在自己的故土,她远远的逃了出来 ;命运让她不能拥有一个正常的家庭,不能拥有爱情,她便不要;甚至,命运让她 不能再叫“程端五”,她也顺从的放弃。 可是命运啊,命运却从来没有饶恕她。 收拾完简单的行李,邻居家的老太太有些心疼的摸着她的脸:“Ashely,你真 的要回去么?就留在这里不好么?” 程端五无奈的摇了摇头:“我必须回去。” “也许还有别的方法呢!这是最坏的打算不是么!” 程端五疲惫的拉开了门,门外的风簌簌吹在她的脸上,凉凉的,她的心渐生笃 定,紧握这行李箱,她对邻居太太说:“我必须回去,我没有时间耽搁,即使是最 坏的打算,我也要试试,我必须尽快,已经没有时间了。” “……” 透过舷窗,程端五无意识的盯着触手可及的云,脑中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想。 下了飞机,机场人潮汹涌,熙来攘往的是熟悉的东方面孔,黄皮肤,黑头发, 程端五觉得这样的画面恍如隔世。扑面而来熟悉的乡音,程端五几乎贪婪的站在原 处听了许久。这两年她在外过的平静,她以为有孩子在身边她并不会太想念这个充 满着糟糕回忆的地方。可是当她真的回来时才发现,原来这思念早入骨髓,积聚于 临界点,一触即发。 没有人来接程端五。她执意要回来,欧汉文怒其不争,在电话里气得破口大骂。 程端五也没有反驳,静静的听他骂完,却丝毫没有改变决心。欧汉文的拳头全打在 棉花里,一时怒不可遏,摔电话前他只对程端五说了两个字:“愚蠢。” 程端五知道她所想的,所做的,都很可笑,就像欧汉文说的,五年,十年以后, 她一定会后悔自己现在草率又没头没脑的决定。她自己也觉得是,也许,不消五年 十年,只要再给一两个月让她犹豫,她也许又有另一番答案。可是她没有时间犹豫 了,现在的她,走投无路,别无选择。 全世界她只剩下这一件宝贝,她说什么也要保住,就算要了她的命,她也再所 不惜。 ******* 年轻有为的富豪身边,往往都不缺女人。不管是多清高多冷清的男人, 在世人的眼里,总是难过美人关,这也是一直以来驱使着那些个女人对陆应钦前赴 后继的原因所在。 陆应钦对此已然习惯。他双腿交叠,姿态自然而优雅的坐在事先安排好的贵宾 席上。这样的业内峰会他参加过许多次,生意场上尔虞我诈,下层的集团利用金钱 美人“献计献策”的他也见过不少。但他从来不受这一套。倒不是他有多不食人间 烟火,不过是不感兴趣罢了。 金钱,权利,赌博,美女,名车,这些都不是陆应钦想要的。他一直将自己架 到一个无法下台的高度,逼迫自己做到最好最高,可是这高处不胜寒的位置,并不 是他的最终目的。 陆应钦百无聊赖的望了望不远处的高台,最后目光不经意的落回身边人的身上。 坐在他身边的这位容貌出众头脑出众的女人,从雄性择偶的标准来说,是无可挑剔 的。陆应钦这两年也见过不少的女人,却从来没有能让他的目光多停留的。而她, 成功的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在上一场例行的参观视察中,他无意把钱夹遗失在某个展台上。没有任何能证 明身份的证件,却神奇的回到了他的手上。这一切都归功于身边的女人。她找到他 时,态度十分亲和,脸上挂着轻微的弧度,笑得非常明丽妩媚,“陆先生,你的钱 夹。” 陆应钦一抬头,竟是几分熟悉的容颜。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容许她坐在他身边。一个极其聪明的女人,和陆应钦 说话不卑不亢,话题十分得宜,没有刻意逢迎,却也不让人觉得矫揉造作。 她聪明,却也错在自作聪明。她微抬着眼眸,长睫如扇,扑扇着半遮住潋滟如 水的一双眼,轻启樱唇:“陆先生,您钱夹里的照片,是您太太么?” 陆应钦没有回头,一直漫不经心的笑容掺杂了一丝意味深长,他点点头:“是。” 女人对他的答案并不意外,事先详尽的调查都显示着陆应钦这位一直没有露面 的妻子已经亡故,但是一直以来以冷情闻名的陆先生却似乎对这位亡妻有异常特殊 的感情,近两年他虽也有些雾里看花的新闻,但是熟知的人都知道,他已经有两年 没有和女人有什么接触了。他的冷淡和另类更让人有一窥究竟的欲望。方才捡到他 的钱夹,里面那张只有头发不见正脸的照片让她对这个男人充满了好奇。猎奇心理, 不是只有男人才有。 她笑了笑:“虽然没能看到正脸,但是能想象该是非常的漂亮。可惜了。”她 惋惜的表情也做到了十分。一点也不会让人生厌的那种。可是陆应钦却微微眯起了 眼睛。这是他不悦的征兆,非常危险的信号。 他唇边狎昵着一抹笑意,慢条斯理的说道:“你的眼睛很漂亮,从你坐过来, 我就觉得熟悉。想了许久,原来是和陆某人的故人相像。不过陆某人讨厌自作聪明 的女人,很可惜,你的话题找错了。一分钟内,我希望你从我的视线里消失。” 女人惊慌失措的起立,一双楚楚动人的眸子如鹿一般无措,那无助又茫然的表 情像极了程端五,陆应钦微笑着看着,末了冷冷的说:“不走么?那么,半分钟。” “……” 峰会结束,陆应钦坐在后座,和司机没有任何交流,他打开钱夹,里面那张照 片跃入视线。 漂亮么?头发倒是又黑又亮,却也该是瞧不出所以然来才是。 陆应钦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选了这一张照片。在极其诡异又含蓄的情感驱使下, 他鬼使神差的在自己的钱夹里放了女人的照片,可是下意识的,他又不希望被人知 道。 那个女人,不过是正好触上了他身上最柔软最人性,也最不想让人知道的一处。 迎着风,他盯着那张照片看了许久,想起那双仓惶像小鹿一般灵动的眼睛,想 起那双倔强不屈永远和他对立的眼睛,最后又叹息着放了回去。 ******上流社会总是不缺乏各式各样的餐会、发布会,以各种名目举办,将上 流社会的名流绅士齐聚一堂,像一场炫耀大赛,炫耀名车,炫耀家世,炫耀女人。 陆应钦不喜这样的场合。如果不是俞东反复邀请他不会浪费时间参与这种角色 扮演的游戏。 一个以做皮包闻名的名牌新季度的发布会,与他旗下的一个项目跨行业合作, 他是受邀嘉宾之一。 他一直坐在相对安静的贵宾区。冷餐会结束以后发布会才开始,他只消致个辞, 看个秀就能离开了。还不算太难熬。 低首看了看表,时间越来越临近了。这对于他来说无疑是个好消息。 程端五并不算太适应这样的场合。大牌的发布会,现场的布置异常后现代,设 计独特,情调小资。现场众人华服美酒,衣香鬓影,前来捧场的都是各界翘楚名流, 程端五混迹在各式人群里,在一个非常不惹人注意的角落里站着,她的眼睛四处扫 视,搜寻她今晚唯一的目标。她手上执着高脚杯,不安的晃动着酒杯,紫红色的酒 液在晶莹的杯子里晃荡,如程端五的心一般忐忑不安。 她用了不少方法才求得俞东帮忙,让陆应钦出席这场发布会。但是俞东能做的 只到这里,在陆应钦眼皮底下耍小动作无异与虎谋皮,太过危险,她向俞东提出要 求时,俞东闪烁的眼神已经让她觉得异常抱歉,如果让俞东知道她的真正目的,怕 是不仅仅如欧汉文骂一声“愚蠢”了。 程端五找了许久都没有找到陆应钦的身影,她有些急切,不安的揪着自己的手 指。正这时,发布会如期开始,现场的灯光师灭掉了照明灯,周围的环境渐渐暗下 来,这让程端五的搜寻变得更加艰难。正当她不知怎么办时,她的目标得来全不费 工夫的出现在远处的高台上。 镭射灯照在他的头顶,将众人的视线都聚焦在他身上。年轻英俊的陆应钦让台 下不少初见他的女人发出了低声的惊呼。明明不是什么时尚人士,却谋杀了媒体不 少菲林。他站在高台上致辞,非常官方的修辞,老套到让人想睡觉,可是经他沉郁 醇厚的嗓音念出来,却让原本毫无特色的致辞突然充满了魔力,竟有种暗夜流光的 感觉。 可惜程端五此刻却是没有兴致欣赏他的举手投足是怎样得体怎样绅士。她可没 有忘记今晚的目的。 随手放下酒杯,她努力的越过人群朝陆应钦的方向挤去。不想她走的太过急切, 一时没看到正前方与她迎面而来的招待人员。她迎了个满怀,将人手上端着的酒杯 全数撞到地上。 玻璃质的高脚杯摔在光洁的大理石地板上,碰撞出清脆却又壮观的声响。 原本注意力都集中在高台上的众人纷纷疑惑不解的回过头来,正看见程端五一 脸尴尬的站在被她撞得人仰马翻的招待身边,手足无措。 “对不起,我没注意……”程端五无措的张着手,上前扶也不是,不扶也不是。 好在现场的招待都是专业素质非常高的,非常谦和有礼,立刻爬起来,并且迅 速的收拾好现场,临走还非常有礼的向众人鞠躬。 程端五愣了半晌才知道因她而起的小插曲已经结束。 只是,插曲是结束了,可是她一抬头,那灯光迷离而璀璨的高台上,哪里还有 陆应钦的影子。 她轻蹙起眉头,懊恼自己心急坏事。 握紧了手袋,她一转身。撞进了一个温暖的胸怀。一股熟悉而又陌生的清朗气 息瞬间充盈了她的感官。大脑仿佛噌的一下就空白了。感觉头皮像被什么东西抓得 紧紧的,一时竟失了反应。 她缓缓抬头。入眼的,是一双充满了狠意和戾气的眼睛。那一对倒竖的剑眉昭 示着主人现在正在发火的临界点。 会场里灯火流转的明亮辗转映照在他一波三折的脸上,来回扫射的辅助灯时不 时扫过他的脸,让他的表情时隐时现,光亮和黑暗有序交替,他的表情遥远而不真 切,音乐骤起,光影浮动,发布会的秀即将开始,各种灯影将现场分割的纵横交错。 程端五还没缓过神来。只听那人冷冷的嗤笑:“怎么,找我么?” “……” 陆应钦没有想到自己竟会是在这样的情形下与她重逢。一年前,他放弃了对她 的寻找,在心里告诉自己,不管这个女人在哪里,至少在他心里是死了的。他还会 想她,可他在感情上是个自制力极强的人,一旦放弃,就是真的放弃。 可是她却以这样的姿态再次楔入他的生命。 他独自站在伸展台的中央,这样庄严的场面他已然习惯,手上的演讲稿明明是 主持人刚刚给他的,可是开头结尾却仿佛看过很多遍,公式又老套。他微笑着念完 了全稿。台下掌声如雷。他知道,自己的表现非常完美。他放下演讲稿,正准备离 开,不想台下突然传来了巨响。一阵嘈杂。 他不爱看这样的热闹。对待这样的发布会也兴趣缺缺。只是不经意抬眸,待看 清台下那嘈杂中心的人,他的视线便再也移不开。 两年了,她留给他的,是她最后一眼的决绝,是午夜梦回不断纠缠着他的梦魇。 可是她的再次出现,却像从过去里完全走了出来,仿若重生。 因为是发布会的秀场,舞台离众人不远,为了突出舞台效果,整个会场的灯光 都被调得极其晦暗。可是陆应钦还是一眼就把她认了出来。她从头到脚都像换了一 个人,一身裸色小礼服衬得她肤白胜雪,同色系的细高跟鞋让原本就个高的她在人 群里格外亮眼,又黑又亮的长发被盘成一个发髻服帖的固定在耳后,刘海和鬓角为 她营造出赫本式的怀旧风情。 她容貌没有一丝改变,还是那样美丽,可是却又好像哪里都不一样了,一张巴 掌大的脸上,眉峰被刻意描得又高又挑,从过去那个纯澈透明的女人变成一个充满 了诱惑力的妩媚女子,她的妆化得很精致,像她,却也不像。 她还是那样爱惹祸,撞倒了waiter,却比那waiter还紧张,不知所措的站在那 里,只知道说抱歉,一双水光潋滟的眼睛里充满了不安和歉疚。 waiter自己起来了,快速的收拾了现场后离开,围观的人也逐渐散去,大家的 视线又回到伸展台上。而程端五还惊魂未定的怔楞在原地。 陆应钦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下台,又是怎么走到“肇事者”身边。 仿佛是真的有神的旨意,陆应钦觉得那一刻他的身体不受大脑的支配,只是自 顾自的走向程端五,越靠近,心就跳得越快,总觉得这一切是那么不真实。 他停在程端五身后,只一步之遥,却怎么也不敢靠近。心里像打翻了五味杂瓶, 各式的情绪不断上涌,他乍惊乍喜,却也怒不可遏。他觉得自己快被这瞬间的情绪 整疯了。 莽撞又冒失的程端五猛一转身,正撞进他的怀里,胸膛感觉到她身上熟悉的温 度,她身上若有似无的幽幽香气进入他的嗅觉,心跳,骤然如失乐缰的野马。 和失踪两年的妻子重逢,该用什么样的表情? 那如果这个失踪两年的妻子也是把他撞向大海,想要和他同归于尽的人呢? 这样复杂的关系让陆应钦胸臆间涨满了复杂的情绪,一时不得宣泄,也不知是 习惯了还是怎么,一抬眼,冷冰冰的看着程端五,竟是恨不得把她拆骨入腹:“怎 么,找我么?” ***** 程端五觉得时间在那一刻仿佛停止了,全世界所有的喧嚣都消失不见, 耳畔听不见任何声音,只有自己激烈跳动的心动,扑通、扑通、扑通…… 她直愣愣的盯着陆应钦。隔着千山万水,她几经周折、跋涉,才回到这个熟悉 的国度。为了今晚,她化了两个多小时的妆,反复描摹,让自己看上去更亮眼,更 具有魅惑力。勾/ 引人不是她的强项,她不是那种举手投足就充满女人味的人,所 以,她超乎想象的紧张。 她预想的完美转身没有出现,预想的灯火阑珊的重逢也没有发生。她搞砸了一 切,撞到了waiter,更是冒冒失失的跌近了陆应钦怀里。一脸惊慌失措,哪还让人 有一丝一毫的念想? 她懊恼的握紧了手袋,紧咬着下唇,一言不发的望着陆应钦。 陆应钦唇角微颤,眉峰锁得死死的,似是要说什么,被身边突然出现的男人打 断。那男人没有看见程端五,只谄媚的对陆应钦说:“陆总,show马上开始,您是 现在回座么?” 陆应钦冷冷的瞟了程端五一眼,伸出右手,将程端五猛的扯进自己的怀里,手 自然上移,扶在她不盈一握的腰上。 而和陆应钦说话的男人,也正是因为陆应钦这一突如其来的动作,才发现了程 端五的存在,脸上的表情充满了尴尬,讪笑着说:“陆总、这、是和这位小姐一起 过去么?”他的声音越来越小,看的出他很紧张。也不怪,明明独身来的陆应钦突 然搂着个来路不明的女人,任是给谁都觉得措手不及。 陆应钦没有说话,只是搂着程端五往伸展台下走去。 陆应钦个高腿长,步子大,也没刻意照顾程端五,程端五被他带着走的很吃力。 她下意识的拍打陆应钦扶在他腰上的手,可他手劲极大,她又掰又抠也挣不开他的 钳制。 陆应钦被安排坐在贵宾席,程端五则坐在他身边。陆应钦入座之后就没有再开 口说话。可是右手却死死的握住程端五的手。程端五有些微愠,压低了嗓音:“你 这是干什么?放手!” “为什么回来?”云淡风轻的语气,看也不看她,不配合不回答她的问题也就 罢了,却是先发制人的问她。 程端五没好气的睨他,“关你什么事?” 陆应钦乍一回头,目光炯炯的盯着程端五。手上渐渐用力,仿佛要把她的手捏 碎一般。程端五觉得疼,额上的青筋因为忍痛微微跳动,“放手,陆应钦,疼。” 陆应钦怔了一下,看着程端五写着痛苦的脸,专注而认真,好像想从她的脸上 看出点什么。末了,他却突然笑了。放开了程端五的手,双手自然的□裤子口袋, 姿态闲适,他转过脸去,目光放回伸展台上来来回回姿态高雅的模特身上。 “是吗?”他抿唇微笑:“既然不关我的事,那么你可以离开了。” “凭什么?”程端五揉着自己被捏青的手,没好气的说。 “你现在坐在贵宾席上。想来,你有这个资格么?”他冷冷瞥了她一眼:“我 说俞东今天晚上怎么叮嘱我一定要来,原来是与你方便。程端五,这样的手段并不 高明。”他的眼神冰凉,凛冽,不带一丝感情,方才的失控已经全部消失。他又变 回骄傲又决绝的陆应钦。仿佛刚才他方寸大乱的样子,只是程端五的幻想。 来之前程端五对自己的那些反复告诫一瞬间便消失的无影无踪。陆应钦的话像 猫爪子,一下一下挠在她的心上,又疼又痒,却还必须忍着。 她双手握着手袋,越收越紧,莽皮的手袋已经被她握得变了形。心间有一口闷 气停滞着,她猛的一抽气,仿佛放松了全身,豁出去一般轻轻一笑,“为什么要我 走?你怕什么?我的手段是不高明,够用就行了。” 陆应钦本就深邃的眼睛蓦然黯了黯,彼一转头,脸上已经换了一辆意味深长的 表情。他从上到下的扫视了程端五一遍,扯动了嘴角:“不错。倒是长进了不少。” 会场里光线暧昧不明,让陆应钦的表情也时隐时现,眼角余光里还有模特们修长的 身影一晃而过,程端五有些吃不准陆应钦的反应。只见他微微向后一靠,慵懒而自 在,他漫不经心的问:“说吧,回来到底有什么目的?” 程端五秉住呼吸,故作淡然的回答:“报复,让你爱上我。” 说完,冷冷的抽了一口气。 陆应钦听了,嘴角立即浮上戏谑的笑意:“既然如此,为什么要告诉我?” 程端五高昂起头,纤长的脖颈姿态优美有如天鹅,声线柔滑:“我本来就没打 算瞒着你。” “是么?”陆应钦笑:“你就这么自信?凭的什么?” 程端五摇了摇头:“不凭什么,外界传言,说你对我这位‘亡妻’一往情深, 我想知道是不是真的。” 她笑,表情无辜的像个孩子,仿佛真的只是好奇的想要验证一个传说。而陆应 钦,却若有所思的撇过头去…… 发布会的秀结束以后,受邀的媒体开始逐一采访。而到场的嘉宾则到事先准备 好的背板上签名,拍照。 这项程序陆应钦从来都是不参加的。他是个商人,不是娱乐圈人士。不喜参与 这样的作秀。 可是这次他却一反常态。高调的牵着程端五的手走到背板前。他自然的搂着程 端五,让她和他更加靠近一些,姿态亲昵的出现在镁光灯下,微笑,再微笑。 签名的空挡,两人都半背对着媒体,程端五握着记号笔一边极慢的签名,一边 低声问:“陆先生,请问,这又是什么意思?” 陆应钦龙飞凤舞的签上自己的名字,轻轻一抿唇,“我觉得你的提议不错,我 接受你的报复。但是程端五小姐,请问,你有能力让我爱上你么?” 程端五沉默,末了笃定的在背板上一点。完成了签名,套上笔套。 “不试试,你怎么知道你不会?” “……” 发布会完满结束。程端五上了陆应钦的车。 也许是两年前的阴影太大,陆应钦已经很久都不开车。只是今夜,他破了许多 例,也不差这一样。 引擎作动的声音规律而低沉,缓解了车里两个人尴尬的沉默。陆应钦单手开车, 使不上力的左手撑在大开的车窗沿上,夜风飒飒的吹动鬓角,思绪也被吹成一团乱 麻。路灯霓虹灯和幽幽的月光一片光影混杂,挡风玻璃上映出程端五模糊的倒影。 她若有所思的发着呆,表情茫然。微张的嘴唇充满了诱惑力。让人想要一亲香泽。 两年,足够让一个女人蜕变。她变得很好,甚至让陆应钦有一种遥不可及的错 觉。 “程端五。”他下意识的叫她的名字。她楞了一下,然后回过头来看着他。而 他叫完她的名字才发现自己竟然无话可说,想了半晌,问道:“我儿子去哪了?” 程端五表情一恸,准瞬即逝,“这也是报复的其中一项。等到我觉得够了,自 然会让你见他。” 陆应钦一笑:“很好。程端五,很好。”他生硬的扯动嘴角,前方红灯,他踩 下刹车,“住在哪里?” “刚回来,住酒店。” “欧汉文就让你住酒店?” “他不知道我回来。”陆应钦知道欧汉文,程端五并不惊奇,他详细的查过, 只是消息断层在欧汉文手上,这些欧汉文都告诉过她。 “很好。”陆应钦一双深邃的眼睛在这暗夜里显得格外冷峻,他轻轻一笑: “一切都安排的很完美。程端五,那么下面呢?要怎么做?” 程端五慢慢的眨了眨眼睛,长长的眼睫上下交叠,隐藏了她复杂的心事。她咬 了咬嘴唇,深深吸了一口气:“陆应钦,如果我说,上/ 床,你觉得怎么样?” “……” ******* 俞东很久没有这么累过。 几天前,他突然接到一个陌生的电话,却不想,电话那端竟是熟悉的人。只两 三年的时间,一切却全数洗牌,真真物是人非。 程端五就这样回来了。他迫不及待的要见她,见了她,却又不知道自己能跟她 说什么。两人相对而坐,他没有问她这两年去了哪里。只是贪婪的想把她看清楚。 这两年她的变化很大,过去粉黛不施便楚楚动人,气质清淡的程端五变成一个 化着精致妆容的世故女子。她衣着时髦,谈吐不俗,像个海派女郎,可俞东却觉得 有距离。两年不见,彼此都变得陌生,他们的谈话好几次都不自然的断了,都不知 道该怎么接下去。 这两年俞东生意失败,情感失意,最后不得已还是接受了陆应钦的救助。以前 他离开陆应钦的公司,陆应钦说过:总有一天,你会回来。 不想真被他一语成谶。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和俞佳佳的兄妹关系渐渐恢复如初。她没有责备他回来, 他们在孤儿院长大,不比旁人的雄心壮志,也没有常人的骨气。活着,是他们唯一 的希望。 但他还是没有告诉程端五,他想在程端五心里保留最后一份美好。 那次见面以后,俞东原本以为再不会见她,不想不过两天她便又来了电话。她 想让他帮忙见陆应钦,想让他帮忙制造一个契机。 原本满心欢喜的火焰被程端五的“要求”浇熄,像淋头的冷水,他全身都冰凉 透顶,狼狈不堪。但他还是答应了她的请求,对她,他从来没有办法拒绝。 再次在发布会现场见到他。他是负责人之一,站在场外负责相关事宜,而她, 牵着曳地长裙莲步姗姗的进入会场。她的美丽在时光的淬炼下愈发精致,可她的美, 却从来只为一人绽放。 而那一人,却浑然不觉,丝毫不懂珍惜。 他握紧了拳头,心头涩然。 不自觉便想起了自己早逝的妻子。那个样貌酷似了程端五的女人,连眼光都酷 似了程端五。他自嘲的笑着,想起了许多屈辱的往事,时光飞梭,蓦然回首,竟是 满目怆然…… 发布会结束,助理蹭他的车回家,一路叽叽喳喳,兴味异常的讲着晚上遇到的 趣事,只是俞东有些意兴阑珊,有一没一的听着,也没听真切听明白。 “东子哥!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啊!”懊恼的助理瘪了瘪嘴,颇为不满的抱 怨。 “嗯?”俞东轻轻挑眉:“你刚才说什么?” 助理翻了个白眼,嘟囔着:“我就知道你根本没在听!我是说!今天老板走的 时候,搂着个女人!大家都在讨论是不是老板的新欢!你和老板关系近,你认识那 女人不?” 俞东回想起陆应钦搂着程端五离开的情景,竟是那样历历在目,他们的背影看 上去很般配,像一幅浓墨重彩的画卷,却也是谁也进入不了。 他轻叹一口气:“那不是新欢。是老板的妻子,程端五。” “……” 程端五睡在主卧,偌大的房间里只有她一个人,罗马座钟滴答滴答的机械声音 明明是具有催眠作用的,可是此刻却成了烦扰程端五不得入眠的罪魁祸首。那规律 的声音让她觉得异常烦躁。离开两年,这里的装潢和摆设已经完全不一样了。程端 五枕着枕头空落落的望着天花板,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好像缺了一块。 两个小时前,她还忐忑的坐在陆应钦的车上。他问她:“程端五,那么下面呢? 要怎么做?” 她一咬牙对他说:“陆应钦,如果我说,上/ 床,你觉得怎么样?”她是真的 急了,没有任何的拐弯抹角,只想直奔主题。 陆应钦陡然踩下刹车,她因为这突如其来的作用力身体猛的前倾,若不是系了 安全带她几乎要冲破挡风玻璃。她惊魂未定的抚着起伏不定的胸脯,回头狠狠的瞪 着陆应钦。而罪魁祸首却还是云淡风轻眉目淡然,他回头,意味深长的看了程端五 一眼。随即猛的转了方向盘。 原本还怒不可遏的程端五在弄明白陆应钦行车路线后,嘴唇不由自主的抿了抿 …… 看着越来越熟悉的景致,心,紧张的提到了嗓子眼。她的手紧紧的抓着安全带。 眼睛都不敢眨。一切的发展比她想象中要顺利。陆应钦把她带回了城郊的别墅。 白色的两层楼建筑,外观上没有任何改变,幽然而立,西北临湖,掩映在一片 银杏的树影沙沙里。 她跟在他身后,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别墅里的装潢已经和两年前全然不同,虽 然装饰的十分奢华,却丝毫没有人气。冰凉,空旷。 不知道为什么,从踏进这个地方开始,程端五就觉得有什么不一样了。她不由 自主的便陷入回忆里。这幢充满着回忆的房子让她此刻有些怔然。 他领着她走到主卧。程端五微垂着头跟在他身后,双手紧紧的揪在一起。她明 明是做好了心理准备,可是真的当了上枪上膛的时候,她却突然胆怯了。 陆应钦突然停住了脚步,没有回头:“这里应该比酒店强。如果你真想接近我, 那么我给你这个机会。” “……”程端五没有想到陆应钦竟然会突然这样说。虽然不由自主的松了一口 气,但是心却揪成一团。 脑海里突然纷杂而来各式各样的画面,像电视剧里的镜头,最后定格在孩子那 张惨白的脸上。全身的血液都开始往头顶集聚,所有的廉耻心,怨恨,情结,都化 作一团烟雾。 她猛的倒抽一口凉气,双拳紧握,随即又放开,豁出去一般整个人从后背拥紧 了陆应钦。他的背脊宽厚而紧实,而程端五刻意用自己的胸脯紧贴着他,她明白, 这样的投怀送抱,对男人来说,意味着什么。 空气中浮动着朦胧又暧昧的香气,是她胸前的FEELMORE,只有凑近了才能清晰 的嗅到。她是动了心思的,所以撒了用于两性的香水。她能明显的感觉到陆应钦身 体猛的一僵,他定定的站在原处没有动,程端五的心也跟着忐忑的跳个不停。手臂 不由的收得更紧。半晌,陆应钦终于有了反应,他抬手,一根手指一根手指的掰开 了程端五的桎梏,从她的怀抱里解脱出来。 旋而转身,他强迫程端五与他对视。程端五抬头看着他的眼睛,一眨不眨,仿 佛想要看到他心里去。而他面目绷得紧紧的,目光灼然,极具洞察力,让程端五有 些心慌。他顶顶的看了程端五片刻,却是突然轻轻的笑了,嘴角上扬,表情自然又 温暖。 这一笑,让两个紧张的人都松懈下来。 陆应钦轻轻的拂过程端五颊面,轻轻的嗅着,“很好闻,什么香水?” 程端五盯着他:“费洛蒙。” 陆应钦噗哧一笑,手背拂过她尖削的下颌骨,那姿态,亲昵到暧昧,他抿了抿 唇,淡淡的说:“程端五,不要急功近利,要知道,欲速则不达。” “……” 陆应钦站在阳台上,手上夹着香烟。烟一寸一寸的燃烧,弥留的烟灰像是时光 的灰烬,无情的被夜风挫骨扬灰。袅袅青烟微熏得他意识都有些飘忽。他呆怔的望 着外面的风景,一片如镜的游泳池,几棵不知名的植物开着灿烂的红色花朵,风一 吹过,馥郁的香气阵阵扑鼻。掩盖了香烟的刺鼻味道。其实他已经戒烟很久了,他 是个很有决心的人,一旦要做一件事,总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对于旁人来说剥皮 拆骨的痛楚在他身上仿佛好无所觉。 可是人都有弱点,人活到而立年后,陆应钦突然在自己身上发现了软肋——程 端五。 深吸一口香烟,那通达到肺里的刺激味道让他清醒了一些。 这栋房子是他两年前购置的,和城郊的别墅一个南一个北,用以克制他总是想 回城郊别墅的欲/ 望。他对那幢房子没有欲望,有欲望的,是那房子给他的回忆, 是那房子里曾经住过的人,是那人留下的若有似无的气息。 在最难割舍心魔的时候,他命人把原本的装潢全部扒了重装,却还是不足以。 最后他想卖了那房子一了百了,却不知为何怎么都下不了决心。 改变一种习惯,割舍一笔生意,却远远比不上忘记一个人来的痛苦。 程端五之于陆应钦,在经久的岁月里逐渐淬炼成一种毒,一种让人着迷成瘾, 欲罢不能的毒——罂粟。 摁熄了还剩一半的香烟,灰白的烟灰随风而扬,有些飘散到陆应钦的西装上, 他只是轻轻的掸掉,沉默了片刻,拿出手机,拨通了关义的电话,深夜,关义的声 音充满了困倦的慵懒,他想了想,对着电话说:“查查程端五是从哪里回来的,还 有,查查我儿子在哪,顺便盯着那老头子,我觉得有些不对劲。” “……” ******* 程端五有些放空。这次回来,陆应钦和她都不比从前,这一点,两个 人心里都很清楚。 在陆应钦离开的最后一刻,他突然伸手抱了抱程端五,很轻柔的力度,以一种 很珍惜的姿势,仿佛她是失而复得的宝物。 说不震撼是骗人的。印象里完全不懂尊重人的男人似乎有些改变了。 他的右臂很有力,而左臂却一点都不能使劲。这是程端五从这个拥抱里唯一的 获得。 原来,外界的传言是真的。陆应钦的左手真的残废了。 程端五的心里有一点什么突然崩溃。眼眶里一点一点泛上了温暖的眼泪,她没 有动,怕眼泪会滑出来。 对于两年前发生的事,她不曾后悔。横亘在陆应钦和她之间的那些阻碍早已超 过了正常人所能承受的范畴。除了一同毁灭,她想不出另外的可能。可是命运真的 是个很奇妙的东西。如果两个人在那场事故中一起死了便也罢了,偏偏两个人都活 了过来。 那么以前的那些剪不断理还乱的往事呢?到底该怎么算呢? 被逼入了绝境,她只能逼自己割舍。 对陆应钦,即便有过爱情,那也只是曾经。 程端五不断的警告自己:别回忆,因为回不去。 ******程端五凌晨五点不到就醒了,不知是不是时差还没有调整过来的缘故, 不管是睡觉还是起床,时间都十分混乱。 一早让司机把她送到市中心,算好了时间,她到一个公话亭拨了越洋电话。和 冬天的主治医生Smith 约好了一个星期至少要通一次话。这是Smith 医生放她回国 的唯一要求。 电话一接通,电话那端Smith 医生聒噪的声音就传来:“Ashely,you ’re so crazy !!!”这是他每次通话的开场白,程端五已然习惯。 听他训斥完毕,程端五问了冬天的近况。得知还算稳定,她一直悬着的心也放 了一些。 Smith 医生听她口气饶是云淡风轻,显得异常的生气:“Ashely,你到底是不 是回国找骨髓配型?!!我跟你说过!!脐带血那是最坏最坏的打算!!你根本不 能用!!!” 程端五眉头微蹙:“我知道了。” “Ashely,孩子再等等,也许能找到合适的配型也说不定!你不要轻举妄动! 如果出事了那后果是很严重的!先不说你是不是能找到孩子的父亲!就算找到了! 你能保证一定不会溶血吗?就算打了预防针也无法保证百分之百安全!而你也可能 会因此出事故!Ashely,孩子的病我会想办法治疗,你别不要命!!” “我知道,你说过几百次了我知道。” “不!你不知道!上帝!我为什么会多嘴和你说这个!我早该想到你会冲动的!!” 电话那端的Smith 医生不断的懊恼自责。程端五一阵不忍。心中酸楚难堪,冬 天被病魔折磨的惨白不堪却还努力忍耐的面孔在她脑海里挥散不去。每天清早他都 要抽血,各种各样折磨身体的治疗已经让他奄奄一息。原本星子一般闪亮的眼睛也 因为病魔来袭变得晦暗。自从确诊,他对程端五说的最多的一句话便是:“妈妈。 别哭,我不疼。” 稚子无辜啊!就算是再大的报应,也该是报在她身上才对。她活这么大,不知 道M7是什么东西,什么是急性非淋白血病?为什么不是她得而是冬天得? 因为稀有的血型,他找不到合适的骨髓移植。 程端五一直只知道自己是O 型血,却不知道自己是RH阴性O 型。生冬天的时候 她大出血也是程洛鸣给她输得血。破旧的跟诊所一样的医院设备简陋,什么检查都 很马虎,她什么都不知道。 直到冬天得病。她才发现,冬天正是遗传了自己身上这珍贵的熊猫血,才能安 全的活下来,也正是因为遗传了这珍贵的熊猫血,他现在才会命悬一线。 Simth 的劝告还在继续:“Ashely,听我说,任何一个男人知道你的情况都不 可能答应的!你别傻了!就算你幸运怀上了!四十几周的时间,你以为Tom 一定能 等到吗!” “……” 半晌,程端五深吸了一口气,决绝的对着电话里说:“DR.Smith,我知道你说 的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好,但是Tom 比我的生命还要重要。七个月了,我们一直没 有等到合适的配型不是吗?我们不能再等了,哪怕只有零点零零一的希望我也要试 一试。没有了Tom ,我也活不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