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节:五借韦俊之头强行撤军(5) 严峻到哪层地步呢?曾国藩紧锁三角眉,在书房里踱步思索。突然,他想起 了十年前在王衙坪接受船山后裔赠剑的席上,老岳父送给他的那首古剑铭:“轻 用其芒,动即有伤,是为凶器;深藏若拙,临机取决,是为利器。”心里顿时有 了主意。 湘军建军之初,为培植严肃的军纪,曾国藩忍痛杀了金松龄,在自己人的头 上,毅然动了第一刀。此事在湘军中引起极其强烈的震动,曾为早期湘军军纪的 维护起了重要作用。但同时,曾国藩本人的心灵也很长时期深为不安,后悔自责 过多次,并暗地作出决定,这种杀戮不可多用。从那以后,在自己人的面前,他 将这把统帅权力之剑便深藏若拙了。现在看来,不杀个把高级将领,裁军便会推 行不下去,他要临机取决,动用第二次了。 拿谁的头颅来作号令呢?他在心里一个个排了队。反对最烈、闹得最凶的是 吉字营的朱洪章、彭毓橘、刘连捷这些人,他们都是第一批冲进金陵城的大功之 人,蒙受皇上天恩重赏的英雄,岂有杀他们的道理!霆军功震天下,刀也不能架 在鲍超的脖子上。张运兰、萧启江都是复出初期的擎天之柱,且一向忠心耿耿, 只有功劳没有过错。杀他们,等于砍自己的手脚。就这样排来排去之后,排出了 一个人来,此人就是驻扎在庐州府、至今尚未来禀报的正字营统领韦俊。他觉得 韦俊的头颅,是最适宜借来一用了。曾国藩并非完全是为了眼前的急需,实在地 说,这些年来,他对韦俊的怀疑、戒备从来没有消除过。 韦俊献池州府投降湘军后,曾国藩把他派到安庆前线,暗地嘱咐曾国荃把他 置于与太平军作战的前沿。曾国荃对韦俊是又疑又惧,便把他安排在安庆战场的 北部,专用来打太平军援救安庆的部队。一个月前还是天国的左军主将,而现在 却对曾经同生死共患难的弟兄举起了屠刀,韦俊的良心受到了沉重的谴责。那一 声声“叛徒”“反草恶鬼”的咒骂声,不断从对方的营垒传来,扰得韦俊和他的 一班子心腹们神魂不宁、羞愧难忍。终于,血气方刚的韦以德忍不住了,他背着 韦俊,联络几个弟兄,愤恨地脱下湘军的衣帽,在一个漆黑的夜晚,骑着快马, 扬鞭离开军营,企图西去湖北,再转道回广西老家,却不料被吉字营的哨兵发现 了。曾国荃派出一支百人轻骑,将韦以德等人抓了回来。韦以德和他的弟兄们并 不隐瞒自己的行径,曾国荃气得要以临阵脱逃的罪名斩首示众。慌得韦俊急忙派 人去东流向曾国藩求情。见到大哥的亲笔信后,曾国荃才勉强放了人。 曾国藩洞悉个中缘故。恰好那时寿州练总苗沛霖与在籍办团之员外郎孙家泰 构仇,围攻寿州城,他便把正字营调到寿州征讨苗沛霖。四年来,韦俊先是打苗, 后来又打捻,虽未大败过,却也只是战功平平,全没有昔日两下武昌、雄踞池州 府的气概了。韦以德的出逃,以及整个正字营这几年打仗的劲头,使曾国藩对韦 俊更为怀疑。没有得到应有重视的韦俊,一直心情郁郁;正字营也便成了湘军中 装备最差、欠饷最多的后娘崽。韦俊因此对曾国藩不满。接到裁军命令十天了, 他仍按兵不动,也没有去江宁禀报。 这天,一封从江宁来的急件递到庐州府军营。韦俊拆开看时,正是曾国藩催 他前去禀报,并关照他带上康福送的那副云子,晚上要和他围几局;又说江宁虽 有上好的棋子,总不及那副的亲切,见它如见康福。曾国藩眷念故人之情使韦俊 想起了当年劝他投降的康福。 这些年来,韦俊在湘军中过得并不顺心,他看出曾国藩始终没有真心待过他, 表面上还算客气,骨子里却很冷淡。至于湘军其他将官,则连表面上的客气都没 有。在军事会议上相遇时,他们都以一种鄙夷的眼光看看他,常常令他尴尬。只 有康福例外。康福对他和以德总是很热情,这种热情出自真心,不是做作。康福 甚至还专程去寿州看过他。韦俊对康福谈起自己的苦恼,并说程学启在李鸿章那 里混得很好。康福说:“如果实在不想在湘军待下去,我可以跟李鸿章说说,正 字营干脆到淮军那里去算了。”韦俊感激康福够朋友。后来,听说康福战死在金 龙殿前,他心里很伤感。裁撤湘军的命令下达后,他也不乐意裁军。他的心情与 湘军其他营官的心情不同。除霆军外,湘军其他军营都由湖南人组成,回籍则回 湖南。湖南是湘军的故乡,他们回籍将会受到英雄凯旋的待遇。他的原籍在广西。 广西是太平军的故乡,那里的父老乡亲热爱的是太平军,对湘军有不共戴天之仇。 他,一个太平军的叛徒、湘军的走狗,有何颜面回广西去?广西的城镇乡野,又 哪里有他的一席安生之地?韦俊想到这里,心情很悒郁,暗中作了决定:一旦正 字营解散,他就带着妻儿子女和侄儿远走他乡,从此隐姓埋名,了结一生。怀着 一种复杂的心情,韦俊带上康家祖传云子,匆匆赶到江宁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