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轰天击鸣的雷云,让合夜星尘遁去形迹,仅在那道道闪雷,劈落之际惊照人 间。迟迟不落的雨珠,更是让空气中弥漫滞闷水气,而有所黏腻感。 辉煌殿堂后的幽怨冷宫,今夜,仍是围绕那生灵愁绪。细细尖尖的女人哭泣 声,划不破长空,就徒留在地表煞人耗己。 “怨哪悲哪,如果情绪酿到了顶点,是否可将我们的愿望,借着嚎泣声传给 神听。仅仅是盼望,那光阴的瓠斗流快些,不要让夜晚将哀愁压的更沉重……” 这冷宫里面,并非仅住着犯错或失宠的女孩啊!有不少的女孩,只是当年曾 被先帝临幸过那么一两次。仅管如此,被天子临幸过的身体,自然是不能再与凡 夫俗子亲近。只有配守皇陵,或是留在冷宫中清静一生。 面对无法抗拒的制式传统力量,这些被遗舍的年轻女孩,夜夜长伴青灯,也 不过期盼那烛蕊断,哀愁暂息的朝阳啊…… 何以乐雁能得知这此一细节,也就是心肠软。仅管冷宫主事姚姚是再三嘱咐, 他们只是负责理事的太监,不需要太过亲近、关心此处的嫔妃,免得落人口舌或 是沾惹不净的杂事。 但他就是太过多事,仅管已在冷宫值勤两年了,真听着凄楚的啼哭,还是总 会忘记姚姚的警语。或许就隔窗递个小馒头或小点心,听听那些大姐姐们讲讲话。 就算是千篇一律的内容,她们也清楚嚷嚷碎语,并不能改变现况,但在谈话 后的宽心神情,是明显的。 而乐雁自己,似乎也在其中寻得某种解脱……。 若果两年前的自己,懂事些,直觉哥哥的异状,让他将心事讲出来,会否, 他、哥哥、爹娘及水临少爷,大家的命运能有所不同? 明知这是痴想,现实终究已成过往,但此念就是一直无法抑制的索绕。为何 哥哥愿意为了一个水临少爷,牺牲自己宝贵的性命、舍弃亲爱的家人?至今,乐 雁还是不能明了……。 掩埋哥哥的黄土上,不知能否有青草萌生;投人深宫的乐雁,亦是没有将来 目标的盲目前进。奔驰的时间河流,人类面对的是无法回首之过往。但这些一曾 经有过的经验、记忆,却是在细细沉淀中,成为未来情感观的基底 “小雁子啊!你在这路发呆,小心!尽管就是个公公,也有嫔妃怨灵要拿你 回去做‘对食’哟,哇哈哈!” 阿侠震天响的笑声,豪气十足,瞬间是将冷宫惯有的阴气逼退数节。 甩着大棍狂笑,陪伴乐雁巡夜的阿侠,便是当年误以为乐雁要叛逃,而将他 劈昏的莽撞中太监。诚如姚姚后来所言,阿侠就真只是躁急,人可是说不出的好, 算太监群里少见的豪爽份子。 “阿侠哥,接下来的路较偏远,这夜径我也早走习惯了,你还是早些回去休 息吧!” 心领阿侠的好意,两人作伴已绕了好几个馆,但总不便直拖他巡完整夜啊! 所以乐雁是向阿侠道了晚安,希望他能就此去歇息,免得明日值勤反倒拖累他疲 倦了。 “喂你个小雁子,两年前初来时,那么小不隆咚点点,初次夜巡还紧抓姚姚 袖管发抖着。今儿个身子窜的快,就不需要大哥陪啦!”阿侠那老粗个性,胡嚷 笑闹着。 “没这事的,是担心阿侠哥你若再不回去,待赖公公找不着人,恼了,才是 不妥。” 总要搬出那爱拖着阿侠哥灌酒的大总管赖公公,他才肯放人。姚姚跟阿快就 只拿他当娃儿看,尽是无奈啊!但两人对乐雁的贴心照顾,于他心中却实在也是 充满感谢的。 “好好好,你个小家伙就要赶俺,可别同你姚哥说啊!让他知道俺放你一人 夜巡,可有话叨喽。” “还有,明日皇上的亲额娘左靖王妃,要进宫探访。后宫要开席,姚姚说需 要你帮忙,今儿个可别晃太晚了。这回可要让小雁子你见着皇上龙颜呢!好好期 待,包准你要吃惊的,哈。” 边是嚷嚷着,阿侠那壮硕的身子没稍一会,也消失在黑暗的尽头。 因为在冷宫工作,所以仅管雁子已进宫两年,仍未见过皇上。但姚姚是清楚 他想是上的心愿,才排了这么个临时缺。今夜定不能拖晚了,不然可真辜负姚姚 好意了,乐雁如此想着。 天际干雷咆啸,人间奏曲愁泣。深夜烛火轻漾,独守夜人共渡。 冷宫的行馆设计,是绕狭长回廊离本殿反方向远去。目的在让这些嫔妃们审 思自己过往的错误,而不要想再耗费心机重返皇上身边。但这样的设计,却不过 是徒增凭绕于廊柱上的哀曲,纵是在人已离世后,那愁阴之气仍紧迫沉重。 擎着灯笼,乐雁是巡了又巡。这儿阴气重,其实少有偷儿贼盗会打歪主意。 或许,自己那绕经的烛灯,主要是在安慰嫔妃们尚存的生灵吧! 又一道狂雷击下,轰然将回廊旁的整座庭景震颤。乐雁低头瞧那腰间沙漏钟, 是也过午夜子时,该是交班歇息的时辰了。 正当乐雁是转身要离开这最末端的寒璇馆时,竟突然听闻到在庭景中,似有 微弱的哭泣声。 是自己耳误吗?或真有那个嫔妃姐姐,趁夜在赏景?但瞧这雨已狂落,不知 那位姐姐是否有打伞?虽然,可能会被叨念多事,但总就上前问问,若她没带伞 便递送个顺道也是。 定了主意,乐雁便打着伞朝庭景的细微哭声趋近。雷鸣渐增,激光道道狂击, 连雨也作倾盆而泄之势。那庭园不过几步大,竟绕了数圈也巡不着影? 夜间寒气逼人,乐雁心也毛了,真是要给他遇上死灵? “不要走……我,在这里……” 就在乐雁已欲归返时,突然自那巧池竟传来稚嫩且微弱的呼唤声,待乐雁走 近,顺着落雷照耀清晰,映在视线范围内的,竟是个约莫八、九岁的男孩? 盘蹲在池心造景的假山大石间,因大雨积水.那池水深度显是已过了男孩的 顶门,将他困于狭地上。男孩冻的直打哆嗦,漂亮的脸庞也毫无血色,一双小手 紧紧攀抓着屈身的石头山,脸上写的尽是惊骇。 “你等等,我过去救你!” 脱了外袍,乐雁无所多思便跨跃下池塘,淹起的水直到乐雁胸口。狂风吹搅, 池水数度呛着乐雁的口鼻。奋力扯开积聚的池藻泥沙,费了好番功夫,他才挨构 着男孩所蹲的假山,一揽将男孩抱入怀中。 紧紧搂住乐雁的膀子,男孩冰冷身子立刻瑟缩窝进他怀中,显然是已在那处, 受尽不少苦难。 行回岸上,乐雁将没有弄湿的外袍披予男孩,这才将他看仔细。 因暴雨狂风而絮乱的发髻,还看的出约莫原型,该是扎的仔细漂亮。柔烁的 乌丝,仅在烛光照耀下便辉亮着。虽然着衣是暗色系,但并非制式的太监衫,而 是高等材质。 纵是渐回血色的肌肤,仍是白嫩的很,搭衬俊美绝伦的五官,深炯纳魂的眸 子,乐雁竟从没见过生的如此漂亮的孩子! 初来冷宫时,见着曾权倾一时的诸多绝美姬嫔,已让乐雁屏息诧异。但眼前 这孩儿于如此凌乱状,仍艳冠群芳,那仿似天宫仙人的容颜啊!是让乐雁不禁看 着痴歙。 但,自那杏樱唇瓣吐出的话语,却是让乐雁再难恭维……。 “你是蠢材啊!我在那嚷半天,你却要到水淹胸腔了才发现!还让我沾到水! 这池子的地多久时候没清了!吃!早知道就选别地躲去!” 若同弦琴般的雅声,劈头就尽是骂语。连珠串的快语,让乐雁一点都无法反 应。 “说—你唤何名?”霸气十足的,男孩站挺蹬足揪着眼,细细指尖直戳向乐 雁的胸膛。对他这理所当然的傲态,乐雁是真傻了,就也愣愣应着他回话。 “安乐雁,大家都唤我叫雁子……。” “噗吃一原来是只天上飞的雁儿啊!难怪在水中挫挫的,你的名倒同我的名 字有些关联,我单名一个霄字。没想到在这雷雨天,云霄着了水,连雁子也一并 坠地了呀!” 那唤作霄的男孩,笑得嫣然美丽却颇有狂态,竟在笑语问扑进了乐雁的怀中! 一连串的混乱状况,让乐雁真要以为自己会否是遇上狐妖鬼魅,是躁羞的不 知所措时,霄才再接语。 “你还在痴傻些什么!抱我回宫啊!难道你要我这鞋还再沾泥泞!真是只呆 雁!” 乐雁这才警想到,这个约莫八、九岁的孩儿,到底是何身份? 今儿个皇上年幼,所以还未招后宫,自也是没有皇子。这孩儿,瞧他衣着也 不像新进的小太监,现在听到他有住所,才能肯定他真是人类,只倒是迷了径? 肯定了霄是人类的存在后,乐雁也不想再多究论。反正本就是要顺道送人, 就帮人帮到底吧!乐雁小心的将霄揽臀抱起,便打着伞朝他所讲的行宫前去。 午夜雨声坠洼响,朱红的砖瓦,在雷光映耀下,闪着异样光采。硕大皇城看 不到尽头的这端,就他两人独行着。 小小的身子,纵是让人抱着也不安份。 “你十四岁?才大我四岁而已,怎么生的这么高?”除了讲话,霄还要不规 矩的掐着乐雁肩胛,弄的乐雁颇困窘也有趣味似, “应该是吧……入宫后,就也过诞辰了。从前诞辰时,除了会讨顿打外,都 还能有一颗蛋吃哦!” 想起从前在家乡时,每逢诞辰,起床后,娘总要笑着说这是“母难日”讨他 要打。但是,那日也总会有难得的惊喜,能拿到爹爹或是哥哥的重裁旧衣,也难 得能吃到一颗鸡蛋呢! 进宫后,吃鸡蛋的机会不再困难。但不知为何,却比一年才能吃得一次的蛋, 干涩许多……。 “一颗蛋?你诞辰就一颗蛋?”听闻乐雁的回答,霄的表情尽是不可思议惊 讶。 “是啊!有怎么不对的地方吗?” “从前我过诞辰时,我额娘总会给我跟岑,弄好大的酒席,让我们配成对的 金线龙虎服,还有凤舞冠等等,鞭炮也会轰的整个杭城齐响呢!” “入宫后的诞辰宴席可就更不得了,那从殿前延到宫门外,百官外邦朝赠的 稀奇礼品啊!烟火也是全国都城一起宣放,美得紧。” 一个兴奋,狂挥手比舞着的霄,差点儿就从乐雁怀中挣落。 霄的快语混在雷雨声中,让乐雁难以全数辨清。就看着他那纯真快乐的模样, 颇能感受喜悦诞辰……。 “不过,进宫后,额娘就不能陪在我身边了……现在,她与岑的出现,倒变 的更珍贵了。” 话语叙及此,却转为忧郁。本来兴奋的霄,谈着再难见面的娘亲,是也有说 不出的寂寞哀愁。 “跟我刚来的时候,是一个模样啊。” 正当乐雁想发语安慰时,霄是迅速扫离了方才的愁云,又兴奋的开始征讲。 “但是,这没关系的!你知道我有个岑弟弟吗?他跟我是同一个人哦!有他 在额娘身边,就像我也在一样。” “同一个人?”乐雁是真让霄的话语给弄浑了。 “对了对了,你还没有讲!你为什么会那么高?” 又绕回来原本的问题,霄的快语快问,让乐雁几乎无法招架。 “娘亲母系那边有北方的血统,所以我跟哥哥都生的比一般小孩快些……。” “这样啊,是血缘,那就没办法了。本来希望你若是有偏方的话,一定要向 你逼问着来,我就可悄悄长的比岑高,下回见面,让他那不变表情惊一惊,嘻。” “不过,原来雁子家也是兄弟二人啊!你那么大个,可是跟岑一样,都是弟 弟的身份呢!你们兄弟感情好吗?有像我跟岑一般吗?” 本是处在同一空间的鱼与雁,鱼坠落向深渊水漪,雁纵无心追索,却也葬埋 部分的心在那一圯遥久记忆黄土下。即使现实时空流动,那疤痕依旧淌血存在… …。 面对霄的这个问题,迟疑许久,乐雁并没有答覆。只任雷雨声切断谈话,截 断那无法启口叙出的过往回忆。 但奇怪,那一路定要问到底缠着紧的霄,竟也没有再追问下去。 “你既然也处在这深宫中,那一定也是像我跟岑是吧!断不了的情感,为何 还要有分离存在……”细细的呢喃声,仅有发语者独自听闻。 狂风暴雨截不断的,是宙尘后星轨的运行。九星环绕,彼此间是存在注定的 定质引力,但入局者自身是未有所知……。 “到了!” 行近皇上居住的东宫龙潭殿时,霄是自己从乐雁的怀中挣出,跳到无泥沼的 地面。便再没有向乐雁叙语,只就不回头的漫步离去。 “霄,你今夜为何会在冷宫徘徊?” 走在比任何厅堂廊柱都巨大的龙潭殿下,霄小小身影似有说不出的孤寂。仿 佛被一种莫名引线牵扯,让乐雁忍不住还是发语呼唤他……。 纵是预料霄会愿意止步回头的机率甚小,仍不自觉朝他真诚问道。 “我额娘捎来信函,岑生病了,所以她不能来看我。” 回眸向乐雁,跺着衣裙下的小脚,霄缓缓说道。他的额娘,在筹措了数月的 会面,竟因岑生病了,而无法来见他。 不过,这仅是原因之一,更让他怨愤的是——“只是想回去啊!”那离京城 不到数天旅程的杭城家乡,他病中的心爱弟弟,想要像以前一般,那自娘胎起便 相握的指尖,因空间的阻断,再也不能互担病痛,共享灵魂心境! 因这该是天下第一尊贵的身份,滞碍不能行……。 纵是天际狂雷咆啸,合夜窜进,一个怒气,霄们换了便衫就逃出寝宫。比王 府大上数千倍的硕大皇宫哪!没了一直牵在身旁的手,孤寂的跺着步,喀喀的愤 慨响声,也无法换来想念的人一分关注。 遥在他方的家乡啊!娘亲啊!另一半魂的岑啊!渐行渐远,尽了全力走,却 连皇城都无法脱离,更枉谈凭己力找寻到你们的踪迹。 脱去缀衬光环,自己也不过就是郝国师口中,爱耍傲气闹别扭的幼稚小孩罢 了! 越想越呕气,却也无力驳斥,在不自觉中,他竟走到了冷宫。先帝嫔妃们的 嚎泣,在清冷的暗夜中,听来是格外可怕。但霄于此心境下,除了惊恐外,也更 能将心相比的感觉悲伤。 是就随处窝在枯池假山中,与那冷宫的先任嫔姬,向天泣诉。 其实,他要的不多,这尊贵的身份、豪奢的生活、至高无上的权力,只不过 都是虚象,尽可弃的。他宁可选择拥有一个值得信任、扎实的拥抱! 如同从前在府第时,娘亲在唱着曲儿时的轻拍;或是夜里睡不着.裹着被褥, 昵到岑的榻上,必可触及的温暖肢体般。‘ 一切,在这深宫中,变的好遥远好困难……。 云霄的泪化作雨珠倾下,也难将山岑推到齐天高。仅就那泪同雨,再重蒸悲 伤回到云心,再一次的抨击自身的灵魂。 于是,非要在那狭窄造景中,仿佛才控制的了自己。不自觉,直到落雨淹满 干池,霄才发现不黯水性的自己已身陷困境。 寒冷、恐惧、夜的郁沉,让孤寂感更为浓稠。真以为自己要同云霄般,被飘 雨溶蚀之际。这唤作雁子的太监,竟然能听着他那哭着哑声的微弱呼唤,寻着了 自己,这诧异与欣喜是等重的。 且,这太监有一种自然的憨态,不像那些围绕在身旁的人,不是过于热切的 奉承,就是冷眼审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雁子的笑颜,是有些像在他还没进宫前,岑的笑颜。 歙愣的笑颜,在这沁凉的雨夜带来殊异暖意,细长手臂是也将他抱的牢实。 就想继续窝在那怀中,也想逗来玩玩,却总还是不自觉,又闹起别扭。 并非完全想隐瞒自己的身份,只是现今时刻,并不想用身份阶级吸引对方注 意。因为若是如此,总觉得那契机便是薄弱了。但,却也不知该如何系上这条线, 尤其是自己刚刚还又百作霸态的闹人。 于是,在又是呕气又是躁烦,已经要跋步离去时。没想到这只兽雁,竟在不 知晓他身份的情况下,还愿意再呼唤他。便是也无多想的,直接回头应语,连霄 自己都感觉不可思议。 “你若是想你娘,觉得太难过的话,你可以来这找我……” 或许是同理心,也或是同姚姚那般的大哥心情。甚或,只是私心独然想为这 特殊孩子,尽些心力。 “找你?你能做什么?”还是无法抑止贪玩的孩子脾气,霄挨近乐雁侧着头 笑问。 被霄这么一问语,乐雁反而不知该如何回应。只就愣着许久,再凯凯这么告 示。 “呃,或许就吃个茶,谈谈话,总比你一个人合着或跑去山石那困着好啊! 只要你需要找伴,就定陪着你,好吗?” “这是你说的呦!雁子,弯腰展翅秀出你的爪子,勾我这天顶云霄一缕。这, 可是你这只雁儿,亲口许我的誓言哦!” “嗯!我答应你!” 一份承诺,却是换作一生的尽忠耗命长伴……。 注:对食,指太监与宫女因内心空虚,而在私下组成的伪家庭。 朴素狭小但是整齐非常的厢房中,焙炉正烘起冉冉茶烟,让室内索绕舒适的 暖气,唯一的烛盏立于桌几上,微微火光被窗缝泄进的风吹得摇曳动影。平静的 一切,营造出惬意的情境。 但房间主人,却没有在固定的位置。使得书台上寂寞的黑皮书页,随风自舞 着。 静静仁立于门旁,手中翻阅着别有注析的月历簿,乐雁脸上不自觉泛起了笑 意。双月的十五之夜,是以朱砂笔记载“可能”的单圈。虽然不是像隔五天后的 二十日,画的“约定”双圈,但至少不是散落在各处的三角形“或许”。 于是,虽然乐雁并不能肯定今夜他是否会现身,但还是假设肯定的答案。带 着欣喜的心情,一如约定之日,在门前恭候着到小小身影的出现。 自那雷雨夜与他相识,晃眼,已两年时间飞跃。 两年,不足以激发身体或心智明显成长,但却已足够积铺回忆为塔城。习惯 他不定时趁夜,跑来“查勤”、缠人讨玩;习惯听他像老太婆般唠叨碎念,话语 又急窜着紧。 习惯,开始懂得期待会是一种愉悦……。 而这个‘他“,并非当年曾误认的小太监身份,亦不是偶访深宫的任一皇族 之子。 耿霄,是他该耗竭生命尽忠的皇上啊! 现在回想起来,心境可以是平和的。但乐雁在当时,是真全然傻愣了。 局促不安的,看着被众仆臣簇拥的霄,虽着华服却面无表情,在左靖王妃未 出席的宴会上现身,又匆匆离去。 数度乐雁是以为自己花了眼,直到当夜,又在怀中接到那小小身体的扑撞, 才真肯定了霄是白昼所见皇上的事实。 起先,乐雁是真不知该如何应对。他仅仅是个太监,而霄,则是万人之上的 真龙天子。他理当该照太监塾中教予的礼节来应对君主,但霄却从不给他如此机 会。 亲昵的碰触、戏闹的话语,甚至是完全信任放松的倚在乐雁怀中。每每在霄 仰头而视,稚嫩的笑颜间,乐雁真会有感错觉,仿佛他俩就真是友好的兄弟,而 非主从关系。 乐雁清楚知晓这是规矩的行为,但,真心的肢体接触,就是会予人一种特别 的安宁感。在接受霄的依赖时,自己同时也获得一份心灵上的饱实。 哥哥曾给予他的关爱,满溢存放在心中,无法流通,而使得只要有人对他付 出情感碰触,便十分苦闷酸楚。在他此生无法转移情感给那未曾蒙面的弟妹时, 一尽的情感,就全付托倾注于霄的身上。 于是,不需要任何回应,只要他存在着便足够。他的视线就只追随他,只崇 慕他,只效忠他一人……。 霄的形象,与幼年所见戏曲中的皇帝大有所异。貌美如同精雕细琢的绝世美 玉,不是威严,而似抚玉便能体会的冰沁气势。性格若同躁急小狮,会追着草原 猎物奔,傲气十足却也黏的母狮绝紧。 他不是他梦想中寄予的皇帝。但想保护、效忠皇上的心情,在人宫、识得霄 后,却不仅没有变质,而更有明确感了。 雨滴落花办,再滑坠水洼,在等待霄来临的时间,外头是开始纷落下珠珠两 串。 要是霄真在今夜来访,淋湿身体那可是不妥。或许,他是该出去巡巡……。 碰! 正当乐雁是想打伞出去寻探时,身后书几前的窗台突然应声被推开。 随着巨响,猛回头一看,竟见霄从房外敞开窗缘,探进了半身。冽开白牙的 笑颜,颇有得意感。 “哈!这回可有吓到雁子吧!”兴奋的笑语,显出孩子的淘气。 不过但待霄细看,发现要吓的人,根本是站在离书桌很远的门前,不像被吓 到,反而一脸困惑的瞧着他。尴尬的情状,让霄的脸泛上了胭红,有种说不出的 可爱。 但向来不服输的霄,却没有让尴尬持续太久。“你怎么没有坐在书桌前面!” 眯眼揪着乐雁瞧,挑高语音,霄耍赖的反将责任推给乐雁。 “这……落雨渐大了!雁子来接您,还请您稍待会。” 还来不及回应霄的呕气话,只瞧那屋檐水滴从霄的发际滑下脸庞;被雨滴着 的当事人,显然还没直觉,但却已急煞乐雁。 勿匆将手中的油伞递给霄,乐雁是转身掩着袖便要冲进雨中。 “等等!唉,你这只凯雁,这样你会淋湿身体的!”面对乐雁一股劲的傻态, 霄是只得没好气的唤停他。 “但,总不能让您淋到雨啊!且从太监房后绕到厢房门口的路,唯恐会有水 坑。让雁子帮您打灯引路,会安全的多些。” 看着那双紧拽住自己袖袍的小手,乐雁急切解释着。只担忧霄会着寒,反而 丁点都没想到自身。 面对乐雁如此反应,雷选择无语凝视,如水晶雕琢的清澈眼瞳,似有诸多说 不尽的话语。带着忧郁的,带着一种莫名渴求的视线,就这么盯着乐雁好一会, 才见他低下头来,再仰视时,那眼眸已迅速换回调皮的,爱耍性子的表情。 “那,你就抱我进屋啊! 借着已拽住的乐雁袖子,霄攀上窗棂,便直接昵进乐雁的怀抱。像小猫似的, 被雨淋的湿漉的头发,就尽往乐雁怀中蹭。 这番动作是亲昵、是倚赖的。并借着如此,彻底掩去方才的情绪……。 打着脚板,霄在乐雁的竹席床上翻滚戏闹。方才那突现的严肃神情,已不再 显现。看着如此欢愉玩乐的霄,乐雁也感觉宽心许多。 在霄渐渐成长中,他露出如此神情的次数,是有增无减。每每见着那沉着郁 深情感的眼瞳,乐雁便有感,或许,他是真的还不够懂他。“ 纯真童态的霄与郁结凝思的霄,有着极大的差距,总让乐雁疑惑。但转念一 想,纵然如此,又有何妨。反正,都一样是霄,自己对他的忠诚,可以确定是不 会有所变质,那便足够了。 搂着奔累了,现在昵回他怀中的霄,乐雁不愿意再陷入他不解的问题中。轻 轻让指尖爬抚过霄的发丝,冀望此静谧宁和的情境,能持续到永久……。 “我不想回去呐……”挪了挪身体,霄将头倚在乐雁的肩膀上,用脸颊蹭着 乐雁颈项,有些闹脾气的讲。 这是霄标准的撒娇动作,不过似乎是在王府时就养成的。印象很深刻第一回 见霄这动作,他便是睡的流了乐雁一肩口水,加上不断喃语道:“奶娘……我不 想睡……不想睡呀。” 稚嫩脸颊的触感,搭上咬音含糊的童声。孩子高体温的拥抱,无法放手的, 其实也包含乐雁自己的依恋。 “您可是倦了?是否想回宫就寝了?”虽如此问语,不过下意识手臂环抱力 道加深的动作,连乐雁自己都没有直觉……。 “没有,没有倦,还想跟雁子在一起久些……不想见到‘铁面国师’,那个 笨蛋……”过了好一会,乐雁的问语才传到昏沉的霄脑中,才呐呐用喃语反应道。 并不意外从霄口中听到这个名字,郝政光,宫庭首席占星师。亦因其最接近 皇族的血统,所以担任在霄成年前的辅佐摄政官。 曾于远处看过他数次,那俊逸脸庞是不苟言笑的严谨。而据霄所言?其管教 方式更是凶厉,纵是让尚年幼的霄畏厌极了,也在所不惜。 于太监塾所教的历史,如此,即便是忠臣吧!乐雁是真如此单纯认为的。 思及此,乐雁再瞧桌上漏钟已过子时。是不该再让霄于此逗留,否则耽误了 明日朝务,真正拖累的还是霄。 轻柔的语调,并无任何不甘愿,但心中的无奈感,乐雁是知晓的。 “夜深了,您明日尚要早朝,让雁子送您回去歇息吧!” 天子居住的皇宫,是世间最精致雄伟的建筑。且如其所掌控的权力般,极端 辽阔而无边际,是无法立一点而观全体的。 但在厅殿外间遥距的高耸廊柱下,各个角落虽不见皇城的边际,却都瞧得见 天空。 所以,在至高权力下,同时也让上天审视着一切! 夜空的几盏渺渺星光,闪烁着孤寂。特异的寒峻气流,穿过巨大廊柱间隙传 递。仿佛,只要以此身份行走于这世间的一日,便必须步步体会被冲击压缩的痛 苦。 因为,这不是他的家,而是天下人视线的归依点。 他不是掌握天下的人,而是神的代理。在暂时,他的一生,是权充神照顾这 世界的身份。这此丁便是政光耳提面命,不断教授霄的观念。 那么,究竟什么是他真正拥有的? 其实,除了自我外,都是虚空,尽是虚假。但是,为何每当握住了这只手, 藏昵进他的怀袖中,却能满载起胸口的暖意……。 倚着乐雁的袖子,此时的霄.并非是天下真君,而是回复应尚在王府享受童 真的孩子。 不需要再为天下事烦扰,不需要端出上位者气魄。顺着性子,或是嘻闹或是 撒娇,在这袖袍下,全然被包容、疼爱。 掩盖天下的云霄,只能于掠过雁子翅窝下的瞬间,感受自我。所以,他是如 此珍惜着这时时刻刻。 但一阵大声的叫嚷,却是突兀的划破这份宁静。 “雁子!” 牵住乐雁的手握紧了些,小小身子也昵进乐雁怀中。是说虽然霄今年才十二 岁,但登基四年,见识已多的他,理当不会为此惊惧。 “不过是嫔妃的哭声啊!您不是早听惯了!”凯愣的让霄扯住怀袖,乐雁有 些不知所措的应答,顿时让霄泄了气,果然鹅与雁是同类的生物啊! 唉……这只呆头鹅傻雁子……。 “不是,还有争吵声!而且,这怎么可能听得惯!”没错,他是有为掩饰遐 思而辩解的意味,但也因为,那是无法习惯的……。 嫔妃们尖锐的哭声,他怎么听都觉得心痛;不是掩盖耳朵,便能避开的。就 像他撑开手指遮住眼睛,也无法默视的皇帝身份。 是自识得乐雁后,才多了接近此处的机会。 “冷宫”! 自古,此处住的便多是被遗弃的妃子们,因为秽气,所以皇帝们是不愿意, 也鲜少会接近此处的。没有机会,听这有如寸寸切割心脏的悲苦泣血声……。 这是与他一般身份的前人,所制造的悲剧啊! 如果,是真心喜欢的人,怎么会舍得让她哭的如此哀苦……。 抬头看看乐雁,又是用力的摇了摇头。突然的,霄有一股想会会那哭喊声音 主人的冲动。 “雁于!我想去瞧瞧!” 偏了冷宫主径,只有简单破旧庭饰及昏黄矮灯几盏。并排的阴暗狭密厢房, 更将冷宫特有怨气浓极发酵。不过,这儿却没有嚎泣呐喊,只就是沉静的,那样 静谧的,令人窒息的无形绝望感……。 负责巡冷宫的乐雁是再清楚不过,这儿,是嫔妃中最低阶的御妻住所。 只要没有被临幸过的妃子,在皇帝逝世后,皆有被放出宫回复常人生活的机 会。但在彼时一刻风光,曾被临幸遇的妃子,若无生子,便注定在这冷宫中渡过 余生。 而先帝,并无留存子嗣,因此亲族中的霄,才有机会继位。即便象徵此冷宫, 聚众的妃子有何其多。 但因身份低微,御妻们少有被青睐。掌领冷宫的姚姚早有对乐雁提语,先帝 并没有临幸过任何御妻,所以此馆不需巡访。 但方才的争嚷声,的确是从这个方向传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拂身而过 的暗夜冷风,让乐雁是不禁感觉冷飕。 “就是这儿,声音该是从此处传出的。” 霄仍是一个劲的拉着雁子,奔得急。不过就在要触及门扉时,那争嚷声也再 度流泄而出。 微渺的烛火,将厢房内人影隐约透上麻纸窗。不过虽是两人声音,却不见是 对立站着,倒较像相拥的形状。 如此事态,让乐雁有一种不祥预感。不论何人,纵使是他们掌事的太监,除 非有危急性命的要事,否则依规是不得在夜后进入嫔妃寝间的。何况是在如此暧 昧情境下! 不知是要出声唤警二人,还是保留尊重退离?在乐雁迟疑的时间,霄凭着一 股孩童的好奇心,是先一步将他拖到了可听闻清晰的窗下。 “朵儿,现今不可能的愿望嚷多了,不过是突显自己的贫残……早知,一开 始就不该与你相认。” 男子的声音,像拢卷的软布,细长轻柔的淡淡絮语。 “希安!我,我不是这意思!你知道的,我……”女方发出的焦躁高音,提 起声频缩紧,让气氛紧绷起来。 “家乡的一切,在进宫那时刻早该是全然埋葬了,在将自我奉献给皇上之时 ……” 听到话语言及皇上,乐雁可以感觉到窝于身旁的霄在微颤。 “就只有一次啊!我只被那人临幸过一次!我的一生就这么毁了!毁了!” 女人歇斯底里的尖叫,比针刺还锐利。以最粗俗浅白的话语,吼出了她的伤 痛,成规下现实中的无奈……。 “范朵儿!并非是那次临幸改变你的一生,而是从你进宫的一刻起。一切, 便已是注定……” 温柔声音的男人显是动了怨,并没有搀扶起倒坐在地上的女人。只是,带着 愠火的口吻,听来却不像责备,反而多了分自嘲的意味……。 “希安,不,不要生气,我不是故意的。我……我只是很怀念,在那草原上, 笑语能随风漫向长空,年少时愉悦的无虑生活啊!” “希安,拜托你,算我求你!陪我,今夜就好……” 是倦态,但也充满无奈。那是寂寞的声音,却无法辨明是否含有爱意。 “我的身体……你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唉,出去走走吧!赏赏夜花,或许能 让你心情稳定些……” 这声音,好熟……。 多句对话后,乐雁越感惊骇。这声音他是熟悉的!纵使离乡已久,每回若是 不见形貌只闻其音,总让他深陷哥哥尚存的梦幻中。而对方真也同哥哥一般,是 尽护爱惜。 乐雁惊觉他们不该于此存在。揽了霄想悄声退离,木门却在此时敞开,屋内 外人以相视,皆是诧异。 “雁子!”惊觉门外有人,那一向平稳淡柔的声音,却也惊骇起来。 门后的男子,正是自乐雁入宫后,对他提携有加的姚姚。颤抖的手,暗暗将 那显是居住于冷宫的嫔妃推往后方,他修白的脸庞,已不再如往日秀气。 “姚哥……” 果真是他,明明现今情况是对方不利,但乐雁却深觉沉重罪恶感。不想与姚 姚身处尴尬情境,乐雁退了身,想将霄拉离。 但霄早摸清乐雁的心思,侧了身,便从乐雁的左侧绕出。如政光平日嘱咐的, 退一步,拉开了距离,以空间换得不须仰视的平面视点。 此时,他是皇者身份! “你可知道我是谁人!” “怎么,怎么会……奴……奴才姚希安叩见皇上!” “你既是知晓,那么,这就好办事了。现在,朕要你把这事情渊末,从头到 尾细讲来给朕听听!” 常人的肉眼,是很难判见月夜星尘的细微移轨,若没有凭握丈量时间的工具。 夜的深,夜的黑,就是没有尽头的窟窿。 今夜,更显漫长了。 “今天,送到这就好了。”轻轻松开握紧乐雁的手,霄的神情显得有些倦态, 却非困意的缘故。 “离龙潭殿还有一段距离,确定到这儿就可以了吗?”面对俯下身问语的乐 雁,霄可清楚见着他锁紧的眉心。 他是在为自己担心。 不过今时今刻,经历过方才的事件,板起的脸庞,仍僵硬着无法柔化。夜也 即将终息,是该将童稚的心收回了。只是,最后再让他驻留一下……趁着乐雁倾 身的角度,霄轻轻攀了一下乐雁的颈子。 “不要紧的,到此即可。对了,五天后的约定之日,这回换你来我寝宫,要 让你瞧件事儿,申时,切记定要准时来!” 说完,霄便直接转身离去,直到离开乐雁视线范围,他都没有再回头。 只怕是那一个背转身,便再无法面对明日皇者身份的种种考验……。于是, 在月晕已西落朝阳尚未东升,夜幕最沉密之时,霄一人形单影只走着,直到接近 干清宫外的围墙,霄才赫然停下脚步,也不回头,便冷冷的说着。 “郝国师,你是还要躲到何时!” 应承霄的斥喝,只见一修长的人影,从区隔庭园与径道的拱圆月门缓缓走出。 “微臣郝政光,叩见皇上。” 像是早预知霄的反应,男子不慌不忙的作了个揖,语调也甚是平静。 年方二十五的耿朝当代国师,郝政光。是霄的克星,却也是他必须沉着去学 习的对象。这些他都知晓的,但面对政光那神色自若的态度,霄还是先浮了气。 飙高的语音,显出他的焦躁与怒意。 “你从何时开始跟着朕的!” 对于霄的问语,政光似觉得颇有趣味。并没有马上回答,仅是驻停步伐,保 持霄不需抬头,也可以见着表情的距离,笑着凝视他。 “臣以为,您是该问我何时发现的。” “皇上。您的一举一动,全国人民是都关注着,不论是秉持善心或存有恶意 ……” 政光修长的指尖捧托起道旁的晚香玉,一个恰当的施力,便巧妙的将丛生的 晚香玉不落花瓣的摘下。 “竟是那么早以前!” 自幼受教于政光的霄,怎么可能不理解他的意思。 原来霄在认识雁子没多久后,因尚年幼惊惧冷宫阴霾气氛,所以命宫庭花匠, 种植较有生气的明亮花木,期盼能掩盖些许诡谲气氛。 因此,一路自冷宫到霄居住的干清宫旁,遍布皎洁的晚香玉。丛聚花瓣投染 月光明媚,弥散芳香,让夜路在此美感烘托下,不再孤寂。 未料得及,竟会是因此小事被拿了把柄! 面对怒火上燃的霄,政光依旧保持一贯自若神色。迈开了步伐,靠近霄,到 两人距离仅在咫尺时,轻易的,在霄眼前,将掌中乳白清丽的晚香玉,片瓣揉碎! 收敛起笑容,面无表情的冰冷神态,这是师范的表情! “臣斗胆询问,方才,您何以会下如此决定?” 霄知道政光是指早先在冷宫处,对于那太监与先帝嫔妃所下的定裁—— “虽难弥过往伤痛,但未必不是亡羊补牢。朕在此批许你二人,二等太监姚 希安与先帝御妻范朵儿,即刻可离宫恢复常人身份!” 因为清贫家境,本无忧虑的小儿女们,先后进人宫中,一个成为最低阶的妃 子,一个成为殉身的半人太监。命运却扯他俩重逢,只是,那无形有形的束缚残 缺,迫使两人再难共偕于日光下……。 他是对他俩深感同情的,才会下召如此特令。 以为,这该是赏赐的。 但那在雁子口中唤作姚姚的太监,却为何反是如此悲伤神态? 霄不能理解,为何他都已承认对朵儿有情,但听闻可恢复常人自由身份时, 却并非像朵儿一般的欣喜,而有近似绝望的神色。 瞬间的表情变化,宵是尽数看在眼底。 “他,真的做错了吗?那么,到底是那儿错?” “您很困惑!”政光清冷的声音,从远方传来,破开霄的思绪。 不过并非问句,而是肯定句的用语。令霄感觉被看轻,仿佛自己所想,全在 那上舞凤眸中被看透。 “不要你管!”是怒气,可却也是不知该如何应语。霄终究是闹孩子脾气的, 愤愤瞪着政光骂道。 “皇上,别忘了您天子的身份,讲话过于躁急,只会有损您威严。” “何况,臣怎敢僭越。只是要告诉您,这是治标不治本,纵使您‘开恩’放 走的两人,不过也将体会到现实的残酷……” 政光这一番提语,霄是铁青了脸。 就最是憎恶政光纠正他讲话的速度,不过他又确切提到他想知道的重点。故 本是想再辩语,但霄还是选择安静倾听后语。 “男女之间的事,有时,不是单靠情感交谊便能补足的,等您长大纳妃后就 会明白了。您与那太监,安乐雁是吗?不过终究是儿戏罢了!” 政光是淡淡的叙语,陈述的意味,却是不容反驳的绝对。 “朕喜欢雁子!不是玩玩而已!”不再急切,自霄口中说出的字字句句是咬 着牙含着血。 “喜欢?像喜欢左靖王妃一样,喜欢岑王爷一样?那么,您的情不够深,在 开始就被分割了,何况将来还会纳拥三妃九嫔。” 政光的回应,并不将霄的告白看重。而是从釜底,又再给予沉沉一击! “不需要你来质疑朕的情感!而且,朕不会重导先帝覆辙的!你说明君就不 该让天下有怨声,那何以要朕默视自家宫内的夜夜悲呜!” “既然你们不准朕废冷宫,那朕从自己做起!” “明日早朝,代朕宣布,四年后的选秀大典,只择后!所有妃子,朕皆不需 要!” 语毕,霄便是愤愤拂袖而去。徒留政光一人,带着令人玩味的复杂笑颜仰望 天际。 “一个模子,两地相隔生长,不可思议的是,烙出来还是一样的性子啊!不 过这一位,似乎还是躁急了些。” “爹,如您的占卜,真天子果真在此代出世。不过,您没料得会是如此复杂 的情形吧!镜子与实体,究竟能欺瞒过天煞星多久呢?终究要看镜影是否能够明 媚啊!” 九星回轨,终于将天煞星锁住。但对镜叠影,同时扣住的,也是人心牢笼… …。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