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在身体成形的最初,我俩人的心是并蒂生长的。而当躯体分作两人,相拥的 姿态,完全契合的指掌,心仍紧贴着彼此。这是离了娘胎,也未改变的绝对。 于是,他便曾天真的深信,这将到永远……。 你是我,我也是你。 不能放开的手,是因为要在彼此身旁,触碰到彼此,才能感觉温暖,感觉完 整。 “霄!” ‘’岑!“ 扯在对方衣衫上的单手,抓破了绸缎,也抵不过大人蛮横的力道。只剩那从 生命起始便相牵的手,仍牢紧握着对方,密合的像一体般。 但渐渐的,指缝不再相黏。滑离交错的指侧,也似人生的两向分轨。指尖最 后的轻触,则为他们人生提早许多的离别存证。 “是,谁先放了手?” 那张与自己相同的容颜,如镜影般,不只形貌, 同时也映照,现在滑落自己 脸颊的泪珠,一般的温度。 “那一个是霄,那一个是岑?” “靛衫的是霄;绿衫的是岑。” “好,把霄送上马车,岑带到隔间去,太医在等着……。” 昏暗房间中,挤满许多陌生的人,整个空气也显得浑沌稠密。 “岑啊!岑!你们……你们非得这么做吗!”众人的喃语,杂乱而低沉,只 有额娘嘶哑的哭喊声,明显在他耳际回绕。 “他不会谋反的……岑不会,不会的!求求你们,求求你,求求你!不要, 不要这么做啊!” 甩开两旁侍女的手,额娘一路跪爬到主事者跟前。精致漂亮的罗裙,满布了 尖挨的昂贵的头花饰品在叩拜中散乱垂落,总像在描画似的胭妆,也在泪水中淌 糊。 “王妃,很抱歉,我们这也是奉命行事啊!如果他二人不是生作双子,生得 一般形貌,也不需如此手续……” 没有任何怜悯的,那群陌生来人中,差了数人架住哭喊不止的额娘。父王则 不作表示的摇头叹气,但转身离开厢房的脚步,却是无奈的沉重。 “别动我娘!”冷冷的语音,听不得一丝起伏。 被切割的心脏,连血液的流动方式,都已忘却……。 “这行,就请小王爷莫挣扎是。” 太医们摆开了袋中的刀子,着了膏于焰台上过火,刀落于他赢弱的小腿经脉, 只在瞬间。 硬质锐利的刀锋,一个劲道割扯而过,陷人肉内深落骨骸,断开的,是他俩 再不相同的起始。 痛楚剧烈,由身体延伸到心魂。但体悟一切的他,并没有掉泪。瞪大的眼瞳, 是将泪水、将怨气,全倾注予门口那显是迟来多步的人, 因那人的一句话——“真天子是耿霄”,便分离拆散他俩的凶手! “你们!你们竟然私下这么做!” “郝尚书,这是柳监国等大人们的意思,皇上必须是独尊的,未免匪类起歹 念…所以岑王爷这腿,定是得废去才妥当!” 排开了人群,不再言语,那人扎实的将他拥入怀中。 眼前的景象,便是替换成那人一品文官的仙鹤补服。而从那人瞳眸滑落的泪 水,不慎滴入自己眼中,让他再无法跳看另外半魂的去向。使得那鲜艳的仙鹤图 像,既且模糊并碍眼。 仙鹤于飞,画断云霄与山岑的交际。自此,那只七彩仙鹤,便成为他梦中的 魇魔,始终无法遗忘宽恕的……。 “岑王爷日安。” 就着侍女的臂撑起身体,从恶梦中惊醒的岑,是整个身体浸于冷汗中。 “那么多年了,怎的还会做这个梦?” 感到有些无奈又好笑的,当他越是迫切的想要抓住,空虚感总就越更强烈。 到底何时,这颗心才能安定下来? 不解的答案,再深究也是一般。正因为理解这点,岑并没有落于此回巷胡同 太久。 习惯性的动作,以右手指尖交错去戳弄左手指缝。指腹轻轻压着指沟,指甲 则画勾过指侧,不思议的,如此简单的动作,便是让岑可以感觉心安。 待精神稳定后,侍女也将一切打点好了,轻松的,再度掌握回稳重、温柔的 “岑之面具”。 “晴儿,将我的朝服拿来,顺便让小三儿备好车,等会我要入宫去。” 从交联首都进皇城的午门直入,首要越过引入山脊流水人工制成的沪河。再 经朝议大典用的太和、中和殿,由保和殿切入干清门,才能通往内庭,皇上的居 所干清宫。 而干清宫内,皇上日间处理奏摺朝务之处的御书房,则是就立于宫殿中心点。 虽说接连朝议之太和殿、皇上寝房暖合,但为以防不测,所以并非直接通达,而 保有一段缓冲来敌的特殊间距。 就像,是被锁住的笼中鸟般。 拄着桌延,摊开道道看似一般的奏摺。霄展阅的很是认真,但疲惫的神色, 也是明显的。 “皇上。奴才斗胆,敢问您,是否该歇息一会了。自早朝后,您已经连续批 阅章程两三个时辰了……。” “傻雁子,不要总用那战战兢兢的口气说话啦!” 倚过了身,习惯的动作,霄是柔软的昵人身后乐雁胸腔。与批阅奏摺时截然 不同的神情,小猫似的,就轻轻蹭着乐雁。 “皇上,我……。” “朕知道你的难处,太多双眼睛在盯梢了,但,这样总会让朕怀疑,当年, 把你从冷宫调来,真是正确的决择吗?” “但朕又不敢放你离朕太远啊!雁子,朕很害怕……。” 一样的话语,可是已届志学之年的霄,不再排斥用‘朕’称呼自己。尚且年 幼时,霄那嫩嫩童音念“朕”,总嚷着模糊,现在则已完全发语清晰。 甚至,在变声期后,透明的声音,像银铃找到了谱,有了独一的曲调节奏似, 更加动听悦耳。不过看着霄渐渐成长,乐雁内心却不免有分落寞。 虽说在那越发艳致的倾城丽容上,水亮墨瞳依旧质朴动人。清澈的,带着浓 浓渴求情感的,专注投影他一人的视线,丝毫不曾因时间而流逝。 但乐雁是知晓的,每当霄有一寸成长,一丝变化。真在感觉惊骇的,该是他 啊! 若有朝一日,这双眸子,撤去了依赖,掩去了需要。殒坠的,将会是自己无 所归寄的情感,不能解释的情感。 这是亵渎犯上的想法,不能,不该存在的。却在彼此逐步成长中,乐雁心里 的莫名声响,是也越渐扩大,再无法压抑的! “再过数月就是选秀大典了,朕允诺过的,为了不希望再有哀啼于冷宫响起、 朕,只择独一的皇后。” 乐雁搁在霄肩胛的手,是无法像以往一般,环抱回应倚在自己胸前的霄。只 是颤抖的,因霄的一字一句,不规律的,由指尖轻颤至心口。 “朕喜欢像娘一般面容的,这朕自个就看的出来了。可朕也爱极了雁子的性 情呢!所以届时,可要麻烦雁子给朕拿主意,帮朕拣个温柔的皇后哦!” 轻将瓜子脸蛋搁入乐雁掌心,垂在霄脸颊旁的发饰缀羽,晃刮过乐雁指尖, 铃叮响的轻脆。 霄还是像孩子一般,疲累了厌烦了,就爱磨着乐雁撒娇。欲讨得一份回应、 一个安抚,或是触抚脸颊还是爬顺发际。只要是亲呢的动作,他泛开的笑颜,都 是如此真诚璀璨的让人难移目光。但面对这笑颜,在乐雁心中所应生的情感,却 在酵化变质中,难以正视的……。 “参茶凉了,雁子这再为您去重砌一盅……。” 几乎是落荒而逃的,纷乱的心跳,像祭典锣鼓似,大力槌击着。而每一下, 都像要撞破乐雁心脏般,快速而激烈。 让乐雁紧张的来由是因霄的话题,还是因霄的碰触。一切,再与往日不同。 可是,变的是他自己还是霄,答案亦是明确的……。 “烫!” 一个不慎,新捧的参茶便是溅到乐雁手上。稳着茶盘,乐雁总算没有让茶杯 翻去。 搁上茶盘至边旁的回廊悬栏,乐雁是没顾虑着自己手伤。一径急忙的,拿起 帕子擦拭杯沿,只担心要留有茶渍恐会污了霄的手袖。 只单纯冀望着,能完善的照顾霄,保护他,跟随他。这理念并没有变质啊! 那么,到底问题是出在那,为何自己的心情会那么浮动?这是乐雁不解之处.但 越是探触,一切就变得越是盲惑……。 “哟,赶那么急,雁子哥可是在忙乱些什么啊?” 迎面而来的是一群抹着浓白呛鼻铅粉,看来倒比乐雁年长许多岁数的一群太 监,如此嗲声发语唤道。 其中一个太监就着话,是还伸手要探看乐雁带上的参茶。对于那太监突如其 来的动作,乐雁是反射性的将茶盘往后一托。 “呵,雁子哥防备的太紧了吧!要是做人也像做事一般,精明些可是更好哟。” 语毕数人哄笑成一团,面对如此情形,乐雁只能尴尬的杵着,仅希望别太受 刁难。 虽已调至前宫工作两年,但这等复杂的应酬交往,真并非乐雁拿手。当面说 着亲近的话语,可背里来的都是锋锐箭矢;摆着甜甜笑颜,但调个头搁在心底的, 却是像鬼面一般。 “纷争是碍人嫌的,能耐多少便是挨着吧!不好让霄多有担忧啊!” 而依着理念行事的乐雁,也从未利用近侍霄的特权,就真一人憨默承受着。 但人性是狡恶的,越是沉寂之物,便越容易被抨击。正因此,乐雁被同袍戏 弄的次数,反而是有增无减。 “呵!像雁子哥这等人,应该不知道‘那个’吧!”几个太监们是故作神秘 态,除了不明显的步步逼近外,挑高的语音就是要乐雁应语。 “什么?” “呵呵呵,这可是新弄进来的,让你瞧瞧。”反常态亲热的,一个太监挽起 乐雁的手,就强塞了幅卷轴到他怀中。 顺着势,卷子解了绳。一摊开,内容格格显示的,竟都是些暧昧的裸身触抚 图像! 再往左方卷开,那动作也便更是煽情。交缠的颈项、臂腕,仔仔细细的描绘 着,那仿佛像非要将对方拥融入怀中才满足的动作……。 “这,莫非是民间流传的春宫图?” 乐雁是真傻住了,他是不解男女之事,但基本观念还是有的。不敢再开阅下 去,是惊愕又羞躁的,急忙将卷子塞回对方手中时,乐雁整个脸都已泛是通红。 “这…这,我不看这个的……” “哟!是啥子态度啊!咱们好心分你瞧瞧,竟像避什么酸似的!”几人是附 着耳朵嘀咕的动作,但那音量便是摆明要直接数落乐雁。 乐雁很想解释,可是方才图像冲击实在太大,愣就是说不出一句回话。 见乐雁不作任何反应,他几人更作高态起来了。“好你个安乐雁,是啦!反 正你有皇上‘宠幸’嘛,才不需要这等娱乐是吧!” “我,我没有!”提及了霄,乐雁感觉自己的脸是更烧烫。虽然一时间还没 理解对方的意思,但仍是极力否认着,就怕自己那丁点心意被揭穿……。 “是吗?你从冷宫调过来之后,咱们可都省事了,皇上的近待工作不都由你 一手包办吗?” “我……” “要是没有的话,咱们当你是同路伤心人,这卷子分你瞧去。再不收,你可 就是瞧不起人喽!” 阉礼去势,是成为太监必经的手术。而这一刀子,割净的是生命传递之器, 意味将全然的自我献给皇上。但除不清的,却是那虚渺的情感,伴随锈铁余残在 心中,越渐扭曲……。 镜影垂射,那湿润艳红的唇,是细细慢慢擦落在与他生得一般的丽容上。就 唯恐会惊动了沉睡中的人儿,指尖与发稍的轻顺,是那样柔缓又充满爱意的触抚。 每一个动作,都像是要将对方融蚀般,轻柔但且炙热。 一进入御书房厅殿,乐雁便是见到如此景象。 吻着倚桌而睡的霄,岑像只鸟儿在水面跃舞似的,轻轻撩动而过。而那每一 次的触碰,则在神圣中,带有些许羞涩感。 乐雁可以感觉自己手中的杯盘正颤抖着,却不知该出声或退离。不再是不想 沾事的温懦心态,而是满涨的情绪,让他无法作出正确决择。 直到岑的直觉,那双与霄一般的琥珀眼瞳,是深沉的—— “皇兄,醒醒啊!雁子都已将茶砌好了,您这么睡着,只怕着凉哦!” 探不着底的美眸,冷冷遥对上乐雁的眼瞳,同时也带着丝微轻蔑的笑意,以 那张与霄如出一辙的容颜,纤妍地,将芙蓉蜜香随笑颜散弥,宣示主权。 卷轴延展,摊散在白色床褥上,绘着双人亲密动作的墨迹,显得抢眼。而在 床另一侧,实体赤裸交缠的佣人,肌肤的每一个触擦,亦是炽热。 以虚无火炬作笔,染上赤红的吻痕,薰沾浓稠的体液。 那么真实地,乐雁不敢相信,他真的终于将那乳色身躯,完全拥入自己怀中。 世界也因这团火焰,而停止了声响。 像,要将对方融入自己身子的动作……。 牢实的拥着,借着身体的交合,轻轻的,缓缓的;每一寸挪动,触磨开浓浓 爱意。 仿似石磨蹭黄豆般,不得过度用力,否则易失去香气。但那木柄圆圈运转的 速度,却是难控制的,正如同决堤爆发开的渴望。 是了,应该是要如此简单的。那原始的情欲,以实际能感受到的方式,占有。 “皇上……” “叫我的名字……” 深埋入霄体内的接合点,随着乐雁腰部的每一个律动,使霄的眉宇因痛楚而 微簇,子激情中更增添一分禁忌的美感。 霄的一切,他都想看够,都想触拥,都让他倍感怜惜与慕恋。但却因为彼此 身份的关系,那距离太远,太广。今刻如此的全然贴近,是不可思议,以至于他 是奢望,是祈求,时间能停止在这一秒就好……。 小心地,乐雁俯身轻轻吻过霄的眼帘,这是平日不敢也不可能做的动作。那 双仿佛缀有星光,总带着对情感的渴望,清澈不染一丝尘嚣的漂亮眼眸。 一路自额角,吻上鼻尖、粉嫩的脸颊,直到在轻擦过霄潋红的软唇时,那声 呼唤,是从乐雁心底直接传递的—— “霄……”这是在乐雁心中百转千回呼唤的名讳。 终于,是如此神圣谨慎的唤着这个名字,带着惶恐羞怯,仅一声呼唤,剖自 的却是他对霄满腔的爱意,诉不清的情感! “果然是只傻雁子!你可是唤错名了,是岑,不是霄!呵呵呵!” 最真诚的一颗心,却换得最残酷的回应。紧拥着乐雁的伊人,睁大了变色的 腓红双瞳。不变的倾世容颜,突的换了个表情,就是换了个人。 伴随尖锐的笑声,本温蹭磨着乐雁背部的柔软掌心,一个使劲,指尖便是深 深插入他的肩胛。 在他的血滴落至岑脸颊时,岑的笑容,更是艳丽的让人移不开目光。 那,与霄一般的面容。 性感的润红杏唇,以微扬的弧度,字字句句,轻轻吐露魔鬼的呢喃。 “话说回来,你真以为,你还有可以抱霄的东西吗?” 乐雁低头所见,股间的床褥,竟是换成一把横切下的刀锋! 方才抱着霄的温存之物,不复存在。那流出温热液体的,是插在去势伤疤上 的导尿银管,正缓缓泄着血。 一滴一滴、一滴一滴,逐渐腐蚀自己,直到什么都不剩,什么都没有……。 清晨朝阳栉栉洒落,照暖那始终空着一方的床褥。 方才,那仅是一场梦啊!一场过度虚幻,也过度真实的梦……。 因恶梦而乍然惊醒的乐雁,缓缓触抚过身旁柔软被枕,回头看搁在床头几上 的春宫图,心中满是后悔。 他不该看的,那不是他该了解的世界。如果不曾知晓,那么他便可继续假装 默视,伪装成从不曾知晓,身体的那份残缺,所会牵引的情感无奈……。 撑起身子,纷乱的思绪让乐雁无法思考,他现下只想拉回往日的轨迹。急急 步下床铺,却未料的及,脚才一个触地,怎地也无法使力。一个跟跄便是跌在床 旁,所幸的是还及时攀住了床帘,险不至于跌伤。 但也因此,乐雁这才注意着,那正从衣着下摆渗出,绵延沾到床铺的血渍。 鲜艳刺眼的血滴,好似梦中不断索吻的霄的红唇色泽,醒目着。 有些颤抖的,乐雁慢慢掀开里袍,映入眼中的,是一道早已结痂的大疤口, 居中插了一条约双针宽的特制银管。这是给失去生殖器官的太监,所特制的排尿 器。 与一般男子极具殊异的下身,却是他早该看习惯的。七年了,自从乐雁去势 入宫,寒暑披星而晃,匆匆便已七年。 这七年中,又有多少回忆是关于霄的。逐步地,霄的影像渗满他整个内心, 如同沾血的绵袍,再难洗尽。 愣看着不知何故,缓缓滴着血的银管,乐雁突的感到一股郁气凝结在胸口。 像是自己的心脏,正无限的膨胀,压迫着骨头与内腔,就想从这局限的身体中窜 出—— 一阵呕心,腥臊的液体是在胸口转,却怎么也无法呛至喉管,就只是不断的 干咳。 “如果,能将会产生情感的心屏除,会否一切便不再惶惑! “是不该的,已是如此身份,怎能奢求任何情感的?” “霄……” 处于如此状态,未知过了何几时间,直到向来负责整理他厢房内务的老宫女 进入,乐雁才从崩溃边缘,触索回些许清醒神智。 “唉呀,雁子!你怎么了?” “吕嬷嬷,我……不,没怎么事的,您别担心。”乐雁边是应付老宫女的关 心,边是将身体撑着往桌台靠去。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不过这清晨地上寒气重,年轻人别仗着自已身体强。 单是打个光脚板落地,都不妥了,那要整个身子落在地上,可更是使不得哟!” 老宫女并没查觉乐雁的不对劲,一股妈妈态的,就是碎念着。 直到整理上床褥时,那高分贝的碎嚷,是迅速转了个方向。像瞧着什么新奇 事物,老宫女兴奋的嚷着。“唉哟,这是……雁子也长大啦!” 有些打趣的,老宫女也顾不得三七二十一,拿着沾血被单就是直往乐雁身边 靠。 “雁子这可是第一回泄血?呵,雁子生的俊,性子也温和,又是今儿个皇上 面前的红人。那个小宫女会拒绝当你的对食啊,想是雁子你脸皮薄,说吧!是看 上那个小宫女了,嬷嬷帮你讲去!” “不是的,我……” 老宫女讲话的速度向来是快着,乐雁整个人还在昏沉着,就着臂腕被她扯晃 的更是晕眩。只就那“皇上”二字,是听得清晰,那个,他不该再碰触的名讳, 却怎么也放不开的人儿……。 “唔,难不成,雁子你的心上人是公公?这不打紧,同样是公公身份,也是 好互相扶持。” “只是,雁子你人憨厚,可要慎选啊!那几个同样伺候圣上的,面皮是美, 可心坏得很,离他们能有多远便有多好。” 老宫女是经验老道的,也是待自己好的人。油然,在她充满皱折的眉心,乐 雁好像看到母亲的形影,那已模糊在记忆海中,却依然象徵信赖与安心的存在。 “吕嬷嬷,您见识广,有个问题想请教您。若……若太监想同一般人……一 般人行房,还有可能吗?” 颤抖的语音,燥热的脸颊,他是真心想问这问题吗,乐雁自己也不知道。或 许,仅是想攀攀看,那不存在于绝望宏海上空的绵线,是否真有那一丁点希望… …。 “唉,傻孩子。”面对乐雁的问题,老宫女先是一愣,后来才是明了一切的, 轻轻拍了拍乐雁较她高出许多的脑袋。 道出那在初进宫时便听得老太监们耳提面命的,在姚姚离去前对朵儿泣诉的, 那不曾更动过的告诫。 “你的一切,早在入宫之时,便都已完全奉献于皇上了啊。” 在肉体、生命之外。 包括那心,一并被眩惑,祭祀呈供。 耿氏皇朝建业始于五百七十年前,至今总历十五任皇帝,而从贤宗皇帝起, 迁都府州。耗资大笔金钱人力,以外庭传统长轴型至内庭八阵图围的方式,修筑 新皇城。 是以在中轴线内巢的皇帝居所干清宫,前有沪河、五大广场及三殿布卫,后 则被凤鸾宫、养心宫、东宁宫、昆寿宫等八大宫殿环绕。 而八大宫殿中,又各附有与其属性相近的小宫、筑园。 乐雁在初进皇宫时所待的冷宫,便是于皇后御所的凤鸾宫、妃子居住的养心 宫之共侧居后,是唯一住有人烟,但偏靠于城墙的小宫。 自调往前宫,相隔两年,乐雁才再回到这里。 套句霄甫讲的话,“整个皇城,是家,便也不是。”太大太广的空间,让人 心也都变得遥远。 当时霄要调人的圣令,可是下得仓促。乐雁自个也没多想,只便与阿侠等简 单道别就离去了。 单纯的以为,这皇城虽大,但步行个把时辰,终究也可以到得。但一切在实 际运行后,乐雁才明了井不是那等简单计算的。 霄只要是醒着的时间,片刻是都离不得他。小鸟儿似的,一见母鸟离巢,就 频频啼着凶,可模样又是楚楚可怜地,是以乐雁怎么也难放开那双小手。 且在前头所渐知晓的人情事故,更让乐雁对于当时调职,未能向阿侠等挚友 哥哥们说明清楚,有所愧疚介怀。 这诸多人事、心理因素延绊,一晃眼,两年时间便是过去了。 要不是今儿个,身体出了这等状况,吕嬷嬷建议他找个资深太监帮着瞧瞧。 霄也因政光要验核朝务作业,难得是准了假,否则不知还要待到几时,才有机会 再回来瞧瞧。 但,真回来了,乐雁反而感觉怯羞。现下这等情况,岂不像是待有求于人, 才来访的投机心态吗! 又是往死胡同钻去的思绪,让乐雁再难跨出那一步伐,就是愣站在太监房前 许久。 直到那熟悉的动作,从后一个亲热的大力揽臂勾喉。 “嘿!这可不是小雁子吗!”豪爽的大嗓门及像座山似的魁梧身子,乐雁回 身,便是见着阿侠十足阳光的笑颜在眼前漾开。 “俺说这事,那有什么大不了。” 听完乐雁诉说下体流血之事,阿侠将乐雁按坐在炕上,将里袍揭开,稍作诊 视后,便以如此定论做结。 “真的?那,那要怎么处理才是?” 乐雁并非不信,但银针泄血虽已趋缓慢,仍少量滴流着。再见得,还是令人 惊惶。 “怎么处理,身体伤口简单,但心窝窝头,要根治是难啊!反正不管如何说, 你们一个一个还不都这么陷下去的 边说阿侠是边往稍远处热水炉去,乐雁无法见得他的表情,但那语音是明显 听来哀沉的。 “其实,姚姚当时便有交待俺,只没想到,你个小雁子可是拖到这会子才现 身。俺不会怀疑他是否看错,只怕你在前头亦有了要好的哥俩,纵是托俺照顾了, 你人没来不也一般无用。” 捧着热水盆跟干净帕子,阿侠再凑回乐雁跟前时,已然换回开朗的模样。但 乐雁也知晓了,他先一句话语,是在怀念谁人。 那个,在人生未到尽头前,就先一步分离,待乐雁像亲兄长的宫内哥哥,姚 姚。他尚在皇城时,便总为乐雁设想的周全,就连离去了,竟也记挂他在心内。 此生,却是再难相见的故人啊! 益想益觉心酸,热泪终于自乐雁眸中淌落,令他久久难以自抑。 “在清理时,是要痛着,小雁子你可耐着些别动。”以为是动作弄疼乐雁, 阿侠有些慌乱的,在脑中搜索安抚、可转移注意的话题。 “咱们太监之所以得居皇城,可以服侍圣上等尊贵之人,便是因为割除了命 根子,宝贝儿。至少,在身子上非一般常人了,才能触及那天际菱头角儿。” 阿侠的动作老练,拔除银针的速度,是快准着。倒没让乐雁感到太强烈的痛 楚,但浸过药汁的绵棒触及伤口时,是真痛了。 但咬紧牙,乐雁尚是挺过了;不过正与阿侠所讲的一般,那非常人的身体, 在精神上的凌刑,还是让他撇开了头,再不敢低头俯视……。 “但去掉的仅是外生殖器,内部的器官、导线是仍存在的。所以只要在过于 激动的情况,又没有经过调整、疏血过的,银针偏动,那要得容易戳伤、泄血呐! 不过你别看这血可怕,要没排出,淤着才真危险的勒!” 以温热清水洗涤过银针及伤口,再植回银针,重新调整过位置后。望着撇开 头,不敢再瞧伤口的乐雁,阿侠是沉沉的叹息道。 “唉,你是姚姚带进来的,你们两个可就是有那么分像。不是形貌或性情, 而是那么气息,待人的执着啊!但你又比他憨上一分,恋上的对象难那么多层… …” “踞在你心头上的,不是任一个小宫女或太监,是皇上吧?” 从阿侠口中,听到那一直以为自己已藏妥的心意。乐雁撑起身子,瞪大了眼 睛,却是再无法言语。 “傻孩子,要俺看人,也是迂着。但姚姚他早瞧着了,在他离去那夜,便已 将这揣测同俺讲,说你这路要是难行,求俺好好照顾你。瞧你的反应,该是真被 他料着了吧!” “太苦了,就像他跟朵儿一样。俺不懂,你们何苦总要拣痛的路走呢?” 在步上皇城红砖瓦的顷刻,就是踏上人间与天上的交界点。该屏除的,是凡 人的肉身、情欲,但相黏双生的身心蚌壳,又该怎么轻易分得? “小雁子你虽然待人憨,但阿侠哥相信你总不是真的笨。若待不下去,就想 办法请调回来吧!至少冷宫这地便是清幽这点好处。” 经过了一番折腾,又与阿侠促膝长谈许久,待乐雁回到自己昏暗的寝间时, 已是入夜戌时。 但阿侠的话语,仍在乐雁脑海中索绕不散,或许,他该与霄隔离的。再这么 下去,缚密的指尖,将是再难放开那双稚嫩小手……。 “你可终于回来了!雁子去那儿了,我一直一直等着你啊!” 正这么想着时,突的,一个影儿就是大力扑进乐雁怀中。焦躁的,急切的, 好难得的,又再听到霄那幼年时的含糊快语。整个口音黏糊在一块,就是有种说 不出的可爱。 还未看清,那蓄着长马尾的小身体,一股劲的就是往乐雁怀中蹭。从小手举 高才可碰到的乐雁脸颊,到他的袍袖,通通摸过拍过才是安心。 “我……联一直在找你呀!你知不知道啊!” 发现自己的失态,霄多少稳住了语调,但细长藕臂仍是拽着乐雁背衫不放。 像怕他随时会消失似的,抱得乐雁死紧。 “皇上,您,您要不要坐到那边炕上讲话,会舒适些 因为刚刚霄的扑撞,所以乐雁是抱着跨在自己大腿上的霄,倒坐于床上。感 觉到两人动作之暧昧,他是通红了脸。只觉得被霄大腿扣住的小腹,又是凝聚一 股灼热之气,只得勉强吞吐的赶紧向霄提醒。 “雁子现在为何都不像以前那样抱抱朕?雁子不喜欢朕了?”霄那仿若蓄有 星光的大眼睛,就直直的望着乐雁,似是完全不理解乐雁抗拒的用意。 乐雁是自小将霄抱到大的,霄也很习惯让他哄着睡了。 但,乐雁还记得不久前,拥坐在膝上的霄,脚是还碰不着地的,就喜欢晃着 小脚荡啊荡的。现在的霄,以一样的姿势跨坐在他腿上,膝却是尚要弯屈,才不 至于整个抵到地上。 时间在流逝,他们都已不再是当年的孩童了。再过一年不到,选秀仪式结束, 也便是霄要迎后之时了……。 “因为皇上您长大了啊……” 虽这么说,但顺着霄倚在肩上的姿势,乐雁仍轻轻抚过他柔滑的发丝,充满 爱怜。 “那有!一直一直都长不过雁子高啊!” 带点小愤怒的,霄轻扯着乐雁的辫子,将彼此脸蛋凑得极近。年岁的增长, 仿若桃实成熟般,霄那巧似天雕的容颜,只有更恰合他天之骄子身份,美得逐渐 让人屏息的倾世容貌……。 在每个白昼、午夜梦回,乐雁清晰望着、想着都是这白净精细的面容。霄是 越发清丽地,那么,那令他无限眷恋的质朴性情呢?会否,也将面临改变的一刻? “皇上,请让奴才调回冷宫吧……” 终于脱口了,逃避,是消极的。但乐雁不得不这么做,因为仅管是无意,霄 是已彻底眩惑了他的心,再难攀回正轨的。 “你不能,不能就这样不要我!” 听到乐雁的请求,霄先是一愣,才像被雷触击的小猫儿似,又是惊慌又是竖 怒着。但也小孩脾气地,眼泪迅速盈眶,且是不愿意泄气,就大力掐袖猛擦。 “皇上,不行那么大力擦眼睛啊!” “那么,雁子也不能再说要离开我。你曾经说好的!不会抛下我的,你不可 以像额娘,像岑一样!” 虽然是及时阻止,但霄的眼睛还是被揉红了,光看就觉得疼极。但听得乐雁 发语阻止,那泛开的笑颜又是直率地。 见着如此模样的霄,乐雁是也不禁红了眼眶。 他怎么可能放得下他啊! “是有谁人欺负你,朕斩了他去!”霄用掌心抹着乐雁的脸颊,仍是小孩态 的只知口头逞凶,但那心与呵护人的性情,亦是柔软真切地。 “没有人欺负我,只是我自个儿笨,您别在意。” “请调回冷宫这事,您就当我没提过。我是您的雁子,一辈子只当守着您护 着您……。”指尖与发梢的轻柔顺理,和缓的乡村小曲,哄着宝宝安心睡去,便 感觉愉悦。乐雁知道,他早是放不开这个怀抱了。 这遍植在干清宫周围的晚香玉,已是几度开绽;他又是这样抱着睡着的霄返 回寝宫千百回了。 “雁子,你到底想要什么,朕都可以给你啊……” 看着偎在自己颈旁,已是睡熟了,却还喃喃细语的霄,乐雁轻轻回覆道: “我想要的,一直只有你啊!” “只要陪在你身边就足够了。我怎么会忘了这个初衷,阿侠哥,抱歉,我恐 怕真是个傻子……终其一生,或许都不得与霄有进一步关系,但能就这么便足够 了。” “一生,只要能如此拥着你到老,就该知足了……。” 黑夜,是沉,是望不着白昼未来。 但就为了曾牵紧在衣摆的小手存在,自己会夜夜为霄点亮一盏灯。 用生命做不倒灯台,心烘制不尽烛油。 只为霄你燃烧,只为你照亮路途。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