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皇城轴心干清宫右侧,是锺粹、承干、永和、景阳等数中宫所在。而其中景 阳宫以设置藏经合为主,并于庭内列二堂,分别是接见朝臣的古鉴斋和休憩的静 观斋。 在霄逐渐成长后,这儿便是他取代御花园长驻之处。 比之干清宫内的御书房,除了宁静外,在历久典藏的经籍包围下,古鉴斋更 别有一番隽永的沉着气韵。 但今日,意外的访客,却是将纷乱之气引入此境。 “朕不会批准这请求的!” 周边镶上银缎的帕子,被霄重力砸落地,以殷朱泥大大写了个“霏”字的帖 面,无语仰望天台。 “你可曾看清使节所呈上的内容!他们特别指定要朕三等亲族内的公主和亲 啊!” 与霄迎面对立的是当朝国师郝政光,承受皇上的暴怒,他选择无语回应,只 默然地拾起霄摔下的帖子,拂开灰尘又再搁回案前。 “先不论我朝与霏国长期以来的微妙邦交,朕曾在多年前的国宴上,面会当 时太子高茔,也就是现在的霏王。那等邪气,毫不掩饰的,就可明显感受他的冷 峻和残酷。” 霏国,西域最是蛮横残暴的国家,靠着不断的侵占攻伐,数百年来被他们并 吞灭绝的国家不在少数。也因此,在先帝圣宗时,霏国便已占有足与耿朝抗衡的 国土。 但在形势上,他们还是与耿朝保持一定的友好邦交,只是在边疆的小动作亦 从未止歇过。 而忆及当时,是霄初登基没多久的首次国宴,所以各蕃邦皆有派遣高官贵族 祝贺献礼。但就独独那人,霏国的皇长子高茔,带给霄强烈印象,确实的惊骇感! 一对异族特有的翡翠眸子,镶在彻世的凤翎眼中,根深至内心似,锁牢视线, 就紧盯着霄看,那霏高茔在当时,也才不过是一个刚过束发之年的十来岁少年啊! 却有如鹰梢猎物般,极具侵略性的眼神。 这让当时尚未足十岁的霄,惊得是数夜难寝。烙了个那么深的印象,过了十 数年都难灭的……。 “如今由那人特别指定要朕的亲族,朕不信其中会无诈意!” 听至此处,一直保持静默的政光,终于开口:“纵是阴谋,也得行。和亲之 策多少能拖延一段时间,以我们现在兵力。接受这个请求,显是利多于弊。” 先帝偏重墨家思维,以至耿朝兵力虚悬已久,继位的霄虽有心培育兵权,但 实非一朝二夕可轻易达成。 同时,虽不知详细敌情,但历来以攻战为宗的霏国兵士,是只有更勇健之道 理。而此时他们却主动提出和亲要求,虽然其中有阴谋的可能极大,但相对利弊 两衡,他们是只有接受的道路可行。 “何况,就您的理由,今日若非您这些的姐姐妹妹们,您可又真舍得?太心 软,可不仅是造成一户一人的破灭,而是整个国家的动荡,您要三思啊!” 迈开步伐,政光修长的指尖搁上帖子。一样坚决的态度,将那银白色帖子笔 直推回霄面前。 “你是要朕眼睁睁看她们受虐送死去?朕可以保护她们,为何不做!”条条 筋脉在霄白皙的掌背上突现,拧满的拳缝间渗出微小血流。 “恕臣直言,您就是尚未有这等能力。”不带情绪的冰冷声音,字字铿锵有 力。 “朕已过弱冠之年,早非千来岁的黄口小儿了!”大力一击,案桌上的诸多 纸笔被震落,霄的愤怒也攀升到最高临界点! “您光依年龄来断定是否成长,可从来没思量过自己做过些什么,能做什么, 坐这位行这权,又该做些什么,那不论长到多大岁数,依旧等同稚儿。” “你!” 在火山巨浪爆发前,传令女官高亢的声音是适时切入。 “皇后娘娘求见!” “这事,非可简单定夺的小事,但这么长久搁着总也不妥。是还有劳郝国师 回去拟更正式的奏章,近日择期于朝议提出。多些意见商讨,想是会能有更好的 解决之道。” 在候传见时,慈森便已略闻他俩所争何事,为免霄因冲动而做出不智之举, 她只得以此方法打缓剑拔弩张的局面。 遣宫女送政光出去后,看着覆头倚于桌前的霄,慈森不禁是觉得心怜。“皇 上,妾身可以体会您的用心。您那么替诸家姐妹们着想的心意,妾身便为其感到 有幸了啊!” “朕希望可以保护你们啊!” 他是该为天下万民着想,但他不希望这份安宁,会要建架在任一个人的牺牲 下。何况,这重责还将放在个柔弱的女子肩上,要他怎能放任自己去默视! “妾身知晓,相信郝卿家也能明白皇上的善意。但他是考量的多些,择话是 也不妥当,但总归同样是为国事着想,还恳求皇上您别降怒于他。” 清风似的温良语调,慈森的存在,便是自然地宽广地,包容了霄一切苦忧, “慈森,唉,你总是为他开脱,假使朕有一日失去了你,该怎么稳定这份心 啊!” 对于她,霄不能说是没有感情的,反之,用情也深。但居中那情感的微细差 别,他本不能体会的苦楚,却在年中赏荷宴时,明确感知。 倘若,他能再早一些见着她,在自己的心成形前,在自己的心被占据前。或 许,一切本该不会是如此苦痛的。 “郝国师他既是您的师尊也是摄政主臣,至于方才那番言论,妾身听来也确 有他一分道理,所以是恕妾身直言了,还望皇上莫见怪。” 挨近了霄同侧的桌前,慈森细白的手,轻轻抚过霄方才因动怒拧伤的掌心, 柔柔续语:“况且,在妾身之前,早就有位能稳定皇上心神的人,已陪着您许久 了啊。” 震惊于慈森言中所指,霄是瞬间刷白了脸。 “你是来数落朕的不成?”心跳随着话语激烈跃动,但霄的视线却是无法自 控的,越过了慈森,穿透过一切,幽幽地默言地,望向斋堂口。 不变的午后静寂下,见那一抹孤叶随风卷过。 “没有那等人,没有!从来不曾有过的!” 究竟,该怎么才能放得?究竟,该怎么才能把藏锁的心意,遗忘? “皇上……”纤纤指尖抚过霄发丝的动作,是柔缓。“唉,这结终究要由您 自己才解得啊……妾身此来,便是想向您借此人一用……。” 凤鸾宫,历来正宫皇后的居所。在以八卦图围建成的皇城中,位于西面,领 左翼姬嫔居养心宫之正头,并与东面皇子所居的诚肃宫平行挟对干清官。 宫内则以七宁堂五暖阁三祥门环绕,是规模仅次干清宫之殿堂,但因其性质 非凡,所以是直至迎娶皇后后,才得开放的宫门。 而自慈森入主以来,霄每在这渡过的夜,乐雁便是于侧堂中候着,却未真深 入凤鸾的主厅过。 因为在身份上的避讳;因为在情感上的领域隔阂。未间断的,在黑夜中凝视 宫簪瓦上的镇兽,等待每一个清晨阳光照亮云影之时。 而今日,他是尾随慈森的引导,首次踏入此厅。 不亚于干清宫宽敞的厅堂,却仅有几项简单摆设,朴实宛若民居的布置,是 令人诧异的。 “太过奢华的装饰,让咱家难喘气,所以才恳请皇上让我如此布置。”像看 穿乐雁疑惑,慈森笑着招手说道。“来,咱家已排开了其他宫人,你就挨近些坐 吧!” 简单的摆设,却因主人公的存在,突显出典雅大方的氛围。曾经,在何处也 瞧过类似的情境,乐雁绞尽回忆,是也难追忆出详貌? “乐雁,你可有听到方才皇上与郝国师的争论?”待乐雁坐定之后,慈森如 此说道。 “奴才未听得片语。” 他并未打谎语,站在与古鉴斋堂外平行的静观斋,可以随时备候霄的招唤, 但是却不易细问他们对话内容。 他与霄的相处模式,就像一只失去弹性的橡皮圈。在外力拉扯下松弛,距离 渐行渐远,却仍不能放开的回圈,怎么也绕不开的链呀。 “依目前情况,和亲之策,势必还是只有接受一途。唉,只怕,是要乱了… …”悠悠远望,慈森的喃语是沉了。 话峰一转,但亦是同等沉重的语调,慈森是给乐雁搭了如此突兀的问题。 “你没听到也是好,毕竟这跟我要与你说的话,没什么太大关要。只是想问你, 雁子,在这宫中,你可有喜欢的人?” “奴才的身心在入宫之时,就已完全献给圣上了!”震惊下,乐雁是照着仆 役守则急忙应道。 却也是,恰与他的心,清澈成镜的答案呀。 “是啊!我们都是一样的……”听闻乐雁的回答,慈森温柔的笑颜中,似又 意有所指。 “皇后您尊贵之身,怎能跟奴才婢女相比!”噗通落地,乐雁惶恐的说。 “所以我的话,不是像乐雁你那般真挚啊!”笑颜中,是多带了分苦涩。 “我爱霄,却分不清楚,所看到的‘他’,是否真全是他?” 不记尊卑的,慈森揽住乐雁的膀子,以致乐雁是再难看到她表情。靠在乐雁 耳旁的轻音,带着难辨情绪的哽咽声。 似是哀伤,又似喜悦,更带有浓浓的无奈。 “乐雁,我有孕了。” “这,皇上可知这事……”乐雁拄在地上的掌心,通彻感受地表的沁冷……。 “他不知,是有我有意瞒他的,因为,他的心肠太软了。” 那么诚挚檐忧的面容,只因太医宣告她的身子难耐妊娠之劫,在她与重要子 嗣的天秤间,他选择是保存她的性命。 仅迎娶一后的承诺;将她搁入心的情意,她,已亏欠他太多了。 “这是我唯一能予他的回报,他不该再为了传宗之事忧烦。因为,他要的, 始终只有一个……。” 从顺贞门初会的那夜,在那成对镜影中,她已是将自己束限于那握着玉坠的 虚像,太久。 该让霄自由,也该让她自己自由了。 慈森的双手,在嫩软中且带轻柔暖意,却是握的紧。“乐雁,别放开他的手。 算咱家求你了,你可以答应我这恳求吗?” “但是,你不会离开我,对吧!”慈森接着恳求。 “只要你需要我伴,就定陪着你。” 一份承诺,锁了双重枷,再难弃离的一生,是因为心已被自己亲手铐上。 龙朔十三年时节春日,皇后林氏,生皇子岚及公主霖,难产卒。岁二十二, 上谥号日敬雅德贤纯孝皇后。葬弘陵。 同年仲秋十月,长欣王之女,樱,加封靖庄公主,出降霏王高茔。 那年,耿霄二十,乐雁二十四。本作静止状的天煞异变,复归自转。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