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那上次你们角逐出个所以然来了没?”我接着问道。 “有啊,就是你们庄上的二狗子!”阿宝回道。 要是阿宝先不告诉我答案,让我猜或许我还真能猜到是他。他可是我们芦墅 不可多得的“人才”。 听娘以前说过,估计二狗子他爹上辈子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坏事,二狗子生 下来就没排便器,身后平板一片,像剃了毛的猪肉,细皮嫩肉,白白净净。在二 狗子刚呱呱坠地的刹那间,他爹跪在地上,呼喊着:“苍天啊,大地啊,我这做 的什么孽啊,生出了这么个玩意儿。”那阵势是不能用文字来形容的。刚分娩完 还躺在床上的二狗子他娘看了看二狗子身后,立马晕厥过去。待到她醒来时,细 声细气地对二狗子他爹说道:“他爹啊,这事千万不得传出去,要不然我们家的 脸面就丢尽了,你以前做了不少不光彩的事,比如调戏人家小寡妇,我作为一个 地地道道的传统女人不和你计较这些,哪个中国男人没有妻妾成群也有个三妻四 妾的,况且你又没有真正把我休掉,我对你的那些破事就不加追究了。可你以后 一定要好好做个男人,别在外面拈花惹草了,我不希望我们的孙子或孙女生下来 也没屁眼。从今往后,你一定要好好做人,别和那些善良的人斗狠,我不希望我 们以后绝种。这些话你一定要记在心上啊。”二狗子他爹听了这些话,感动得临 表涕淋,大哭起来,边哭边说道:“媳妇啊,你真他娘的是中国民间少有的地道 的村姑啊,放心,我以后再也不那样了,一定好好爱你、疼你、心肝你!不过现 在最要紧的事,怎么给咱们二狗子弄个屁眼出来。你说呢?”二狗子他娘回道: “是呀,是呀,要不我们去找临县的小华佗花大夫如何,这事千万不能张扬,最 好天知、地知、我知、你知、花大夫知。”二狗子他爹听完这话,连跑带溜地把 腿当马骑去临县找花大夫。那天花大夫听了气喘吁吁的二狗子他爹的深情款款的 悲情叙述,立刻就拿了他的药剂箱和工具箱,顺手还拿了个秤钩,马不停蹄地朝 二狗子家杀过来。手术非常相当成功。我大概知道些细节,花大夫先用手摸了摸 小二狗子的平板屁股,语重心长地说:“哎,做孽啊!”然后打开了药剂箱拿了 一瓶不知道什么玩意的药水均匀地涂抹在二狗子的小屁屁上,再用秤钩对准早已 摸索好的部位,用力猛钩三下,又摇了六大圈,最后用针缝了四十九针,一个完 好无恙的屁眼就从此诞生了! 虽然他们一家对此事忌讳莫深,但世间哪有不透风的墙?在二狗子生下来一 个月后,我们庄上就风言风语开了。特别是那些大娘大婶们,更是村头庄尾谈论 此事的主角,好像他们就是为此而活一样。所以这事具体情节曲折在我娘告诉我 之前,我就已经知道了些许风声。虽然二狗子的屁眼是有了,但有的时候还是会 出问题。那次我们在一起打拍子,就是用纸折成的方的拍子。拍就拍呗,谁知道 那小子也不和我们打声招呼,连放三枪后,一条黑不啦唧还带点黄的大便蹭蹭蹭 就从裤管里滚了下来,更可恨的是,竟然滚到我的拍子上,搞得我拣也不是,不 拣也不是,最后还是可惜了我那张百站百胜的王牌拍子。二狗子知道做错了事, 脸上白了一大块,灰溜溜地小跑离开了。结果显然是,我们几个在一起耍的都骂 骂咧咧地不欢而散。以后他想再和我们一起玩的时候,已经是天方夜谭了。 想到这,我开口对阿宝说道:“最后二狗子有没有大便掉下来啊?” 阿宝一脸惊愕,皱着眉头反问道:“有大便掉下来?” “是啊,或者是粑粑掉下来。”我说。 “什么是粑粑?怎么个掉法?”阿宝好像很感兴趣。 看着他那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求学”精神,就算别人说我是事儿妈、王八蛋, 我也要告诉他。我接着回道:“粑粑就是软大便,掉下来就是无缘无故地从裤裆 里掉了下来,说白了就是大便失禁。” “原来那小子有那毛病啊。”阿宝好像茅塞顿开。 “怪不得我们在私塾里,有时候无缘无故会闻到大便的臭味,散了学发现私 塾后面的角落里也无缘无故多了一坨屎。”阿宝接着说道。 我听了这话,心里是一阵好笑,不过没笑出来。我扭过头去看二狗子,他正 离我不远,心里想刚才我和阿宝的悄悄话不会被这小子听到了吧?要是真被他听 了进去,他回家再折腾一下告诉他爹,他爹非拿把菜刀跟在我后面追杀我不可。 不过看他那小样被台上的滑稽动作和欢快的笑声逗得前仰后合、脸上灿若桃花的 表情,我心里就放了些心。台上的人儿依旧潇洒,动作可爱。我想我今天我笑也 笑了,开心也开心过了,估计今天课是读不成了,马脸的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 够入土为安,在学堂里干耗着也没意思,就和阿宝打了声招呼准备回家了。从二 狗子旁边走过的时候我对他笑了一下,后来想想那笑真有太多的恶心因素。 刚出了学堂的门,我的眼睛忽然一亮,下了靠一整夜的雨停了,天出奇地好 了起来。天空净蓝,一望无边;阳光灿烂,普照大地。我开始仰望头顶上的一方 天空,没有一丝杂质,干净地犹如春日里山涧的溪水,仔细集中眼力望去,高高 的天际中,正有两只黑色的鸟在那里飞翔。我想那肯定是天鹅吧,娘曾经对我说 过的肉味鲜美、让一般人难以企及的天鹅。在这一望无际的天空的照映下,阳光 也显得特别灿烂明媚,照在身上暖暖的,犹如冬日里的暖炉,悠悠漫漫地浸润了 一身,让人惬意,让人觉得全世界都是美好的。 此时的我走在回家的路上,树上的鸟儿在雨过天晴后欢快地歌唱起来,我仰 起头一看,原来是只花喜鹊,独自站在枝头唧唧喳喳。外婆曾经告诉过我,要是 遇到喜鹊了就表明今天你的运气将会好,就算踩到狗屎上也会开出花来。我能有 什么好运呢?我回家,波波肯定要我抱抱,午饭老娘会让我烧烧,田里没水了老 娘也会让我浇浇。我正踯躅不前呢,忽然见到小河边有个靓动的身影正在河边的 翘板上汰衣裳,我揉了揉眼睛,定睛一看,这不是上次我们在一起炸铜板时在旁 边的那个小妞吗?怎么在这儿?我没听说更没看到我们庄上哪户人家有这个闺女 啊?难不成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七仙女?我正纳闷着呢,小妞不知道怎么就把头转 了过来,朝我看了看,又转了回去,并拢了双腿,安安静静地继续汰起了衣服。 我就知道她心里肯定有鬼,装什么不好,干吗要装淑女!难道她就是今天花喜鹊 对着我叫的喜事?怎么可能呢?可她在下面,我在上面,搭不上边啊!我灵机一 动,使出了小时候练出的吃奶的力气飞奔回到家,拿起钓鱼竿就狂奔回到了小河 边,幸好,那小妞还在!我把早已被风干了的蚯蚓装在钩上,离小妞不到十丈的 距离抛出了鱼竿。 钓了不到一柱香的功夫,一条都不上钩。我就和那小妞套起近乎来。 “都是你,你在这鱼都不吃我的食了!”我假装恶狠狠地说道。 “怎么能赖我呢?谁叫你在我旁边钓了?”小妞恶语回击。 “我以前都在这个河的这个方位掉的,百发百中,今天鱼儿们看到你这么美 丽漂亮,都不敢上来了。”我看形势好像不大对,口气稍微温柔了些说。我知道 一个沉鱼落雁的典故就和她瞎掰上了。 “瞎说!”她边说,我就见她脸上红霞飞了,红润了一大片脸颊。 “对了,你是哪儿的人儿啊?”我本来想说,你是哪儿的美人儿啊,可话到 嘴边顿感不妥,于是改了口。 “我是哪儿的,你管得着吗?我是世间的。”她又尖锐刻薄地回道。 我又吃了闭门羹。娘的,天下人都知道你是世间上的,难不成你是阴间的。 这小妞还真难缠呢。于是我又改了话题说道:“你今年芳龄几何啊?芳名是什么?” “我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都不管你的事。你给我走开!”她气喘吁吁地吼 道。 我一听这话,肺都被她气炸了。我真的很生气了,而且很严重,嘴里一阵阵 恶心,一口一口吐起了气来。我越想越气,越想越想气。 这时她又发话了:“你小心点啊,别气急败坏了掉在河里。” 我真的是气急了,脱口而出:“要你烦神?你娘才掉在河里呢,你娘才掉在 河里呢。”再准备说第三声的时候,也许是我性太急了,脚下的芦苇没踩稳,么 一滑,扑通一声我到水里去了,我挚爱的鱼竿也随着我向前舞动的身姿甩出了手 心落在了河中央。这时正值夏末,虽说天气不太冷,河水还是有些凉。我真后悔 啊,当初小麻子拉我下水学游泳,我当时仔细这么一想,你小子比我还笨,我才 不和你一块学呢,要是上次和他一块学,现在也不会狼狈到如此境地。水已经掩 盖了我的头,接着进入了我的耳朵里和嘴里,耳朵里被灌了水,头脑里嗡嗡的。 我竭力地抬起了头把嘴放到有空气中,喊道:“快…来…人…啊…” 那个小妞好像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也呼将开:“有人掉河里啦,快来人呀! 有人掉河里啦,快来人啊!” 我真的一下子蒙了,眼中混沌一片,我就想啊,要是我走了,那该多悲惨啊, 家里还要摆灵堂,接受全庄人的吊唁,看全庄人的眼泪,听全庄所有人的哭泣, 娘和爹肯定受不了这种打击,虽然他们还有波波,我相信他们还是疼爱我的,估 计娘还会去撞墙,所以现在我还不能就这么离去。我的外婆的轮廓显现在我眼前, 黑暗中她正在对我摇着手又摇着头,说你不要来,一定要好好生活着。我好像听 懂了她的意思,整个身体舒展地像朵绽开的花,在水中慢慢下沉、下沉…… 待到我醒来的时候,我已经在一张简陋的床上。床单是用些碎布拼成,蚊帐 是夏布做成的,可能是因为日久不清洗的缘故,有的地方已经暗暗发黑了,被褥 中有股发霉的味道。我看了看四周,这是一间土制的砖头筑造成的小屋,墙壁上 坑坑洼洼的,有的地方有蜜蜂做的窝洞,床旁是一张香椅,上面供奉着观音,一 张观音画像贴在正对香椅的正中央的墙上,嘿嘿地笑的表情,门不算大,保持着 原本的木头的颜色。我这是到哪儿了?我心里想道。该不会是到人贩手里了吧? 我正纳闷着呢,嘎吱一声门开了,一个个头不高大的长得满嘴络腮胡子嘴里叼了 根烟的汉子出现在我的面前。他见我眼睛睁开了,就说道,“你醒了?” “嗯,你是谁?我怎么在这?”我问道。 “你小子什么都不记得了?我把你从水里捞上岸到现在已经大半天了。”汉 子说道。 我忽然感觉他的北方口音很重。“那是你救了我这条小命?”我又问道。 他不说话,吸了一口烟,吐出的烟雾在屋内弥漫开来。 “多谢你救了我。”我诚恳地谢道。 “没什么,那时我正经过那儿,碰巧遇到你落水了,也不是什么舍己救人, 只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罢了。以后救喊我宽叔,我的大侄子和你差不多大,不过 去年得了场不知名的怪病走了。”他缓缓地说道。 我看着他的眼神,里面流露出淡淡的哀伤,仿佛几千年的伤口被撕开后疼痛 至脚后跟。看着他忧伤欲绝的样子,一股伤感的情绪笼罩了我的全身。于是,我 对他说道:“宽叔,别难过了!人走了就走了,你还要好好地生活下去,那样你 的侄子才会安息。” 他听了我的话,一言不发,却用眼睛看着我。我觉得好像说错话了,就换了 话题说:“不谈那些了。对了,你怎么一个人?你的孩子和老婆呢?” 他听了我的这些话,又一言不发,狠狠地吸了口烟,时间静默了所有,好像 比一万年还漫长,过了许久才开口:“我原来是有个老婆的,相识的过程很浪漫, 到现在我还怀念那些花前月下的日子,后来他为我生了个女儿。” 讲述又戛然而止。我用期待的眼光和他的眼睛对视着,可空气中依旧没有声 音漾开。我有些急了,开口说道:“那后来呢?” “后来?后来我就一个人了。”宽叔终于开口了。 “怎么就一个人了呢?” “怎么就一个人?我那婆子后来和她的前夫好了。”他淡定地说。 “和前夫好了?难不成你们不是结发夫妻?”我接着问。 “是的,她以前结过婚,她前夫是个渔夫,她和我好的时候说,她不喜欢鱼 腥味,所以就离开了他,其实我后来才打听到,以前她和他一块过的时候,那家 伙‘三天打渔两天晒网’,家里也不置产业,穷得是叮当响。后来不知道怎么就 发了些小财,她看着她前夫兴旺了,和我又过不上好日子,就又到她前夫那儿去 了。她前夫居然接纳了她。所以现在我是一个人。”他说的时候有些激动。 “怎么?你的女儿呢?”我不明白,又问道。 “说起我的女儿,我就更不想说了。不过看在你年幼不更事的份上,还是和 你谈谈,以免你以后和我走一样的路。” “嗯,你说呀!”我打断了他。 “那年我们结婚了,那真是一个喜庆,全庄的人都来祝贺,酒席摆了十二桌, 我本来以为我们可以天长地久白头偕老,谁知道第二年末她就走了,而且是那么 义无返顾。婚后一年整的时候,我们有了女儿——小晴,看着她可爱的样子,我 的心里啊真是美滋滋的。她走的时候,把小晴也带走了,我曾经去过她的前夫家 和她要孩子,她却说没有,我满屋子找,可仍然两手空空,最后她说了实话,她 不想让女儿和我一起过苦日子,小晴被她放在一大户人家的门口了,于是我又去 那大户人家里去找,可依旧没找到。我无法面对众人的眼光,所以就背了井离了 乡,来到你们这。如今快十七年过去了,我都老喽。”然后是一阵安静。 “真的一丝线索都没有?”我打破了沉默。 “没有,要是小晴还在,现在应该十八了,是个亭亭玉立的姑娘了。”宽叔 说完,叹了一口气。 听他讲完,我就下了床,我真的不知道我现在在哪儿,所以得先弄清楚自己 的方位才行。我走出门,现在已是黄昏了,夕阳快要落山,微弱的阳光照射到河 面上,河面是金粼粼一片。眼前是一片大河塘,河中插了很多木制的鱼的模型, 河水清澈现底,微风吹来河面漾起阵阵涟漪。我看了看周围的风景,忽然忆起这 个地方正离我家的地不远,这个方位应该在我家的东面,就是在我们庄的东面。 “这河塘是宽叔你折腾的吧?”我问。 “是啊,我靠这鱼塘维持生计。”宽叔平和地回道。 “哦!”我应了一声。 “时间也不早了,要不你今天晚上就在我这吃饭吧?”宽叔友好地问道。 “那好吧,我估计今天回去又要挨屁股了,还是晚些回去吧。”我说。 晚饭宽叔煮了条大鲫鱼,炖了碗鲜鱼汤,我们就开吃了。我吃得那是一个爽, 我生平没吃过这么多了饭,足足吃了两海碗,吃得我是肚皮滚圆滚圆的,撑得我 是直打饱嗝。汤足饭饱后,我欢快地和宽叔道了别,打道回了府。 到家的时候,爹娘和小宝都睡了。在这偏僻的小村庄里的人们世世代代都养 成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好习惯,爹娘算是在他们身上把它们发扬光大了。我把 身上擦了擦再换了衣服就躺下去了。我躺在床上,一丝睡意都没有,辗转反侧难 以入眠。我想到今天的奇遇,想到我的外婆,想到救我小命的宽叔,想到今天在 河边的那个女孩,想到被我和宽叔吃掉的那两条鱼,想到我飞落在河中央的鱼竿, 想到我在水里的那种声响,想到我躺过的宽叔的那张床,之后又想了很多很多。 也不是什么有意地去想,它们就是不断地在我脑海里浮现又浮现,一幕又一幕的。 不知道什么时候,我才困厄地睡去。 陈马脸他娘的葬礼持续了五天才结束。在这几日里,我在家既当保姆又当奶 妈还当短工,搞得我腰腿酸痛手抽筋,就是做家务带波波背屎垃,成天没个活法, 真让我有种轻生的念头,觉得这生活这人生过得忒没意思,还不如死了算了,那 才叫清净呢。好不容易有点清闲时光,波波那小子却大吵大闹像跟屁虫一样跟在 我屁股后面,好像没有我他就没法活了,我没有办法只有把他带在身边一起出去 耍,不过这样有的事我就不太好动手,虽然他还小,可有的事他还是懂的。 那天和小顺子一块去田野里玩,波波就跟在我后面。田野里一派欣欣向荣的 景象,像太阳的橘黄色的马兰花开得满山遍野都是,青草齐到了脚踝骨,空气中 弥漫着花草和泥土的混合味道。我们徜徉在无尽美好的时空里,就在田野里奔跑。 波波看着我们跑了起来,他也毫不示弱地紧紧地盯在我们后面。我就对他说了: “你在这儿啊,哥哥马上就回来。”他就是不听我的,依然紧跟我后。我有些生 气,心想,你才多大啊,就不听大人的话了?得让你瞧瞧不听大人言的后果—— 找不到东南西北。于是我疯一般地向前冲去,耳畔呼呼的风声吹过。我想,小子, 不管你多么神,现在肯定落我后面了,于是我调过头去看,这一看不要紧,却让 我的心差点死去。波波死扳着一根筋,也跑得飞快,那小步迈得真是一个快字不 能形容了。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右脚一扭,身子中间以上又往前冲,哐铛一 声自己把自己放倒在地上,跌了个狗吃屎。当场就哗哗哗地哭了起来,那个声音 很大,前面跑得所有的人都听而却步了。我见他哭得那么厉害,知道事不大对头, 又飞快地折回去。 我跑到他跟前把他扶了起来。在我扶他的一刹那间,他哭得更厉害了,好像 受了天大委屈。我就对他说了:“叫你别跑你就跑,你看你,摔倒了吧?”波波 见我用责怪他的语气说话,就哭得更凶了,那哭声简直可以杀死一窝蚂蚁。我看 这招不灵验,于是装着笑脸对他说:“波波啊,好弟弟,你别哭了,哥哥马上给 你弄好吃的去,要是你再哭,哥哥就没有好吃的东西了。”波波听了这话,立马 停止了哭泣,眼角的泪水也被风干了,变成了个大花脸。他是不哭了,可给他弄 什么吃的呢?我正愁着呢,忽然西面的一片西瓜地进入了我的眼帘,我手指咔嗒 一响,有了! 现在正是夏末秋始的季节,田里的西瓜正青春着呢,我在远处就看见好几个 躲在藤中的西瓜,又大又圆,看得我是哈喇子直掉,我想这次我有救了。我轻声 对波波说道:“弟啊,你先坐在那棵大树底下不要做声,哥哥马上就抱个好东西 回来给你吃。”我边说边指了指东面河边的那棵大柳树。波波一听到有好吃的, 就乖巧得不得了,自觉地走到了那棵柳树下。看他过去了,我低下了腰像鬼一样 的悄悄向西走去。 四周寂静得很,和我一块玩的玩伴早闪光了。等到我走到快要到西瓜天的时 候,我才发现西瓜田的北面有个临时搭建的小屋。我一想,不大对,那小屋里肯 定住着看瓜的,那老家伙肯定在,我得谨慎着点儿。所以我决定先爬在草地上匍 匐前进。地上正绿油油一片,我刚倒了下去,就发现有团软绵绵的东西拈着了我 的肚子,我躺在地下侧了个身向下部看了看,娘的,一团屎垃拈到了我的肚子上, 我一阵阵恶心,最可恨的是我身上穿的这件长衫是上个月我过生日我娘特地为我 缝制的,现在搞了一团狗屎在身上回去,我娘还不得要了我的小命。我爬在地上 一动也不想动了。忽然意识到波波还在大柳树下等着我呢!所以我不顾什么狗屎 不狗屎的了,准备速战速决。 我站了起来,以最快的速度到达了西瓜地边上。我就看见西瓜地中央有几个 个头大些的西瓜,滚圆滚圆,肯定是很甜很甜。不过那地儿离我有些远。我又看 了看旁边,西瓜的个头没那么大。我也不知道它们是淡的还是甜的。可那小屋的 门正对着瓜田的中央呢,弄不好就歇菜了。没办法,我只有委曲求全,顺着手头 上的一个西瓜摸向了它的藤部。这就像娶媳妇,我们心仪的女人离我们有很大的 距离,而我们现在必须娶媳妇,只好找一个能够得着的,勉强凑合着就娶了。手 里的瓜不算大,但敲上去咚咚得响,我就想着这瓜里面的红瓤,那个红的呦,一 吃下去可以甜到心里。想着想着,我就有些迫不及待了,我把它放在地上,右手 摊开,五指并拢,把右手举到适合的高度后对准西瓜的中部向下这么一劈,瓜就 “平分秋色”了,红红的液体流了满地都是。我迫不及待地张开了嘴,对准那红 瓤就是一口,凉爽甜蜜浸润了我的一身。红瓤不是很成熟的红色,但吃到嘴里很 有味道——甜滋滋。这就像在世间的行走的人,有的人外表不怎么样,或者简直 可以让人喷饭,却能够让人感觉到那颗火热的心,能够给别人带来快乐和幸福。 我摸第二根藤的时候已经是轻车熟路了,很快就到手了。我想着波波那布满泪痕 的脸就觉得心痛,在这种驱动力下,我很快地迈开了前进的步伐。正当我跑得风 风火火的时候,一声狗吠声打破了我内心的宁静,我转头一看,一只黑毛狗仔正 朝我汪汪呢。半路上杀出个程咬金俺也不怕,你再叫叫看呢!我呆在原地不动, 黑毛看着我不动了,它也止步了,站在那儿一个劲地叫。我就想啊,这么让它叫 着也不是办法,要是把里面看瓜田的老头引出来,那麻烦就更大了。我集中注意 力,以千钧一发之势人对着黑毛忽然这么向下以蹲,黑毛好像被吓煞了,拔了腿 头也不回就向后溜了。这招我百试不爽,我们庄上的那些狗仔们就是这样被我吓 着慢慢长大了的。 波波小朋友还在那棵柳树下静静地等待。他看着我向他这边奔跑过来,不禁 喜形于色,跳了起来,脸上漾动着欢快的笑,好像等了几万年后终于有了结果。 我忽然感觉这笑不是冲着我来的,你看他看我的眼神,眼珠子一直盯着我手里抱 着的那只瓜。鬼都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不过这样也好,回家不会被老娘骂了。 我很快就让波波吃上了瓜,看他吃瓜的那个样儿,好像几百年没吃过一样,是左 啃啃右舔舔再咂咂嘴,我真的有些服了他。还剩一半的时候,他说他不吃了,带 回家给娘吃。我以听这话就急了,带回家给娘吃不等于是自招自供嘛,还挺孝顺 的,吃了我的瓜然后再回去讨讨娘的欢欣,却不顾当事人的感受,整个一白眼狼。 我就发话了,“不行!”转眼我又一想,就算我硬碰硬不让他带回家,他小 子回家还肯定会和娘说。 于是我和蔼可亲对波波说,“波波啊,娘打小就不爱吃这个,还是不要了吧。” 波波用一种恶心的眼神看着我,反问道:“娘真的不喜欢么?” “是的啊。”我说。 “那带回家给爹吃吧。”波波接着说。 他大娘的,这小子现在都学会换位思考了。我还得小说一下慌。 “爹啊,他就更不喜欢了,爹是大老爷们啊,大老爷们是从来不吃这个的, 只有我们这些小孩才喜欢吃,等波波长大了,你也就不喜欢吃这个了。”我边说 边眨了眨眼。 波波听了这话半信半疑,看着我,过了很久才“哦”了一声。我看这么半个 西瓜也不能浪费了,我肚子里的西瓜都已变成了水了,我张开了嘴对准瓜瓤久啃 了起来。 吃完了香甜可口的大西瓜,看了看波波,我就准备打道回府了。今天嘛,爽 也爽过了,疯也疯过了,乐也乐过了,吃也吃过了,就算在家的路上碰上乌鸦, 今天也是幸福地过来了。看着波波那种伤心欲绝后泪水滂沱后满脸泪痕的小样儿, 忽然让我觉察到今天有个事没有做到位——清理波波的面部现场,我得赶紧把波 波整出一活泼乱跳的人儿出来。就我娘那智商,要是我不对波波大动干戈,保准 会发现有人碰着他或他碰着别的东西的事情出来,更何况她老人家那么偏心眼, 波波是她的心头肉,而我只算得上一块赘肉罢了,她肯定会把波波从头到脚细细 端详检阅一翻。想到这,我就一阵阵恐惧,手也不禁颤抖起来。此时,波波正看 着我,愣头愣脑地站在我旁边。我顺手抓住了他的小手,往河边走去。 “波波,哥带你去看鱼呐,快点走啊。”我说。 波波一听要看鱼,立即手舞足蹈起来,在我手心的小手不住地拖着我往前冲。 他这种心情我是可以理解的。那一回,娘抱着波波带着我回娘家,也就是舅舅家。 在路上路过一座桥的时候,波波看到桥下的一头正在河里避暑的水牛,欣喜若狂 后缠着娘死活都不肯离去,并要把水牛骑回家去。我就想,这么一头牛有什么好 看的,怎么的它也是一头牛,又不是什么珍稀动物或美女尤物。娘没法,只好先 让波波看着。最后我实在等得百无聊赖寂寞不堪的时候,我就强装着笑脸对波波 说:“波波啊,别看了,你又不属牛,你看它做甚?要是你实在想看,我们就快 些走,等到了舅舅家会有更大的牛儿看,而且那是咱们自家的。”波波一听,顿 时好像来了神,眼中发出火炬般的光芒。等到了舅舅家,他一进门就急着要看牛 儿,嫣然表妹被弄得一头雾水,我向嫣然使了眼色就把波波带到了猪圈旁。猪圈 里的一头公猪和一头黑母猪正哼哼唧唧的,看到有生人来了,便咂咂嘴拱起猪圈 的栅栏来。波波一看这阵势,顿时大哭大叫起来。嫣然一看波波哭了立即傻了眼, 直骂我:“缺德,没事骗小孩玩。”事后,嫣然带着波波玩捉迷藏游戏,波波方 才破涕为笑。回家时,娘怕再因为那头在桥下的水牛惹出什么事端来,只得另外 选择了条回家的路。这事我记忆犹新,所以才想出这么一招。 我们来到河边。这是条古老的自然河,不宽但悠长,漫漫地延伸至青郁的山 间。河面平静如镜,既无鱼跃,也无鱼窜。波波看了看河,转过头又看了看我, 问:“哥哥,鱼在哪儿呀?” 我趾高气扬亏心地说:“看,一群小鱼在欢畅呢。”然后我就用双手整了些 水给波波擦脸。 “哪有鱼啊?”波波又问。 “你再看看呢!”我边说边加大加快了擦拭速度和力度。见他的脸已可以笑 得像朵花儿样的,于是我又说:“鱼都被你吓跑了,下次我们再来吧。” 波波直瞪着我。他这么一看,我倒觉得自己虚伪了,于是又说:“哥哥下次 给你弄条色彩斑斓的花鱼养在家,让你慢慢看。” “那好!”我见他回答得这么干净利落,挽起他的小手往家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