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时光漫长而飞快,在章府已有好些时日了。在这些时日里,我白天抡大斧劈 柴,有时会帮伙房的吴妈烧烧水。吴妈这人对我一副甜心肠,就像田里的甘蔗, 有什么好吃的都偷偷地留给我了,于我朝夕与共劈柴的那个姓陈的小子门都没有。 更重要的是,吴妈有个有花容玉貌亭亭玉立的女儿阿娣,府上那几个打工的小子 瞅见她就像癞蛤蟆见着天鹅特欣喜若狂,看着她扭屁股走路的姿势巨神飞色舞, 一个个排成一排翘首观望。那次,做长工的大飞在其他几个鬼的怂恿下鼓足勇气 追到阿娣面前,说:“阿娣妹妹,你看我怎么样?许配给我吧?” 阿娣叹了叹气又摇了摇头,说:“你,挺好的。不过,要嫁人,不会选你, 你送给我都不要。” 大飞一脸郁闷,嘴张得有簸箕大,说:“我不帅么?你看我的身材多有阳刚 之气,有的女孩说,她们看了我的身材就口水直流,看着我的身材就觉得爽啊。” 阿娣笑了笑,说:“你的脸蛋确实入眼,身材的确英武,相貌堂堂、英姿神 武,可我不欢喜。你有银子么?我怕你养不起我。” 大飞说:“我愣是一打工的伙计。有那颗对你好的心,不就够了?” 阿娣又笑了笑,说:“心能当饭吃么?我要的是火树银花般的繁华和灯红酒 绿的实物,懂嘛?” 大飞说:“那些东西有什么用?你看我长得多俊朗潇洒,跟了我你还赚了呢。 你不就是一个破烧饭的女儿么!还养不起你,娘的。” 阿娣脸一阴,面有愠色脸红脖子粗地说:“对,我就是一个烧饭的女儿,怎 么了?你,就是一个绣花枕头,外表金光闪耀,里面全是稻草。”说完,头也不 回地跑开了。 阿娣看不上大飞,当然更瞧不上我,其实我用不着她看上,因为我早已有懿 儿,在我心里,她就像个落入凡世的精灵令我喜欢着思念着。吴妈好像不那么认 为。那回,我正手勤脚快地给吴妈搭手挑水,大发跑过来嬉皮笑脸地对吴妈说: “多棒的少壮,以后做你女婿得了。”他话说完我就看到吴妈笑得合不拢的嘴。 打那儿以后,她对我更是嘘寒问暖关怀备至体贴入微,见着我的面就笑盈盈的, 有旁人在时不是问我你饿了没就是你冷不,搞得我在其他人面前特被动,仿佛我 铁定是她女婿似的。这样的情形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懿儿来章府来看我之 后才有了改观,我估计她寻思着我已有了秋水伊人,对她家阿娣已没多大用处。 之后她对我的态度趋于平淡,我们各自行事俨然熟悉的陌生人。 懿儿是我爹带来的。我爹对我说,懿儿在家想我想得整天以泪洗面吞声饮泣 的,所以就把她带来了。那天她来时的情景我还犹在心目。我爹一手牵着骡缰子, 一手拿着骡鞭子;懿儿骑坐在骡子上,眼珠转动细瞧这斑驳陆离的地方。那些小 子们像鬼一样躲在凉亭后面看我爹后面的懿儿。我吼了几声去去去,他们方才散 去。 她来后,我带着她在章府的深宅大院观赏水榭花墙深院小轩,偶尔牵牵手抱 抱她,那种感觉甜蜜蜜美滋滋,不过不敢太张扬,特别是在章太爷及他的几房妻 妾的院儿和少爷的院儿里。懿儿总说:“你瞎浪漫。”我总接着说:“和你一起 瞎浪漫到老是我人生最大的幸福。”但有时也被外界煞风景。那天我和懿儿正在 假山旁的水池边喂鱼,高方雄却厚颜无耻地走了过来。他一脸关爱天下老百姓的 表情说:“哎呦,两人在此花好月圆呢,还给鱼儿食吃,真的善良美丽的小姑娘 哎。”我一听那话觉得特别扭,就继续喂鱼不搭理他。想不到那老东西还不识趣 死赖着不离开看我们喂鱼。这本来也没什么,也不是什么不光彩的事,想不到老 家伙却色眯着小眼睛盯着懿儿上下波动左右起伏的胸脯看,那时又正值夏天,炎 热的天气将懿儿的前凸后凹的身段暴露无遗。在他看了大概一柱香的功夫后,我 本来想把他一把推到水池里,最后还是忍住了,拉着懿儿的手扫兴地离开了。 懿儿在章府玩了两天,我也请假陪了她两天。晚上她和章府的丫鬟小月一起 睡,我爹和我睡在一起。小月是江北人,平日里总爱和我们唠叨她那春江花都般 的家乡,长相还算秀气,皮白肉嫩。大发每次当着我的面看到小月总说:“看看 小月,男人就会有欲望。”然后我总忽悠他说:“就你那情商,封个情尊都不为 过。”其实我知道,大发看到漂亮美人不能自持然后发表感慨,脑袋里秽浊不堪。 懿儿走后,小月问我:“你和她睡过没?” 我说:“你瞎问啥?人家还没过门呢。” 小月说:“那你肯定不知道。” 我问:“知道什么呀?” 小月说:“不能说的秘密。” 我说:“拉倒吧,她可是我未来的老婆。” 小月说:“她身上有股女人独特的天然异香。” 从那以后,我又开始做往日繁重的体力活计,恢复了往日席不暇暖的生活。 白天劳作,天一黑即酣然入梦,不过有时会和同室的林中宏扯皮拉呱,指天说地 家长里短说今道古无所不包。林中宏今年四十出头,身上和脸部的肤色泾渭分明, 身上奇白,脸部异黑,他自己解释是长期奋战熬夜的结果。整日着一身青灰色的 大褂,穿一双黑色的布鞋。家里有老婆,一个儿子和一个女儿,为生活和责任所 迫来此处打工。儿子虽年纪尚小,比我小两岁,却已考入省城师大。那次他告诉 我这些后,我和他开玩笑,说:“老林,你再忽悠两年,你就熬出头了,当个先 生的爹比干什么都强,不像我再怎么折腾也是一外出的农民工。” 他说:“在章府不好混啊,还不知道能不能混到两三年呢。” 我说:“你都是老师傅了啊。” 他说:“老师傅就好混了?我跟你说,周朗。在这样的小户人家打工真的不 好混,不像在那些真正的官宦之家只要各司其职安分守己就能工作生活安稳。也 不是章太爷有问题,他还是讲情讲义的,要不然也不会从一介书生到如今腰缠万 贯的章老太爷,主要还是底下那些蛀虫把落的。” 我问:“此话怎讲?” 他说:“别看高方雄管才海和我们一起都是给人家打工的,他们却自我感觉 良好,整日鞍前马后表得人五人六的,还真把自己当个角儿。在他们眼里,像我 们只能算章府的人丁,而他们算得上章府的家丁。就说高方雄那个鸟人,脑袋小 脖子细,一看就知道是个奸猾的主。别看他现在光彩夺目高情逸态大权在握的, 以前就是老爷家伙房的火夫。那时的老爷是个一文不名的书生,他硬生生地跟了 老爷这么些年才落得一身狗皮穿,要是把他身上的狗皮扒了,他就什么都不是。 出了这章府的门槛,他就是一狗* 。” 我说:“你至于这么说叨他嘛。” 他说:“你别以为这是我个人对他有成见数落他的不是,只要看看他行的那 些事就会明白他是个什么东西了。你知道的,做木匠活是我的手艺,少东家请我 来的时候只是要我负责整个府上的木器家俱修理和添置。高方雄看我日日得了清 闲到处闲逛,就问我。我说,府上的器物家俱质量真他娘好。后来他想了大半天, 给我拾掇一个专门检查监督各院卫生的活儿,我说我既做木匠又做检查监督,我 加薪么?他当时说得相当恳切笃定,加!可到了年底,一个光洋子都没多给我, 反而扣下了什么保证金,意思好像是怕我开了年不来干了。这个只是小事,我也 不稀说这。最可恨的是,去年。我修理了一个章家祖传下来的梳妆匣,花了我六 天心血才把那玩意儿恢复得如原貌,没有一丝痕迹。章太爷把梳妆匣捧在手心连 连赞叹天衣无缝无瑕可击后,问是谁修的。谁知道高方雄坚不吐实说是他花了两 个晚上修好的,当时在旁边的我癞蛤蟆垫床脚鼓起一肚子的气,气恼得肝火燃烧 差点没地方去。你说你一个火夫,你会修个啥?别以为大家都是人就都会,这不 是搽粉上吊死要面子就行的事。你至于这样往自己脸上贴金让自己发光么?不地 道。” 我打断了他,说:“攀上这么一个管家,真是遇到鬼了。” 他继续说:“还有那个长工头管才海,仗着自己是太爷的小舅子就挺胸凸肚 陶然自得。你怎么说也是个打工的,纵使章太爷家有千座金山银山也不是你的, 还天天雇人坐轿子来章府,他以为他坐在轿子里别人就不知道你是来务工的了? 下了轿,别人一样认出你。那小子还有些花。家里有一位像猪一样的媳妇,又黑 又肥,自己却总不归家喜欢寻花问柳,最近与怡春院的一个名叫桃红的烟花女子 打得火热。你说你不想和你媳妇结百年之好,为什么当初要娶她进门呢?娘的, 饥不择食。” 我说:“哎!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呗。” 他接着说:“那些男人不是他娘的东西我还叹叹气,连女人都没有几个好货 色。” 我问:“这怎么讲?” 他说:“这里有几个女人不是下三烂不翘尾巴的?除了那个叫小晴的姑娘好 些。伙房的那个阿祥嫂妖里妖气的,都四五十了还整日涂脂抹粉打扮得浓装艳服 花枝招展的,这不是犯贱招男人上她是做什么?有一年夏天她身上浓郁的香气真 的勾起了一个在短工的欲望,吃过晚饭后就在伙房后的墙角做起事来。谁晓得是 不是那猛男用力太暴还是她不堪摧残,搞得阿祥嫂几声尖叫后下身的血流了一地。 那鸟人看出了状况踏着夜色没收拾就跑路了。最后是管才海发现了她,用破布包 裹她赤裸的胴体抱到了客房,连夜到镇上请大夫给她止血才挽回她一条小命。当 然这些都是我听来的。这就是贱,贱到连命不惜要享受云雨风流鱼水之欢。” 我问:“那阿祥嫂的男人受得了么?” 他说:“他那个男人阿祥,懦夫一个,平时屁大的本事没有,挣不着银子回 家,知道发生了那事,章太爷给了他五十枚光洋他就不闻不问了,和阿祥嫂接着 过日子。” 我说:“要是天底下所有的女人都嫁给那么一个随性的男人,那天下的女人 都享福了。” 他说:“屁!天下男人都那样,天下女人还不鸡犬升天?说到底,就是不守 妇道的女人又贱又色。” 我说:“那毕竟是少数,大部分还是好的。” 他说:“在这里我没看出来,也许是我久浸其中的缘故。世道不同了,现在 比不了古代,女人越来越开放,两腿一掰就有花花的银子了。” 我说:“也不乏有的女人是为了真爱呢?” 他说:“更是屁!现在满大街的女人有多少是为了情哥哥而走出那一步的, 要走的话早就迈开步伐了,何必要等到结婚生子后再满城风雨?” 我说:“也许他们有不得已的苦衷呢。” 他说:“苦衷?你可能是没怎么接触社会。” 我说:“我知道我们那儿有个寡妇,她有个成年的儿子要娶老婆,亲戚朋友 那儿都筹不到钱,就外出找了个买卖人和他混了个把月后口袋里装着哗哗响的光 洋回乡给他儿子说了房媳妇。” 他说:“世风日下啊!” 我说:“有什么办法呢?她们的事与我们不相干,随她们去吧。” 他说:“各有各的阳关大道和独木桥。只是听着看着令人厌。” 江南的秋日秋雨绵绵,雨季过后风轻云净艳阳高照时,秋风又来了,呼呼地 肆虐横扫,吹黄了大地,更将枯黄的败叶吹得满天飘洒。在这遍地黄叶败草的时 节,劈柴的活计轻松了许多,伙房的吴妈从地上扒些枯叶干草足够烧饭做食,我 也得了清闲,一般半日劈些备用的柴禾就没啥事了。落了清闲,天气晴朗阳光艳 丽的时候,坐在寝室闷得不行,我就拿着鱼竿从后门偷偷溜出去到六里之外的荷 花池钓鱼。出了章府的我仿佛是只从笼子里出来的小鸟,在荒芜的田野上欢快地 奔跑,在狭窄的小路上欣然地舞蹈。当然最令我向往的状态还是站在河边撑着鱼 竿看着河面。这是种安静而让人沉静着沉浸的美好。在享受这份美好的同时,看 着一条条各种各样的鱼从水里进入到鱼篓里又是种得到的满足。不过也有傻站着 半天一个鱼影都不见的情景,但大部分时候还是钓得手软篓满。 那个阳光娇丽的下午,在被烈日晒得昏昏入睡一觉醒来后,我神清气爽拿着 鱼竿就出去了。我在荷花池边的一棵参天大树的树阴下站了约半个时辰就有一条 黑鱼上了钩。它的劲特大,把我的鱼竿都拽断了,我一面惋惜我的竿子一面欣喜 地跳下河去拖鱼,最后被我顺手扔在草丛里。拧着用河草穿着的鱼,我特有成就 感。沉浸在万般喜悦中的我哼着调子一路飞奔。经过十字路口,听见“哎呦”一 声我才缓过神来。原来是位白发苍苍的老头在我旁边倒下了。 躺在地上的老头仿佛受偌大的刺激一动也不动的死去般,我睁大眼睛,说: “老头,你不要紧吧?”说完,正欲蹲下身去把他扶起来。 他说:“有事。你手中的鱼的鱼尾巴把我绊倒的。” 他不这么说,我肯定把他扶起来;他这么说,我就恼得不行,欲搀扶的双手 在空中戛然而止。然后,说:“说瞎话。这是条死鱼。” 他说:“都是你,甩来甩去就甩到我腰上了。” 我说:“扯淡。” 他说:“我站都站不起来了,你赶紧把我扶起来,送到大夫那儿看看。” 我站着不动,用眼睛死死地盯着他看。他见我没反应,自个一轱辘从地上跳 起来顺手拽住我的大褂,说:“你不许走,一定要带我去看,”然后又喊,“你 们快来看啊,一个人把我撞倒想要开溜啦。” 我火了,说:“娘的。谁撞你了?谁撞你了?看你脑袋大脖子粗肚子挺的, 我撞得动么?你肯定没事,死不了。” 他说:“就是你撞的。” 我说:“你个老东西,都一把年纪了还学你孙子说谎话,也不怕你孙子遭报 应。” 他说:“我没有孙子。我说的,就是你撞的。就你,就你。” 他这么大喊大叫,不一会儿,我们周围就围了一大圈的人。这时一个声音传 过来:“小伙子,跟那老人道个歉。”我顺着声音望去,一个个头不大满嘴络腮 胡子的熟悉面孔进入我的视线。我不禁一惊,说:“宽叔!” 老头听我一喊“叔”就不吱声了,用自惭形秽的眼神瞟了一眼宽叔。 我说: “我真的没撞他,他自己倒的,也不知道是不是不小心。” 老头说:“可能是我年纪大了眼神不好。算了,碰上你算我倒霉,我就不要 你带我去看了,只要你把手上的那条鱼给我就成。” 我说:“遇到你这老鬼,我才晦气呢。” 宽叔说:“朗子,算啦,算啦。把这条鱼给他,下次回去我给你送条更大更 肥的去。然后,他从我手中将鱼拿了去递到老东西手里,我们这才从人群里脱了 身。 从水泄不通的人群中挣脱出后,我问宽叔:“宽叔,你怎么在这儿?” 宽叔说:“来找女儿。” 我问:“你怎么知道她在这个地方?” 宽叔说:“她娘那个没良心的良心发现主动告诉我小晴的下落的。小晴本来 被一户姓孔的人家收养了去。那户姓孔的人家后来养了个儿子就把小晴送给了一 个外地的铁匠。铁匠在小晴八岁那年就走了,她就和铁匠他娘一起生活直到那个 老人家寿终正寝。如今小晴在这边一个大户人家做丫鬟。” 我愣眼巴睁地说:“小晴是你女儿?我所在那户人家有个丫鬟叫小晴。” 然后我又问:“你怎么知道这个线索的?” 宽叔说:“我先找到那户姓孔的人家,他们家人说小晴早被花泽乡的一个铁 匠抱走了。然后我又去了花泽乡。花泽乡只有一个铁匠铺,我本来以为就是了。 可那个铁匠和你差不多大,我问他,他说抱小晴的那个人是他大伯,不过已经离 世了,他只知道小晴在一个叫岱桥的地方的一个大户人家做丫鬟。平时不大回去, 只有在过年和她养父及奶奶的祭日回去。所以我才找到这儿来。想不到遇到你。” 我说:“这真是造化啊。我说小晴小晴,这个名儿咋那么熟呢,敢情是你女 儿。” 宽叔说:“她现在怎么样?还好吗?” 我说:“她呀,挺好的。” 宽叔说:“我怕她和她娘一个货色。” 我说:“你多虑了,她挺懂事的。见见她你就知道了。” 宽叔说:“要是她不认我怎么办?” 我说:“见了你就知道了。” 我带着宽叔从章府的后门进去。进去后,宽叔问我:“你怎么走后门走。” 我说:“现在流行走后门。” 话刚说完,大发突然显现在我眼前,看着他那好像满世界都欠他银子的样儿 就知道凶多吉少。 他说:“你小子又出去鬼混了?” 我扯白说:“刚从怡春院回来。” 他说:“你骗鬼啊,凭你敢去那个地方?听说,你去钓鱼了?” 我说:“哪有?我去接了个人,我叔。” 他说:“小子,钓的鱼可不能少了我的,我老婆最近怀上了,要多补补。要 不有你好看的!” 我暗自思忖,你大娘的,又多了一个想空手套白狼的,而我又得当几次可爱 的小蜜蜂。 大发走后,我领着宽叔走到寝室所在的贤德园门口时,小晴就在前面离我们 不远,不过秦剑光和神顺两个小子正在她面前办架。秦剑光是专门给章府的家禽 牲畜喂食的,在那些鸡鸭鹅猫狗猪的眼里他就是一高厨。神顺姓神名顺,我第一 眼看他写自己的名字,心想真开了眼,这世上还有人姓神,这小子没什么太大的 匿迹,就是嘴大,平时闲得无聊就会把经历的听来的陈年旧账东家长李家短风流 韵事拿出来说叨。只是他俩都一个共同点,都喜欢小晴,这个全府的人都知道, 我猜今天可能是为了小晴掐起来。小晴痴愣地站在那儿,手足无措,说:“你们 别打了,我一个都不喜欢。” 他们哪听小晴的话,两人继续对峙着。这时,秦剑光说:“打死你这乌龟, 叫你喜欢小晴,你还配喜欢小晴?”然后打了神顺一拳。 神顺说:“* ,你他娘真敢动手啊。”说完两手握着拳头在秦剑光身上一阵 猛捶,边捶边说:“小晴又不喜欢你,你瞎掺和啥?自己也不撒泡尿照照,长得 跟扫把一样。” 看着他们人身攻击加言语攻击的,我就觉得闹心,于是我说:“慢着。”他 们听到猛然一惊,停了下来。我说完抄起地上的两砖头,说:“这有两个砖头, 你们一人一个,用力向对方的头部砸去,我保证你们会很爽,像你们现在这样打, 在旁边看的人都没劲,更别说亲自动手的人了,这样打下去还不如回家过家家呢。” 神顺说:“我们的事不用你管。”随而,他又跑上前去搭着秦剑光的肩,说 :“我们还是好兄弟呢,你管得着吗?” 我学着林中宏说:“屁!还说喜欢人家,一点牺牲自己追求所爱的精神都没 有。” 秦剑光说:“你别激我们,我们不上你的当。对吧,神顺?” 神顺点了点头,说:“正是。”说完拍了拍秦剑光的屁股,说:“闪。” 他们肩并肩在我们面前趾高气扬走开,秦剑光边走边说:“你别摸,沾人家 便宜。” 他们离去后,我大声说:“小晴,小晴。你来。” 小晴一脸惊愕,指了指自己,问:“你,喊我?” 我说:“是啊。”然后我向她走去。在她面前,我指了指宽叔,说:“你认 识他么?” 小晴两眼眯眯地看着正满脸笑意的宽叔,说:“他?怎么像我?” 我嘿嘿地笑了,说:“你再看清楚些。他可是你亲爹啊!” 小晴两眼一花,一头栽在地上。我忙叫小月过来,将她扶到寝室去。 我问宽叔:“你怎么就知道她是你的女儿?” 他说:“他的脖子上有颗痣。” 小晴终于醒了,可她就是不肯见宽叔。我在床边劝她:“他,毕竟是你爹。 见见吧。” 她说:“我小的时候,他怎么不来找我?现在老了老了年纪大了想起我来了。” 我说:“看在他是我宽叔的份上,你就宽恕他吧。他以前也不知道你在这儿, 这不你那狠心的娘良心发现告诉他线索他才找来。要不然他早找到你了。” 她说:“真的?” 后来她终于答应见宽叔了。宽叔见着小晴热泪盈眶的,说:“姑娘啊,这些 年苦了你了。”小晴冷冰冰的没有一丝热火劲,冷言冷语,答应几句也是“嗯”、 “哪”等敷衍之词。最终宽叔在小晴的冷眉冷眼中离开了章府。看他那伤心惨目 的脸就让人觉得心疼。为这事,隔了大概十天,我去找小晴。 那时小晴正在老爷的二房田花珍的屋里打扫卫生,见了我去,说:“你在后 花园等我。” 我说:“我只有几句话要说,等你忙完吧。” 她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不要说了。今年过年我和你一起回芦墅。我 现在家没了,奶奶也升天了。他是我可以依靠的唯一亲人了。” 我说:“别那么伤感,他是个好人。” 自从小晴对我说要过年回芦墅和宽叔一起过年后,我和小晴的关系更进了一 步,也更熟悉了解彼此。我没事时经常去找她,坐在她那张洁白如新的床单上, 听她讲过去的事。 她说:“我觉得我是属于这个世间黑暗中生存的动物,虽然这与我的喜好相 悖,可我还是这样生存下来。既见不到朝阳的东升,又看不见夕阳的西沉。所以 我见一切东西都觉得阴暗不堪,陈旧。天也是灰的。我用我的青春延续着我这苟 延残喘的青春,在别人的欢声笑语或心满意足中,我拿着对于生命重要的物质, 还要面对他们惊异的目光。有时那种目光扫遍我的全身,我知道他们心头的云在 飘,而我总想吐,可是我却需要用苦涩的笑去面对。我们穿行的那座田园般院落 的高墙外有一条宽阔而繁华的街市,每日总有匆忙的人和车在上面来来往往。我 想,如果我能够记住他们的面孔,能够一辈子看他们匆匆忙忙的来往,我一定可 以看到他们渐渐老去的过程和他们年老的身影。很多时候,我就站在大红的门后 面,用近乎迷茫的眼睛看外面的世界,寒来暑往,冬去春来。我日复一日地在这 深宅大院里行走,偶尔爬到高高的阁楼上俯瞰,下面如织人流和车水马龙依旧不 可观。什么都尽收入我的眼底,我多想纵身一跃,跌入这灯红酒绿的繁华。我本 就不属于这里,只是在其边缘有个安定的处所,就可以日夜穿行于这里,这也许 是我的宿命!” 我说:“不必那么伤感。生命中本就有很多无赖和不能承受之重。” 他说:“不是我自己有意那样想,有时看到某些东西自然而然那些画面就出 现在了脑海。也许我不该停留,径直向前走去,这样就可以忽略眼前的男人和他 身边放着的那双红鞋了。可是,我天天经过这不甚繁华的街道,终究某天,我还 是看到他,或许还有那双红鞋。男人的脸上凝聚着温和慈祥的色彩,心是如此顺 畅。还有,还有,那双发出耀眼红色的鞋。记忆在眼底的情境里泛起。幸福的人 呵,在巨大的无声的爱轰然倒塌的瞬间坠入幽暗的谷底。爹走时,在其跌落的桥 上放着我心仪已久的红皮靴。那天下午的雨异常的大,黑压压而迷茫的天空疯狂 地落着蕴含其中的雨水。爹离开家的时候,天空还晴朗无云。在温和的晨光下, 我和他道别,招手。‘我一定早些把你心仪很久的红皮靴买回来。’这是他对我 说的最后一句话。然后,我就看着他慢慢走远,直到我再也看他不见。中午,老 天开始下起了零星的雨。渐渐,狂风大作,电闪雷鸣。他走在归家的路上,手上 拿着心爱女儿的希冀。可是风太大雨太大,他还没来得及反应,他就从桥上跌落 到汹涌的河里,然后被连推带卷地从不远处的瀑布顶端坠下,落在下端边上的一 块石头上。鲜血染红了周围的水域。他是承载着对女儿无尽的爱走的。那年,我 八岁。 我问:“那后来呢?” 她说:“爹走后,我一直孤独地生活,虽然有照顾我的奶奶和阿黄陪着我, 直到远的出现。远是我上辈子注定在这辈子的传说。远是我们邻家姚伯家的小儿 子,与我同龄,可他从小就生活在城里。远九岁的时候,来到了生他父亲养他父 亲的这个小乡。我依稀记得他的容貌:长长的睫毛,明澈如镜的眸子,干净爽朗 的脸,瘦削挺拔的身材。‘你知道什么是玩具么?’他问我。我开始玩他从城里 带来的玩具,拿着满山寨地跑,好像那些东西早已属于了我。远,竟然会爬树! 爬得老高老高,犯错误了大人总是拿他没办法,他一面爬高,大人们一面就心软 了。他是这样地充满野性,一点也不像城里的孩子。我七岁幼小的心灵开始感觉 温暖,我开始喜欢和远在一起!夏日晚上,我们睡在露天的竹席上数天上的点点 繁星,然后畅想银河间牛郎织女的生活,看陨星在天际划过。我们青梅竹马。我 们有了一个‘家’,远是家里的男人,我是家里的女人,从城里带来的布娃娃是 家里的孩子。远开始在外面“工作”,回到家,我们开始“生活”。我们一起歌 唱,一起对着橱镜翩翩起舞。我二十岁的青春呵,只觉得那时才是真正的美好! 一种从未萌发的情愫在幼小的心间荡开。‘小晴,我喜欢你。’他说。我说, ‘嗯!’‘小晴,等我们都长大了,我带你去看蔚蓝广阔的大海,然后我们在海 边娶你。’他说。我说,‘嗯!’诺言来之不易,还需要漫长的等待。从那以后, 我就期待着长大。希望在一个深不可测清澈的湖里沉落。我能想象出他在水中挣 扎时痛苦的表情,那曾经漾动过青春般的梦的脸的表情呵!他在离开尘世的瞬间 肯定想的是对我的那句诺言和我。两行泪从我的双眼里潸潸而落,流到嘴里,又 咸又苦。远,我知道,你真的离我远走了!” 我问:“什么?他无常了?” 她说:“是的。被淹死的。” 我说:“后来你就出来了?” 她说:“后来的我站在繁华城池的街头,看不见灯光,只看见灯下的沼泽在 吞噬着城中的过客。远,要是他没有在湖里沉落,我想,他一定可被城里的月光 闪烁出光彩,也许,现在正和我擦肩而过。我在世间飘落,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 地方,也许仅仅只是为了爱或者逃避。我的故乡在一个江南小镇上,那里有诡异 奇崛的天空。奶奶死后,我便走出了小镇来到了远曾经所在的沿海城池,生我养 我的小镇对我已无多大意义。我终于见到了大海,不过不是远描述的蔚蓝的大海, 而是黄黄的。我在这个滨海的地方安定下来。我气喘嘘嘘的青春在汗流浃背和鄙 夷中默默逝去了。” 我问:“在城市里不是挺好的么?” 她说:“苍茫的天幕下掩盖着一座座城池。女娲造人的时候,在每个地方都 捏造出具有相同心的男人或女人,然后吹了一口仙气,于是他们在各个所在的城 池里行走生活。我一直臆想着这个荒诞的故事,并对这个故事现实的真实性抱有 幻想。因为这种想法,我的心里才有了乔枫。遇到乔枫的时候,我有些不安。他 用他那双轱辘轱辘的小眼睛把我从头到脚打量个遍。我一阵心寒。‘美人呵,你 是这里最漂亮的!’他说。我懒得听这些无聊的话。我知道这些人想要的。很多 次,在路上,一群群狗一样的男人向我吹口哨。要是姚远在,他绝对不会这样! 他再来的时候,我生平第一次打量起了男人,眼前那个叫乔枫的男人。他长长的 睫毛,深邃的眼睛嵌在一张净朗的脸上,手臂粗大,肩膀宽阔。姚远,要是在, 也差不多是这样的么?!他的身体里透出淡淡的柠檬的清香,那是肠胃洁净又健 康的男人才会散发出的味道。我在路上和他重逢。他和我谈他的爱和恨,谈他的 理想和未来。可是,我什么也不懂,包括爱!我隐约觉得我们是两个不同世界的 人,他有明天,而我没有,或者说他可以在天堂里舞蹈,而我只能在地狱的某层 游荡。可我一点都不拒绝或排斥他。虽然他给我的第一印象不怎么好。我们在时 光的流逝中敞开彼此的心扉,可是从始至终我也没有告诉他父亲的死和姚远的故 事。乔枫和我一道走过的日子很快就过去。而先前和之后,我都感觉度日如年。 终于,离别的日子悄然来临了。我们一路无语,都默默地低着头向前走。他走远, 长衫飘飘,背影绰绰,我跟他挥手告别的瞬间,一股想哭的冲动在心里山雨欲来, 我不知道我为何落泪,还有怅怅的心酸!乔枫果然没有食言,在他回去后依旧时 不时地来看我。‘安安,其实我一直都挺喜欢你,现在我们都大了,嫁给我,好 么?!我带你去看大海,然后我们在海边成亲。’感动的泪水在乔枫说话的刹那 间滴落。乔枫呵,原来你就是在这里苦苦等待我的姚远,还有你给我的约定和诺 言。就这样,我接受了他!我们开始频繁地约会。世上的人呵,在坠入爱的深渊 后都开始情不自禁了。老天,真是个天才的作者。在那个城池的异端,我终于有 了一个属于我的男人的肩膀了。他骑着车载着我游历大街小巷。过眼的繁华和喧 嚣都与我无关,我觉得,我只是这个城市的过客,不会在这里安定,也许,骑车 的这个男人会成为我一生的依靠。可,我总有种不曾拥有的感觉,却有种他某天 会从我的身上滴落的预感。‘我会爱你一辈子,照顾你一辈子。’他经常这样说。 ‘如果两个人中必须有一个人先去了话,你必须先走,因为要是我先死了,这个 世界上就没有爱你的人照顾你了,我要你好好的,我不愿你孤独地生活在这世界 上。’他说。爱我的人和我爱的人呵,总是一个个一遍遍地许下对我的诺言。在 我的等待中,将我憧憬的风景抛向高高的天空,摔个粉碎。一位老先生说,一个 女人一旦属于一个男人,男人将不再属于女人。他越来越忙了。我又开始了在街 道上独自行走的生活。我又可以木木地看川流不息的人群了。我们的爱慢慢在相 见又离别中草就。那个凌晨,他停止了呼吸。我再也闻不到我的男人柠檬清香的 味道了。 我问:“什么?他也走了?怎么会那样?” 她说:“说不明道不清。那个城市微凉的风吹乱了我的长发,我在习习的风 中,感受着我的存在。我已不想有记忆,记忆在我的眼里划出了一条灰色的轨迹。 我现在站在那里,璀璨和繁华都不能将我吞没。我依旧木木地看川流不息的人群。 后来,我就到这里来了。” 我说:“你的今生今世还真够惨的。” 她说:“小女子命苦。” 她刚说完,萍萍破门而入,尔后破口大骂:“大舌头,在嚼我什么坏话呢? 说什么‘小闾子命苦’,你不想活了?”萍萍姓闾名萍萍,绰号小闾子,有时被 念走音就成了小驴子,再演化演化就成了毛驴。 小晴说:“我没说你,我说我自己命苦、不及别人命好。” 萍萍说:“我才不信呢。”然后,她大声嚷:“大飞啊,你快来。你的萍萍 被人欺负了啊。” 我说:“你,废屁不?谁欺负你了?也不问问自己的良心。” 她喊大飞真喊得出口。大飞那家伙我们又不是不知道,完全是一个猴子,得 到玉米又扔了要西瓜。他那次和其他几个打工的男的说,萍萍被他泡到了手,两 个人在花园里缠绵一段时间后觉得不过瘾,就跑到大飞的寝室里。在那几个人面 前,大飞然后说了句可以流芳千古的话:萍萍一丝不挂的时候,什么都不是。接 着又补充了一句:别看女人穿得撩人心弦,一旦脱光其实就那么回事。这两句出 自大飞口的话连同那次追阿娣那句说的“你看我长得多俊朗潇洒,跟了我你还赚 了呢”被我们府上的男性奉为经典,几乎一个月的时间日日在我们中间口耳相传。 要是萍萍知道大飞那么说她,不知道她会作何感想。 大飞屁颠屁颠地跑过来,问:“啥事?美人。” 萍萍说:“她说我坏话呢,张她的嘴。” 大飞看看我,又看看小晴,唯唯诺诺的,嘴张开发出声音:“这——” “知道你没用,滚!”萍萍说完,大飞说:“好咧!”接着就蹦蹦跳跳地跑 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