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 余小凡买房的贷款批下来了,但她最终没能搬进自己梦寐以求的新居,而是捧 着千辛万苦得到的,写着她名字的房产证去交易中心,将才买到手的房子又卖了出 去。 交易还是相熟的中介做的,知道她要把房子卖掉的时候无比惊讶,还问:“余 小姐,这不合算啊,一进一出税不得了,亏钱的。” 余小凡点点头:“我知道,可我急着用钱。” 中介大概第一次看到这么急着用钱的客户,替她叹了许多生气,还劝,“就算 缺钱也可以问亲戚朋友先借点钱过渡一下嘛,等个半年房价肯定还要上去,到时候 再卖,也免得亏欠。” 余小凡皱着眉头,“不用了,拜托你尽快替我出手,最好找一个能够付全款的 买家,等贷款的时间太长了。” “行,你那房子户型小交通方便,出手很快的,我手头有好几个客户就想要这 种房子,就是真的卖出去了,你可别后悔啊。” “尽快就行,我不会改变主意的。”余小凡斩钉截铁的回答。 话虽这么说,但余小凡在一个人回去的路上就哭了,因为是坐在公交车上,也 不好让人看到,一个人靠在门边的角落里,尽量把脸藏起来。 几天前,余小凡的父亲突然到上海来找女儿,老父一脸憔悴,余小凡吃惊地, “爸,你怎么了?” 余父说:“小凡,爸爸走投无路了。” 余小凡又惊又急,“到底出什么事了?爸,你快说啊。” 余父说他被老朋友骗了,把积蓄都投进所谓的高利息投资公司里,现在老朋友 把钱都卷走逃了,其他投过钱的人都在闹着要退钱,他当时是和老朋友签过合伙协 议的,老朋友逃了,公安正在抓,可要是还不上钱,他也得进监狱。 余小凡一边听一边手脚都凉了,尖叫一声:“爸!这不是老鼠仓吗?要判刑的! 你怎么这么糊涂!” 余父退休前在小城里的某个储蓄所工作,退休后一直赋闲在家,在余小凡眼里, 父亲是这世上最淡泊的一个人,虽然一生都在储蓄所工作,但回到家里嘴里从来都 不谈钱字,倒是她妈妈,一点小钱都要计较,过年时亲戚回礼价值不及她送出去的 礼物高都要念叨几个月。 余父涕泪横流,数月不见,像是苍老了许多年,“我就是想多赚点钱,以后你 也能过得好点,你离婚了,爸爸知道你日子过得苦……” 余小凡听到这句话,顿时泪流满面,心痛的被刀绞一样,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好不容易缓过一口气来,先问了最要紧的问题。 “爸,这事我妈知道了吗?” “不知道。”老父摇头,“你妈把钱看得这么重,我怎么敢让她知道?这要是 让她知道了,这家不就散了……” 余小凡点头,擦了把眼泪,又问:“那……到底需要多少钱?” 老父喃喃地,“我算过了,怎么也得有个四五十万才能填上那个窟窿……” “四五十万!”余小凡叫起来。 父亲哆哆嗦嗦地看着女儿,“也就是暂时用一下,等公安把他抓回来了钱就回 来了。女儿,我知道孟建给了你二十万,你能不能,能不能先帮帮爸爸?” 余小凡一阵晕眩,差点从椅子上滑下去。 “爸,就算我把二十万都给你了,也不够啊,况且我刚买了房子,还来不及跟 你和妈说呢,那二十万都付了首付了。” 老父“啊”了一声,脸上露出无比失望的表情来,“你买了房子……” 余小凡没有说的是,她不但买了房子,而且刚办好过户手续,租屋里的所有东 西都已经打包装箱,就等着搬家了,这也是她没有将父亲带到她所住的地方的原因 之一。 那间窄小简陋的租屋曾经令她的母亲大受刺激,她不想让自己的父亲也看到这 一幕,或许母亲已经向他转述过了,但耳闻与亲眼目睹完全是两回事,况且余小凡 觉得她很快就会有属于自己的新居了,等待贷款批下来的那段日子里,她曾经无数 次幻想自己将父母请到上海请进她新居的那一刻,每次都会想到笑出声来。 老父喃喃道:“对,你得买房子,你妈说了,你租的房子很不好。我女儿受苦 了,是爸爸没用,让你在上海过这种日子,现在还来问你要钱。” 余小凡又要流眼泪了,“爸,你给我点时间,我想想办法。” 话虽如此,但余小凡刚买完房子,手头根本没有现金,两人说到这里,相对无 语。 老父表情黯然,片刻之后竟是起身就要走了,余小凡想把他留下,但他却是多 停留一刻都不愿意,只说他得立刻赶回去应付那些债主,免得人家找上门来惊动她 妈。 余小凡无奈,只好把他送到车站,父亲都要上车了,还回过头来特意叮嘱了女 儿一句:“这件事可千万别跟你妈说啊。” 余小凡点点头,想告诉妈妈也没有用,家里有多少钱她知道,如果她家是家底 厚实的,妈妈也不会因为她只拿了二十万就离婚反应这么激烈了。 父亲来的那天,正是余小凡与两个朋友约好见面的日子,原本余小凡想取消这 个约会,但把老父送到车站看着他上车之后,她却烦恼的只想找人好好倾诉一番, 遂仍旧赶了过去,没想到才坐下就被李盛君带来的她要离婚的消息给惊住了。 她的问题再严重,也不过是钱能解决的,所有钱能解决的事情都不算什么大事。 余小凡离过婚,知道真正的大事都是与钱无关的,夫妻情断绝对算的上其中一种。 至于决定离婚之后的财产分割,那时候的两个人早已不再是真正意义上的夫妻了, 这段关系中所有的情谊往往终止在下定决心的那一刻,彼此算计的时候,更像是仇 人。 因为李盛君的关系,余小凡并没有将自己的父亲的事情拿出来向朋友们倾诉, 无形中再增加大家的烦恼。 回家之后,余小凡坐在满是纸箱子的窄小屋子,那本她费尽千辛万苦才换来的 簇新的房产证就放在她面前,触手可及的地方,但她只是看着它,发了一整夜的呆, 直到晨光从没有拉紧的窗帘外透进来,她才慢慢伸出手去拿它,手指才碰到那绿色 的硬面,又像它会发烫那样收了回来,如此反复数次,最后才将它拿了起来。 要卖掉这套她心心念念,几乎为之倾尽自己所有的房子令余小凡心如刀绞,但 爸爸是家人,她只能这样做,也必须这样做。 4 正如中介所说的,余小凡的那套房子很抢手,几乎是一挂牌就被几家人同时 看中了,有一家是两个老人来看的,说是要给自己的儿子买来当婚房,当天看过就 说“我付全款”,一点迟疑都没有。 一直到签合同的时候那个年轻人才不情愿地过来了一次,嘴里还嘟哝:“还不 是你们一定要买在家旁边啊,我又不喜欢这个区,烦死了。” 两个老人在旁边赔笑脸,“以后住的近一点,我们也好照顾你们,给你们烧饭 打扫什么的都方便,我们老了,再远跑不动了。” 听得余小凡眼泪都要出来了,心想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如果她的父母有能力, 说不定也会这样。 但转念想一想,觉得还是不要的好。 让父母说出这样的话来,她会难过一辈子。 就这样,余小凡的房产证在她手里不到一个星期就又转成了别人的名字,那对 老夫妻给出的价钱很不错,余小凡之前首付花了三十二万,二十万是孟建离婚时给 的,其他是她几年来的储蓄,还有这几个月做销售拿到的提成。现在转手卖了房子, 去掉一进一出的税款杂费和贷款,还剩下二十六万,中介说这已经很好了,没有亏 太多。 余小凡当天就把钱打到爸爸的账户里,爸爸在电话里声音发抖,“小凡,你真 的把房子卖了?” 余小凡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是愉快的,回答他:“爸爸你的事情比较急, 房子以后还可以再买的,其实这样也好,我不用还房贷了,不用为银行打工,每个 月轻松很多。说不定过几天公安就把那个人抓回来了,钱也会回来的。” 那头半晌没出声音,余小凡想一想,又说:“爸,我没跟我妈说过我买房的事 情,你也别跟她说了,不过你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妈迟早会知道的,你还是跟她说 一下吧,对了,先把钱还上一部分再跟她说。” “我知道了,我知道……”爸爸在那头重复,声音里隐约有了些哭腔。 余小凡闭了闭眼睛,声音也哑了,“爸,是我没用,如果我赚很多钱,如果我 再有出息一点,就不会是现在这样了。” “小凡别说了,都是爸爸不好。”父亲真的哭了出来,“我,我挂电话了,你 自己保重,在上海太辛苦就回家来,陪陪你妈也好。” 余小凡应了一声,电话就这样结束了。 她有一种虚脱的感觉,但很快就过去了。 仔细想想,也不是太难过,人做自己应该做的事情,承受力总是会强一点。 虽然余小凡并不想将自己以及家里所发生的事情告诉谢少锋,但他还是很快知 道了。 那天晚饭后,谢少锋要送余小凡回家,余小凡不要。 那次郊游之后,他们有一段时间没约会过了,谢少锋去了一次英国,参加一个 交流会议,一去就去了半个多月,回来再见余小凡,第一感觉就是她很累。 她原来就瘦,春天里穿散摆的裙子,腰小的两只手就能合起来那样,现在就更 是没肉了,锁骨下深深的阴影,他看得怜惜起来,说了句:“怎么瘦成这样?”把 一桌菜都往她碗里夹,又问她是不是搬家搬得太辛苦? 一句话就戳中余小凡痛处,又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她与谢少锋的关系才刚刚开始,谢少锋的条件当然是好的,医学世家,医院院 长,虽然离过婚,但对于男人来说离婚不算缺点,就算他有个儿子,也仍旧是无数 女人的梦想对象。 找一个条件好的男人是无数女人的梦想,余小凡过去也是这么想的,没结婚的 时候每次许愿,内容都是神啊,给我一个好男人吧。至于这个好男人怎么好,不外 乎爱她,帅,又多金。 但是到现在,余小凡已经完全明白这想法有多不切实际,慢说帅的男人不一定 多金,多金的男人不一定帅,就算他真的又帅又有钱,他有那么多选择,为什么要 爱你?就算走了狗屎运,真遇到这三样条件占全的,所谓花无百日红,他此时爱你, 不代表永远爱你,拥有过那么好的,等他不爱你了,岂不是更加痛不欲生。 谢少锋与她约会,余小凡当然是觉得高兴的,甚至隐隐还有一点骄傲,她喜欢 与他在一起的感觉,也喜欢谢东东,但她并没有想过一定要得到结果,也没有想过 要依靠他什么。 离婚之后,她常在晨起之后盯着镜子提醒自己,余小凡,别再做梦,你要靠自 己。 这就是为什么父亲出事,她宁愿卖掉自己的房子也没有想过想别人求助。 谁都不容易,谁都有自己的难关要过,她尽自己的全力,即使暂时过得艰难一 点,也比让别人为难的好。何况她与谢少锋刚开始约会没多久,她都没想过要向宝 佳与盛君求助,更别说他。 虽然被她拒绝,但谢少锋还是执意送了她,并且跟她开玩笑。 “你会迷路的。” 余小凡只好坦白:“我还没有搬家。” 谢少锋一愣。 她又说:“暂时也不会搬了,我刚卖了房子。” “为什么?”他脱口而出。 余小凡神色一黯。 他便说:“对不起,但能否让我知道出了什么事?” 倒让余小凡觉得自己不对了,“是我家里出了点事,需要用钱,所以我就……” 她说到这里,见他皱起眉头,便做了欢颜道:“其实也没什么,现在已经好了,不 是什么大事。” 谢少锋看看她,没再说什么,只是将她送回去了,一路上都很安静。 余小凡坐在他身边,心里想的是:现在好了,他一定觉得她家可怕,一出事就 得卖房卖地,砸锅卖铁的才能渡过难关,连能说的话都找不到了。 到了目的地,余小凡自己推门下车,但拉了一下,发现门被锁住了,没有开。 谢少锋看着车前的老旧楼房开口:“小凡,虽然我不知道你家究竟出了什么事, 但如果你急用钱,至少让我知道。” 余小凡曲着右手食指抵在鼻子下面,她不知说什么好的时候常有这个习惯性动 作。 “我,我觉得自己可以解决的。” “卖房子吗?”他反问她,倒不是质问的语气,却让她更加难过。 “我也不想卖的,可跟家里人相比……”失去房子的痛苦又回来了,余小凡红 了眼睛,但随即道:“始终是家人比较重要。” 谢少锋一时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才道:“是的。” 余小凡很想做出一个微笑的表情来报答谢少锋的肯定,但嘴角一弯,脸颊上就 一道凉,却是一滴眼泪,终于没能忍住在眼眶里,自己落了出来。 谢少锋好像叹了口气,手出手来帮她擦眼泪,男人的手指修长,温暖的拇指指 腹按住那滴眼泪,轻轻地在她脸颊上擦了一下。 “这么难过,还要卖掉房子,你可以告诉我……” “你没有必要……”余小凡没有让他说完,虽然有些语无伦次,但还是尽力解 释,“我已经解决了。” 他点点头,脸上带着些复杂的表情,想一想才说:“我知道了。”说着把车门 的锁打开了。 余小凡一瞬间也不知道是高兴还是难过,想推门下车,门却先一步打开了。 是谢少锋下车走到她这边来拉门,现在能够做到这一步的男人已经稀少得如同 濒临灭绝物种,但谢少锋却一向做的自然而然,无懈可击的风度。 不知道今天以后她还有没有福气在享受到这样的待遇,余小凡昏头涨脑地想着, 嘴里还在说:“那我上去了,谢谢你送我,路上小心。” 车门在她身后关上,她听到电子钥匙落锁的“咔哒”声,还有谢少锋的声音。 他说:“我想跟你一起上去看看,可以吗?” 余小凡很久以后都不敢相信,自己那晚怎么就真的让谢少锋与她一起上楼了。 老楼的楼梯逼仄窄小,灯光昏暗,她也不是什么黄花大闺女了,成年女人,带一个 情投意合的男人回家也是很正常的事情,但她竟然紧张的连楼梯都走不好,差点才 空滑下去。 谢少锋走在她后面,眼疾手快的一把将她抓住,然后就没再放开她的手,好不 容易到了四楼,余小凡拿出钥匙开了门,门锁轻轻一响,万里长征最后一步,她却 突然后悔了,转过身背对门站着,嗫嚅地,“还是不要了吧,家里很乱,或者下次 ……” 谢少锋没有回答她,只是伸手把门推开了。 余小凡没有拦住,只来得及轻轻地“哎!”了一声,门里的一切已经出现在两 人眼前,屋里没有开灯,她这两天筋疲力尽,还有几个纸箱没有拆开整理,就叠在 窗边,把原本就窄小的窗户遮去一半,令光线更加黯淡。 她这是发了什么疯,竟然让谢少锋看到这样的屋子。 余小凡刹那间尴尬后悔,整张脸都红了,而谢少锋在楼道昏暗的灯光下看了她 一眼,胸口某个地方突然见涨得发疼。 他突然意识到,就算他与余小凡无缘走到最后,就算多年以后他仍旧独自一人, 或者与别的女人一同生活,情投意合相处愉快,他还是会记得这一刻,昏暗灯光逼 仄楼道,满脸通红的余小凡立在简陋租屋门口,瘦弱的像个孩子。 但她却宁肯卖掉她辛苦奋斗买下的新居,继续在这里住下去,都不愿向别人求 助。 他从来没有这样心疼过一个人,心疼的不知道怎么表达,余小凡还在试图关上 门,但她的努力很快就变成徒劳,他拉着她前进了一步,然后回转身,沉默地拥抱 了她。 门被她的后背压得合上,已经是初夏,余小凡穿着短袖,薄薄皮肤下骨骼细小。 他是常年上手术台的人,看惯了摸惯了女人的身体与皮肤,但这个拥抱让他心脏抽 痛。 而余小凡在这个拥抱中彻底软弱下来,她说不清自己究竟在想些什么,但她想 要的不就是这些吗? ——累的没有一点力气的时候,有人一言不发地用力拥抱了她,让她知道自己 还是被在意的,让她觉得自己并不是一个人。 然后她听到谢少锋的声音,他说:“小凡,你愿意和我结婚吗?” 5 李盛君在银行附近租了一间简单的一居室,工作这些年,她还是有些积蓄的, 经济上暂时没有遇到窘境,但她心里明白,一切风波正要开始,现在只是暴风雨前 的平静而已。 但她已经做好了承受一切的准备,结束一段婚姻固然需要勇气,但更重要的是 决心,她已经为了自己的错误决定煎熬了三年,现在是必须结束这一切的时候了, 无论要她付出多大的代价。 李盛君的父母得到消息之后赶过来与她长谈了几个小时,母亲甚至在她面前说 出如果她要离婚就再也别想回家去的话来,李盛君冷静地回答她:“我知道你们不 会那么快接受我的决定,所以我租了房子住。” 母亲一口气接不上来,喘着气拉丈夫,“老李,你看她这是什么态度!” 李盛君的父亲紧皱眉头,“盛君,凡事都要以大局为重,你和念平究竟出了什 么问题要闹到这个地步,你说。” 李盛君看看在旁边面色铁青的母亲,道:“我已经跟妈说过了。” “那算什么理由!”李盛君的母亲尖叫。 “到底怎么回事?”李父盯着妻子。 李盛君的母亲脸上的颜色一变,半晌之后才用一种古怪的语气道:“你女儿嫌 弃她男人不中用。” 李父陡然间没听明白,疑惑地问:“你说什么?” 李盛君冷静地补充:“爸,我跟林念平已经几年都没有夫妻生活了。” 屋子里突然静下来,而后李父喉咙里发出一声怪异的气声,突然地站起来,两 只眼睛瞪着女儿,半晌之后又突然的坐了下来。 至于李盛君的母亲,已经完全不能发出任何声音。 李盛君并没有对父母的反应感到意外,仍旧用冷静的声音说了下去:“林念平 对我有心理障碍,他在我身上不行,在别人身上还是可以得到满足的,我也不想两 个人在一起彼此折磨,离婚对我们都好。” 李盛君的母亲极其不愿谈论这个话题,但还是开口:“这种理由太牵强了,夫 妻之间的事你怎么好意思拿出来说?”又问她:“什么叫在你身上不行,在别人身 上就可以,是不是你听到什么风言风语?是不是有人跟你说念平在外头搞七捻三, 对不起你?” 话题转到这个方向,李父终于缓过一口气来,正色道:“这件事情念平倒是跟 我们聊过,他说是你误会了,他还是很看重家庭的,希望你早点回去,两个人坐下 来好好谈谈。” 好好谈谈? 李盛君面前出现的全是那天晚上客厅里蓝莹莹的光线,电视机里机械反复的声 音,还有自己跌坐在茶几上水渍中的冰冷感觉,和林念平在自己面前咬牙切齿的表 情。 她觉得背后所有的毛孔突然透进一股子寒气来,握在一起的手指都开始打冷战。 “爸,妈,我已经决定离婚了。”李盛君站起来说话。 父母呆呆的看着她,像是不敢相信面前这个人是他们的女儿。 母亲突然哭起来,一边擦眼泪一边道:“你怎么变成这样?你怎么变成这样? 你一直最听话了,从小到大什么都听爸妈的安排,从来没让我们操心过,你怎么能 变成这样?” 李父的脸上出现痛心疾首的表情,多年的教育生涯之中,他常对那些让他觉得 无药可救的学生露出这样的表情,但他从未想过有一天他会这样看着自己的女儿。 “别说了,她现在正犯糊涂,我们先回去,让她冷静几天再说,这孩子,不吃 点苦头是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的。”李父说完,拉着妻子站了起来。 母亲的哭泣声让李盛君心里绞痛,但她并没有改变决定的意思,也没有挽留他 们,只是说:“那我送你们回去。” 父母拒绝让女儿送,李盛君只能站在窗口目送父母离开,两个老人互相扶持着 出了楼道,母亲还在哭,走出几步之后还回头看她所在的方向,老父不知对她说了 句什么,又伸手将她拉走。他们都已经老了,白色的头发被风吹起来,她静静地看 着,突然间就哭了,怎么都止不住泪水。 她是他们的女儿,但她让他们伤心。 她真是个有罪的人,李盛君想。 电话响,她恍若未闻,铃声长时间的持续,终于断了,但一秒之后又响了起来。 出租车载着父母消失在视线范围内,李盛君慢慢地转身,伸手将电话接了起来。 但电话却断了,只剩下“嘟嘟”的声音。 她看一眼号码,是夏远的。 那天之后,李盛君再也没有见过夏远,不是不能,是不想。 他令她感到混乱与矛盾,而她的生活已经足够混乱与矛盾了,再不堪承受更多。 而且她怕他。 李盛君放下电话,即使是屏幕上那个没有温度的名字都让她的身体发抖。 她刻意的不去回想那天晚上的一切,但人的大脑是不受控制的东西,有时她坐 在公车上,看到路上一个与他相似的背影,突然的双膝发软,更多的是在晚上,她 疲惫不堪的躺在床上,下腹突然袭来的空虚感让她无法克制地夹紧双腿,并且浑身 发麻。 那男孩身上有一种可怕的吸力,吸引她重新回到他能带给她的至高无上的快乐 中去,如果她十九,她会觉得这是爱情,但她二十八了,结了婚,活寡一样过了数 年,已经分不清这是身体的诱惑还是感情的依赖。 她觉得自己是白活了,与一个恨自己的男人过了三年,现在又分不清令她想与 另一个人在一起的是身体还是感情,她无法接受这样的自己,无法面对夏远,至少 与林念平结束一切之前做不到。 窗外已有了暮色,李盛君走到厨房想做点吃的,但是冰箱里空空如也,她也没 有心情,想了想还是拿了包往门外走,楼里住满了人,晚餐时间,家家门缝里飘出 炒菜的香味来,令她更觉凄凉。 她也想要这样的生活,平常夫妻,下班买些菜回到家,切切炒炒摆一桌饭菜, 然后坐在一起讲讲琐事,或者还有一个孩子,在旁边时不时插几句嘴。 有多少像她这个年龄的女人是这样生活着的?为什么她就能把自己的生活过得 这么凄凉与失败? 李盛君这样想着,脚下已经出了楼道,上世纪九十年代的普通小区,基本没什 么景观规划,楼道前是一小片空旷的水泥地,边上小花坛光秃秃的,有个人笔直立 在花坛边上,夕阳中的影子安静的投射在地上,不断地被来往行人踩踏着。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