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节:决不妥协(3) 我将摩托车停在地下车库里,然后坐电梯到十一楼,电梯里几个民庭的同事 都在讨论高玉虎越狱的消息。我走出电梯,刷门卡打开办公室的门,小潘还没有 来。我泡了杯铁观音,打开电脑上网,新闻头条都是关于越狱的,我也大致了解 了事情的经过。 高玉虎在看守所羁押期间表现得非常老实,按时起床,按时劳动,五讲四美, 简直是个模范青年。估计暗中也给了监管民警不少好处,所以看守所上下对他都 比较放心。昨天将他从看守所换押到监狱的途中,他说想回家看自己的老母亲一 眼。这些民警拿人的手短,平时又相处得不错,不好意思拒绝,就押着他回家了。 结果高玉虎乘人不备,戴着手铐从自家四楼阳台跳下,摔在对面二楼平台上。一 群人急赤白脸地赶下楼来,高玉虎早跑了。 新闻上说几个监管民警已被革职查问,搜捕工作仍在进行。 小潘进门跟我打了个招呼,然后就打水拖地忙开了。我看着他忙碌心想这小 伙子挺不错的,嘴甜腿勤,看着他就想到了几年前的自己。 小潘拖完地,走到窗户边上,把窗户拉开透气。忽然楼下一个尖锐的女声叫 道:" 打人啦!" 我从窗边看下去,大门口依然是闹哄哄的一团。叫嚷的是一个身材壮硕的妇 女,在争执中被法警推搡了一把,坐在地上撒泼:" 都来评评理啊! 法院的打人 啦!"许多路人围上来指指点点。 小潘也在旁边皱着眉头看,表情严肃。 " 别看了,有什么好看的。" 我将窗户关上," 想看每天都有。" 小潘问我:" 为什么不让他们进来?" 我说:" 因为会闹。" 小潘又问:" 闹什么?" 我回答:" 要求解决问题呗。……各种各样的问题。" 小潘不依不饶:" 那就给他们解决啊!" 我很无奈地告诉他:" 很多问题,法院是解决不了的。" 小潘没再问下去,但看得出他很疑惑。这个刚从中国政法大学毕业的孩子, 二十出头,和所有法律出身的学子一样,胸怀正义,心系苍生。进了法院恨不得 终日手执天平口念法条,以为自己可以主持公道裁决是非普度众生超度冤魂。如 果这个时候告诉他这些活是神仙干的,法官干不了,无疑会对他的世界观造成巨 大的冲击。所以很多事情没法言传身教,需要自己一件一件地去经历和体会。 比如在对待上访户的问题上。人们都觉得不到万不得已,谁会愿意上访啊! 整天长途奔波,风吹雨淋,老实点的求完爷爷告奶奶,放弃尊严,好话说尽,好 脸赔尽;暴躁点的咒完爷爷骂奶奶,撕破脸皮,脏话用尽,体力耗尽。大家都不 容易,往法院门口一站,拉条横幅喊个口号的也特能招人同情。 我曾经非常同情他们。六年前,我第一次接待上访户,是陪一个三十多岁的 前辈老白,接待一个六十来岁的老头子。纠缠了一个下午,结束时老头子颤巍巍 地走了,老白看着他的背影大骂:" 妈的,这个刁民!" 当时我听了非常不爽,跟他据理争论了半天。我情绪激动地阐述了一些义正 词严的论点,语无伦次地向他表达了强烈的谴责。 老白从头到尾都很慈祥地看着我,听我絮絮叨叨地说完,然后温柔地跟我说 :" 孩子,你还是太幼稚啊!" 之后我自己见识了很多当事人,领教了很多上访户,每每被搞到焦头烂额之 后,我往往情不自禁,发自肺腑地大喊一声:"妈的!这个刁民!" 是我变了吗?或许是的。怎么说呢?其实对这些闹上门来的上访户们,我是 既同情又厌恶的。我对他们的感情是如此的纠结,正如同他们上访的动机是如此 的复杂。只要同他们交谈三分钟,你就已经可以了解他们究竟是为了争一个理还 是为了挣一笔钱。在这个上访已经成为一门蓬勃发展形势喜人的新兴产业并且越 来越多的人由此发家致富的时代里,实在让人很难对这些上访户们提起本来就所 剩无几的同情心。看到他们我的第一感觉就是很烦很头疼,尽管他们其中的某些 人真的是很冤很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