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 节:长天恨海月无圆(3 ) " 无缺,你上有两位兄长下有一弟,可惜他三人皆是庶出,唯有你是我令狐 约的嫡子,所以我寄望于你远多过旁人。当日我气你拿团圆为由拒婚,而今看来 是为父考虑的没你周全。你的婚事为父不会催你,但团圆与潘家公子的事情,为 父就依你的意思,一试便是。对我们令狐家族而言,成固然是件皆大欢喜的好事, 不成也坏不到哪里去。只是这事反倒成了潘家的难题,潘岳是个念旧的人,潘家 玉公子与你一样,自小就被寄予厚望。在外人眼里团圆是不配他的,可你我心知 肚明,' 娶妻当潘' 的潘家打着灯笼都寻不着团圆那样的媳妇。若非玉公子,为 父还不肯呢!" 无缺却摇头道:" 父亲,昨儿我还这么打算着,但今日却改了主意。" " 哦?何故?" 无缺望着台上牌位,沉声道:" 长年以来,我令狐家族的族人心里想的装的 都是' 令狐' 二字,我们何时真正为自己活过?今日早晨,我忽然想明白了,我 自己可以这样为令狐活着,但我不能勉强团圆为令狐活着。她不想嫁人,即便对 方是名门贵族、四公子之一。她没有生为令狐死为令狐的觉悟,她有的只是不叫 师傅失望、不叫您难堪、不叫我们太为难的心思。这十几年来,她表面上看似嘻 嘻哈哈、顽劣任性,可又有谁真正了解她的心思?换了我,绝做不到跟随梨先生 那样的人学艺,回家后还调皮捣蛋,跟个无事人似的。" 令狐团圆心有戚戚,以往她只道三哥待她好,也就是照顾她衣食无缺,整日 与她逗笑,却从来不知三哥对她如此上心,竟将她的心思琢磨了个透。 " 其实我不对微之娶她抱很大希望,提她的名字,只是想让她早些明白,她 是令狐家的女儿。现在我知道是我愚钝了,她不是令狐明远,也非令狐海岚,她 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令狐团圆。" 那四字" 独一无二" 叫令狐团圆心悸。她是不幸的,年幼丧母,师傅又是个 冰人,她又是幸运的,父慈母善,还有个用心良苦的哥哥。她是不是令狐约的亲 生女儿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拥有比亲生父母、同胞兄姐更宠溺她的亲人。 就在令狐团圆心潮起伏的时候,一团毛茸茸的东西在她脚下蹭啊蹭的。她一 惊,还未抬脚,大白就" 喵呜" 一声。令狐团圆知道事情不妙,顾不上大白缠腻, 拔腿就跑,嗖一声飞出了丈外。 无缺不疾不徐地步出祭堂,抱起大白。令狐约跟在他身后,失色问:" 团圆 来过了?" 无缺点点头。 " 她什么时候来的?我们说的话她都听到了?" 无缺摸着大白的耳朵,答道:" 在我顿了顿,说' 纸包不住火' 的时候。" 令狐约责道:" 你为何提示得如此隐晦?" 无缺道:" 我就在那时候感觉到她来了,若非她呼吸明显改变,我还察觉不 了。又不知她先前听进多少,只好顺着父亲的话,说些我本不打算说的话,好叫 她明白,她是我们最疼爱的人。" 令狐约一怔,半晌才道:" 你呀……" 却又说不下去了。 无缺伫立在幽暗的花影中,斑驳的月光下,眼神深邃至极,他缓缓道:" 我 是知道的,我是令狐优渥。" 令狐约凝目而望,他的这个宝贝儿子,岂是" 优渥" 二字能概括之? 大白很合时宜地发出一个满足的声音," 喵呜!" 父子二人一前一后走上回廊,迎面急匆匆而来的是外事主管令狐立秋。见他 表情,令狐约知道有大事发生,连忙示意去书房。令狐无缺原想告退,令狐约却 命他一并来听。 三人进了书房后,立秋详细地将香江艺水楼的事情说了," 如今梁王去了陈 留,不日定会来望舒。" 令狐约问:" 你知道梁王问了陈妈妈些什么吗?" 立秋擦汗道:" 就是不知才惶惑。" 令狐约盯着立秋看了一会儿,道:" 陈妈妈的身后事有她的家人操办,你另 选个可靠之人掌管艺水楼。梁王如若再来,该如何就如何。" " 是。" 令狐约又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忽然发问:" 别是我们自己人动的手吧?" 立秋惊骇," 怎么会?怎么可能?" 令狐约沉思道:" 我想我们令狐家的人也没那么蠢,不怕一万只怕万一,你 暗地里仔细排查一遍。如若真是我们家的蠢货,那就严惩不贷了!" " 我明白了。" 立秋走后,令狐约对无缺道:" 今年注定是多事之秋。梁王无端来到南越, 陈妈妈死了,潘家至今未对亲事表态,都是问题。" 无缺叹了声,道:" 别是为了团圆的母亲而来就好!" 令狐约却道:" 肯定是为她而来。一转眼团圆都十六岁了,无缺,你知道这 意味着什么吗?" 无缺不接话茬儿,令狐约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苗小枝嫩的时候不好折取, 等枝繁叶茂、开花结果后,移栽就安稳了,可叹我还想它庭院深深。" " 父亲……" 无缺动容,大白迷糊的猫眼睁开。 令狐约冷冷道:" 但我不会叫他们得逞的。令狐家族没别的执念,唯有一样 永不放弃,我令狐约亦是如此——守信重义!答应过的事绝不反悔!若真有一日 要对簿公堂,我定会叫他们哑口无言,从此绝了念头!" 无缺想了想问:" 那究竟是谁杀了陈妈妈?" 令狐约从冷笑变为嘲笑," 你能吓死一个人吗?" 无缺恍然。凶手无论是谁,都与梁王脱不了干系。凶手直接杀人,梁王是间 接杀人,梁王导致陈妈妈猝死。无缺凝望其父,令狐族长到底是老谋深算,叶氏 之事也早准备好了对策,倒是自己白操心了多年。 告别父亲,令狐无缺抱着大白去了别院,却是人走院空。大白见到了目的地, 溜身跳出主人怀抱,将身子一团,蜷睡在熟悉的床上。 " 替我守着!" 无缺说完退出房,轻轻带上门。 关于令狐团圆身世的流言,以前她只听下人闲语过一二,今晚她亲耳听见了 父兄的对话,这令她无法再装作不闻。生母叶凤瑶已故,梨迦穆当日曾言世间最 疼爱她的人已经不在;年少的团圆将信将疑于有关叶氏的传言,却被父母兄长的 宠溺包围;疑团重重,如今又多添一个,什么叫令狐家族极重要的人?分明有着 身世问题,却被说成重要。 令狐团圆跑出了家门,往香江的方向走去。她走得很慢,没有失魂落魄,只 有一肚子烦闷。他们打算把她的秘密永远埋藏于祭堂之下吗? 算了,就让他们烦恼去吧,令狐团圆想明白了,聪明绝顶的人容易变成秃子, 头脑简单的人容易得到快乐。她现在就一个目标,早些出师,再让梨迦穆折腾下 去,只怕终有一天她也成了冰人。想到此,令狐团圆打了个寒战,随后她身形化 风,向香江疾驰而去。 夜已深,香江卸了艳妆,只有寂寞的琴弦偶尔低吟一两声。令狐团圆跑到香 江前,停住身形。再往前就是声色人家,她无事跑到这儿来也不合适,又不去见 师傅,没必要穿越香江。可她并不想回去,因为已经出来了,大白也肯定赖在了 她的床上,所以令狐团圆就找了棵树,挂在树上面了。她荡着腿,斜视香江,繁 华落尽是沧桑,艳词靡音唱到头都是孤寂,然而却还有无数人羡慕着这醉生梦死 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