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节 蛇精与蛙妖 她本来睡得极熟。 这一场梦幕幕相连,故事般地连起她的身世,弥补她残缺的记忆,或悲或喜, 她自己都看得专心,所以睡得沉。 鼻尖是檀木的香气,博物馆里静得很,偶有其它古物的交谈,说的却是和她无 关的城市。她很疲倦,并不是很情愿地被人从西子湖畔的好风水里拽出来,被拖到 只见风沙、粗旷风情的北方,她累得紧,埋怨也一直没有停过。 “京城有什么了不起?!”她不只一次地跟身边的老朋友青瓷说,神态里的娇 媚据说像极了那个用她形态的妖。 是的,那个一身青衣的女子是人们认定的妖。 “澎——” 不知是什么东西被打翻在地,重响惊得她一个寒颤。北方的暖气总是燥得她不 惯,向来纹理分明的肌肤也起了褶,很不好看。忍耐地皱眉,她还是不愿苏醒,梦 难得的完整,她甚至记起那青衣姐姐水袖上的花纹,是缠绕着的蛇,舞蹈似地吐着 红舌,其实妩媚得像诱人的图。 “怎么这么笨啊,拿个东西也能失手。拷,张念,跟你搭档算我唐何倒了十八 辈子穷霉了!还愣着干什么?快捡啊!捡起来。笨蛋,你想把我气死啊!拷!” 恼人的念叨从耳语嚣张成大喝,直冲着她本就灵敏的耳膜,痛得很。果然是北 方男子才有的气概吧,她不无解嘲意思地想。眼皮还重得很,她正想着要以什么方 法提醒一下男子们“安静”的真谛,就有一只手粗鲁的抚上她的腰—— “大,大哥——这儿,这儿……” “什么啊!话都不会说,你真是白痴啊——啊——,动作快点,能拿的都拿上, 待会儿警察都给招来了,你想吃免费牢饭啊?笨蛋!” 明显是首领的男子继续大喝,她听到极恭敬的“嗯……嗯,是。”的声音,然 后腰被人一提,“澎——”她被扔进一个大大的帆布口袋。眼睛一下子睁开,她只 来得及看到好友青瓷惊恐的脸,那个模糊的口型让她猜了许久。 “桃花——”青瓷在喊她的名字。 是了,她叫桃花,是一枚修发的簪子,长约十分,宽只一寸,桃木制地,用她 的人是个蛇妖,但是连说书的人都喊作“小青”。是杭州西子湖畔紫竹林中那个白 素贞身边的小青,是她的好朋友和最后一个使用者 虽说春雨贵如油,多一点好一年,可这场雨依然来得有些突然。是四月的午后, 沿着西湖的碧水,桃花绽得过于欢快,风不大,寒意隐隐的,吹下早有离枝心意的 花瓣散在青石板上,一踏就是血渍的效果,有些惊心。小青撑着紫玉竹伞,是六十 四骨的油纸面,上面绘着流行的仕女图,衬着她绿色的绣衣真的漂亮。小心地避开 抱头找屋檐躲雨的行人,她闲适的脚步停在一张草席前。 “姑娘,一看你就是个识货的人,看看吧,都是祖传的宝贝啊,若不是家变实 在不至沦落至此啊。”四十开外的男人穿着灰色的粗麻衣,热情的五官是看过即忘 的组合。小青顺着他的手望去,便瞧见了名贵瓷器间的卷轴。 “姑娘,喜欢这个?是前汉蔡巨的《小列女图》真迹啊,您看看这笔触,这墨 感,做不得假的。”男人伶俐地蹲下身子,取了密封的卷轴展给小青看:五尺的绢 布,淡淡的墨迹是白衣女子的侧身。小青忍不住伸出手,在画面上留恋地划:“是 真迹啊。”好久好久了呢,有重逢的愉悦,她翘起唇角,连丹凤眼里都是笑,“多 少银子?” “本来要开高价的,可姑娘这么识货又是惜画之人的样子,那么一口价五十两。” 卖货的男人窃笑着,看准小青的大方,“是有缘人的交易。”他特意地补,看似不 经意地伸手在自己的草席摊位上方划了个半圆,疾疾的雨珠便有如受到神明的指示, 纷纷弹开去,并不掉在他的东西上。 “哟,原来是个老前辈的样子。”小青恍然地点头,从怀里掏出荷包,“五十 两官银,我昨天才取到的呢。”小心地递过去,她不经意碰到男人的手,粗短的掌 中有茧样的粗糙一片连着手指,像是蹼的滑溜。脑中灵光一闪,她一边卷起画轴, 将触到他的右指伸到鼻前,用力地嗅:“湖底淤泥的腥气,原来是只青蛙啊。” “老蛤蟆啦,比不上成形千年的蛇。口下留情啊,小姑娘。”男人呵呵地笑, 从小青掌中收了银子,听见她的耳语,立时地眯起眼,冷光一闪,小青还来不及反 应,一道黑气已经袭上门面:好臭!连忙闭气,头却仍是重起来:“哎呀,我只是 说说嘛,又没有怎么样。”自然地娇笑,绿色的袖水一样地动,小青险险地避过迎 面一剑,紫玉竹伞掉在地上,“砰”地一声敲击青石板。 “自古蛇蛙是天敌,真是不巧啊,青蛇姑娘。”男人屈起身子,双手变成拳头, 本来成线的眼睁大,圆珠似地凸出来——“真是难看。”小青嫌恶地皱起鼻翼,身 子自然地舒展,一下子伸长,可是并不想显出本身,大雨的湖边少人观看,长长的 躯干却易弄破漂亮的人形衣裳。 迟疑着低头,她摆着攻击的架势有点失神。正给了蛙妖男子可乘之机,他得意 地笑,对着小青猛扑上去,雨雾被他凌厉的杀气划开,闪电一样地泛起白光:“拿 命来吧。”他叫嚣着,拔高的嗓音尖利刺耳,是夺命蛙音。小青不急掩耳,画轴从 袖中掉落,她忙去捡,一时间甚至忘记蛙妖的攻击,于是脑中又是轰鸣。“哎呀!” 肩部正中一掌,口里起了甜意,是血。“死蛤蟆,没看到我在捡画吗?是你卖我的 画哎!”妖媚地喝,小青的脸上却是幽怨的哀,让蛙妖有一霎那的怔愣,是被迷惑 的沉醉:“你——” “我……”小青慢慢地捡起画轴,“我不陪你玩了!”右脚勾起摔落一边的竹 伞利落地踢向蛙妖,身形暴退,向着湖面漂过去。 “想逃!”蛙妖一下子清醒过来,厉起神色,“拿命来!”左手击向湖面, “砰——”水波叠起,扑向湖中的小青,还波及到泊着的一只小船,船身剧烈地摇 晃,“澎——”的一下似要翻了。“唉呀!”小青眼尖,望到船板上坐着的小孩, 本来好奇地瞪眼望他们的打斗,看戏似地,还嗑着瓜子,现在却紧抓着船弦:“姆 妈,姆妈——” “蛇妖,拿命来!”蛙妖运起劲,借力打力,用脚划着水,制造更大的漩涡, 湖面上涛一起,小船滴溜溜打着转,“姆妈,姆妈,哇!”小孩子只是一味地哭。 “吵死了。”小青只得摇头,从水下浮出来,用全部力气压住身下的波,去支撑那 只船,“乖,不要哭了,给你糖吃啊。”她从手掌间变出内衫里的糖,是前夜特地 到城中首富沈全家偷的,桂花冰糖可甜了,心疼地看孩子立刻塞进了嘴,眼晴明亮, 是个秀气的小孩。“谢谢姐姐!”孩子还算礼貌,在平稳下来的船上坐好。“嗯, 乖。”小青刚要施力把小船推出战局,背后却是一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