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节 隐约的红 山本身不高,临江的阶梯是人工筑的,只为通行,精糙得很,百步后一个转弯 却是南方的曲折特色,也有考验人耐性的意思,至少他走得就有些辛苦。天色也不 是太好,灰色的雨云在天幕下堆集,隐隐地亮又不像是闪电,没有雷声跟随。 他警觉地抬头,加快了自己的脚步,连续又拐了两个弯,他绕过那块上刻着 “佛法无边”的青石,眼前豁然开朗,依山造就的殿堂楼台层层相连,理直气壮地 占据了半山腰唯一的平地,向山顶恢宏着气势。是纯木的建筑,大开的四方形红门, 显眼的黄铜门环上是一串黑得发亮的佛珠。 “金山寺”,他仰着头望见高悬在门上的金漆匾额,松口气放下肩上的包囊, 跨进红色的门槛,没在意木制面上拓印的一行小字:“佛渡有缘人,缘勿强求,求 而不得,悔之。” 门内又有天地,他闻不惯檀木的香,太浓郁,刺激了一向敏感的鼻。从衣袋里 掏出白色的素帕,他用来掩鼻,不小心挡住了视线,步子随性地跨出,“呀——” 踩到柔软的东西。 “见谅见谅。”忙道歉,把脚从虔诚跪着的男子手上移开,医者的直觉是拾起 那微红的掌在眼前细看:“没看到肿痕应该还好,只伤了表面的皮肤,回去找山菊 草捣碎敷上两天一定会好,见谅了,是我冒失。” “没事,没事,许大夫,你也来上香啊,带着这么大一个包。”认出他的男子 站起身,把手上的香插进佛像座下的香炉,知道他的医名,也不在意被踩过的手, “就您一个人吗?许夫人呢,听说她有孕了,恭喜您啊,许家真是双喜临门呢。” “双喜?”他不惯与人做家常式的对谈,尤其在不是面对病人的情况下。愣愣 地反应,他的手不自觉地摸向左肩下的包囊,布制的包被他摸出内物的形状,长长 的方形,两头有尖利的凸起。 “是啊,你会喜得贵子,而您的妻妹不是要嫁给杭州城里首富沈家的二公子吗? 那可是个有金手指的主儿啊,你们两家联姻可真是财德双全的结合呢。哦,对了, 许大夫,你自己的手指也金贵得很呢!哈哈哈哈——” “是吗?呵,承您吉言。”勉强地陪笑,他攥住布袋的指节用力地泛了白。 没有眼力的男子兀自大笑还想和他攀交情,却被来收香火钱的小沙弥打断: “许施主吗?法海禅师有请。” 他急忙点头,装做抱歉地对热心的男子笑别,眼里连他的样子都想即刻忘记。 和沈家联姻——他咬住的下唇上有隐约的红,不是新伤。 “这么好,从杭州城跑这么远来看我这个旧友。” 干净的禅房里只有一张楠木的茶几,蒲草编的垫子发出清淡的香气,法海坐在 靠窗的位置。 纸窗半开,他的眼晴好可以直接看到江面上的白帆点点,像散落的云。等小沙 弥奉了茶退出去,他才正对着法海的脸,把包囊卸下放在几上:“只有你才能帮我。” “这茶是新摘的毛尖,用这山上的泉冲泡的,又是紫陶具盛,味香醇且甘美, 你尝尝看。如果喜欢,我送你些带回去。”法海端起紫陶杯慢慢地啜饮,专心的视 线落在茶几面上。 “你应该听说了吧,沈家的二儿子已经下了聘,责贞订的日期就是十二日后, 我无计可施无法可想。法海师傅,你应该帮我。”他拿起茶杯一口喝尽,星目瞪视 着法海,左手去解茶几上的包裹扣,“啪嗒——” 圆柱的卷轴被他的手抖出来,在茶几面上滚了一圈,在快要掉落地面时被法海 伸手接住:“汉蔡巨的《小列女图》本是有福之作,蔡巨就靠此画第一次胜过兄弟 蔡仪。我当时也觉得这样子选得好,列女本是忠词,她又确有善心,只是——”佛 指一扬,将卷轴推回给他,“你已经娶到了一个不遑多让的妻子了,人要知足才可 常乐。” “可是也说大丈夫无信不立的。” 他认真地回视里全是坚持,惹来僧人一声长叹:“天命已是如此,你再执着就 成了冤念,对你们都不好。” 他无声地垂下眼帘,提起的肩线山样起伏,丝毫没有妥协的意思。 楠木箱沉实得很,要两个壮年男子才能顺利抬进庭院,和其它的崭新物什放在 一起。白素贞奉上香茗,有礼地送走今日的第三批下聘者,略有好奇地打开箱子看 :“倒是新玩意儿了。”箱子里一株半人高的珊瑚树,全是上好的碧玉雕成,树桩 处有小小的字,是“‘百年好合’,你看沈家多有心,知道以你的名字暗合聘礼, 看来你嫁过去断不会受苦的。”她的声音是奇怪地压低,用手撑着后腰,她爱怜的 掌亲拍微隆的腹,调侃的视线转向廊下。 懒懒地半躺在凉椅上的小青不感兴趣地抬一下眼皮:“是吗?该庆幸吧。”她 伸出手轻轻一拂,楠木的箱盖自动地合上,“啪”一声。 “你不满意吗?”白素贞看着她的动作,眯起眼,一双柳眉微垂。她的白衣上 沾了露水,衣摆重重地下坠,阻住了原本轻巧的身影,纤手一挥,安置在庭院一角 的众多箱子应声而开,彩光一片都是珠宝玉器,“这些东西寻常人家可用一世的。” “都送给你好了。”小青坐起身,把皱起的锦衣拉直,她摸着腕上的佛珠,深 思的眼里有担扰的焦虑,“白姐姐,你是这月生产吗?” “按理说是的。”难得地展露笑容,白素贞的眼里有隐隐的期待,“婆婆说肚 圆生男,我希望有个如相公一般的男孩子,也为许家延续香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