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节:结婚互助组(17) 后来她才听说荆漫是常务副市长的秘书。常务副市长是一个极关键也极微妙 的位置,如果不犯什么错误,就是绩优股,将来当市长当市委书记是很有可能的。 秘书的身价自然也会水涨船高。 秘书是妾,要体贴,要合身,要细意殷勤,是最容易把人做小的。但是荆漫 不。荆漫跟着常务副市长由市长和市委书记一路走来,自己也升职到副科长、科 长和副主任,都和那些秘书不一样。子秋多次见到荆漫在领导身边鞍前马后奔波 忙碌,都和她第一次见他一样,总是那么不卑不亢,落落大方,没有一点委琐低 贱的奴才相。在一般小职员面前,荆漫也总是彬彬有礼,和气稳重,没有一丝狐 假虎威的官架子。 渐渐的,子秋心里就记下了他。记下他的时候,子秋也知道他并没有记下自 己。虽然在一个大院上班,因为从属于不同的单位,他们打交道的机会不多。见 到子秋时,荆漫一般都是点一点头,至多只是打个简单的招呼,话也极为简洁。 他的脚步从来没有停留过,每逢擦肩而过时,子秋总是走得很慢,仿佛要细细地 留住他身后留下的风的味道。 子秋见过一次荆漫接待上访户的情形。上访户是最难缠的,动不动就代替了 传达室保安的职能,拦住了市委大门,不让所有的车辆通行。他们认得准:凡是 坐车的就是当官的,凡是当官的就得解决他们的问题。于是一哭二闹三喊四叫, 谁见了都头昏脑涨。子秋办公室的窗户有一扇是朝着大门开的,没少看着这样的 风景。那天,快下班的时候,她眼看着书记的车开到了大门口——荆漫坐在副驾 驶的位置上——正要进来,忽然一阵喧嚷,保安被推到一边,一辆农用三轮车横 到车前,两个人从车上跳下,从车斗里抡出什么东西飞撒起来,一时间,一把把 银色的小刀子寒光凛凛,向左,向右,向前,向后,向围观的人,和被围观的车。 子秋惊叫一声,跑了出去。来到大门附近,才吁出一口气。随即捂住鼻子。 满地都是张着嘴的死鱼。 书记在车里坐着,打电话。波澜不兴,稳如泰山。官场多年,老油条了。得 经过多少腥风血雨才能坐上书记宝座?什么大阵势没见过?首先得沉得住气。其 次,依照不成文的规定,这是需要秘书出来挡驾的时候。什么都得他亲自上阵, 还要秘书干什么? 荆漫出来了。几条鱼光临到荆漫的身上。白色的衬衣顿时印上了晦暗的印迹。 我们找领导!两个人吼。 我就是。荆漫说。——也只有这时候,他才肯这么说吧? 两个人把荆漫拽住,开始哭诉,说纸厂的废水如何进了自家的池塘,上万斤 的鱼一夜之间全翻了白肚。他们找乡里,乡里没人管,又到县里,县里也迟迟没 有拿出解决方案,眼看着鱼都臭了,银行的贷款,孩子的学费,家里以后的日子 ……天塌了。 他们给荆漫跪了下来,揪着荆漫的裤子,呜呜,呜呜。荆漫急促地想搀他们 起来。子秋看见他的眼圈红了。子秋也跟着红了眼睛。荆漫已经在大院了呆了这 么多年,这种事情肯定不稀罕了,但他还没有麻木迟钝到可耻的地步。她的荆漫, 就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两个人不起来。他们顽固地跪着,一边说一边擤着鼻涕,擤完鼻涕的手又拽 住荆漫的衣服,仿佛是生怕他跑似的。荆漫任他们抓着,依然努力想把他们搀起 来。始终没有成功。 然后,荆漫也跪下了。 他和那两个人平跪在那里。 人群哑静。两个人也停止了哭泣。脸上的神情,吃惊大于哀恸。他们一定没 有想到荆漫也会跪下去。他坐这么好的车,他穿这么干净的衬衣,他是这么了不 得的一个官——他给他们跪下了。 他们乖乖地起来了。 荆漫把他们拉到一边,招呼呆立着的保安给他们倒上水,拿来凳子,让他们 坐下,自己也陪着他们坐下。从口袋里抽出一包烟,给他们点上。接着安排保安 先把死鱼捡出一条路来,让车进去,然后再把其他的鱼一条条捡回到蛇皮袋里。 告诉他们:如果去法院打官司,这都是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