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节:静候佳音(50) 对一个孩子,一个三岁多正希望偎在妈妈臂弯里的孩子,邝湖山用了最简单 也是最粗暴的一种方法——打和禁闭。 效果很明显,对黑暗和疼痛的恐惧让江河至少表面上不再提及时方夏,也不 再闹着要妈妈,但他变得爱撒谎,叛逆,脾气很坏,还很顽固。 他认定了一家人都是赶走时方夏的原凶,对谁都抱着三分恶意。等得邝修河 回国时,他已经无力扭转江河的这种认知,他亲近一切和时方夏年龄相似的女性 ——这也可以理解为什么他特别依恋韩佳音,并且在有一段时间误会她是时方夏 的真正原因。 去年之所以带他出国,是因当年被邝湖山安排出国的时方夏又回来了,而且, 三年后的她已经是国际上一家知名公司的区域代理。 为了免去纷争,也为了避免给江河带来再度伤害,扭不过邝湖山,邝修河只 好同意他带着江河去了国外。 只是没有想到的是江河并不领情,他拒绝国外的生活拒绝得很彻底——挑剔 饭菜、水、家具、使用的玩具和家庭教师,挑剔一切他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而 最令人头痛的是他拒绝学英语。 " 韩佳音," 邝修河长叹一口气,问," 告诉我,怎样才可以让他知道我爱 他?" " 找回他的妈妈。" 韩佳音轻抚着江河柔软的头发,低声但坚定地说," 每 个孩子都应该拥有父母完整的爱。" 邝修河好像一时无法味韩佳音的意思,好半天才喃喃如耳语般地说:" 他的 妈妈么……你不能做他的妈妈么?" " 你说什么?" 佳音心下一跳,受惊似地看着邝修河。 后者面上显出奇怪的神情,欲言又止,停了会才苦笑着说:" 也许你说得对。 " 佳音一时释然,也许是自己听错了吧?他刚才的话更像是自己夜半听到的梦 呓,因而笑笑说:" 慢慢来吧,只要用心,他一定会明白的。" 邝修河闻言微微一笑,他和江河有着一样漆黑的眼睛,幽深如海,笑起来却 又明亮如星,仿佛有一串流动的水银,在其间闪闪烁烁。 " 韩佳音," 他低沉的声音像是染上某种魔力,使得佳音听到自己的名字在 他舌尖流转常常忍不住心下一颤," 认识你,我很高兴。" 一句很平常的客套语,用在寻常见面的人之间那是礼貌,而在此时听到,韩 佳音只觉心头涌起一阵凄然的甜蜜,带着某种神秘的芬芳和无限缠绻的忧伤。 一大早,韩佳音被电话吵醒的时候,还在做梦,江河八爪鱼似地缠在她身上, 压得她半边胳膊麻麻地疼。 用余下一只手小心把江河扒开,伸长手接过电话,却不想竟是邝修河。 " 睡醒了?" 佳音吓了一跳,还以为自己睡过头了,一看钟也才堪堪六点,不由得苦笑, 要接人走也不用这么早吧? " 江河还没醒呢。" " 我知道……就是想问你,我现在开始做个好爸爸算不算太晚?" 佳音暗叹,这个邝修河越来越让她觉得陌生,他的样子不像是要开始做一个 好爸爸,反倒像是青春期初涉爱河的少年!这话却不敢明说,想了想才低低道: " 现在肯定是早了点。" 邝修河笑," 我也觉得早了点,只是,忽然醒了,就再也睡不着。" " 唔,你可以去跑步权当锻炼身体,或者……" " 你去吗?" " 呃?" " 跑步啊。" 某人一副理所当然的语气," 一个人很没有意思。" 佳音黑线,她想睡觉好不好,正要推托,却听邝修河又说:" 我就在楼下。 " …… 跑了好一段路程,佳音还是忍不住呵欠连天,虽然早上的空气很清新,但是 她还从来没有这么早起来过,跑步这种事,久得更像是上辈子才有过。 邝修河站在一小段坡上等她,见状忍不住笑," 是不是很痛苦?" 她老实地点头," 我好像总是睡眠不够。" 跑到他面前,已忍不住气喘吁吁,却不敢看他,只手捂着胸口立在一旁小憩。 今日的邝修河着一袭深蓝的动运装,帅气得让人不敢逼视。 " 去会所让师傅按摩一下,对帮助睡眠很有好处。" 韩佳音不以为然,那么贵的场合,多去几次铁定让人破产,她还只是个普通 的工薪族呢。却也不便驳他好意,只淡淡一笑说:" 也许哪天是要去试试。" " 带着我的金卡吧。" 想起他那句玩笑话,不由得微抬起头,笑着问:" 不会真的可以挂账吧?" 邝修河挑眉,故作神秘," 试试不就知道了?" 佳音耸耸肩,不置可否,转而问:" 你是不是经常去,所以才可以起得那么 早?" " 你怎么知道我起得早?" 佳音嘲弄地笑," 若不是起得很早,你哪可能穿好了运动装等在我家楼下给 我打电话?" 邝修河闻言,面上又露出那种奇怪的欲言又止的笑意,示意韩佳音接着往下 跑,过了好长时间他才突然说:" 其实有件事你可能不知道。" " 嗯?" " 我就住在你家对面,你是C 座1202,我是D 座1202。" 佳音买了早餐回到家,还没进门已先听到江河撕心裂肺的哭声,慌得她钥匙 都差点拿不稳,好不容易打开门,只看见江河穿着睡衣赤脚站在客厅里,惨兮兮 的就像是被遗弃的孩子。 " 江河,你怎么了?" 佳音一惊,扑过去抱住他,惶然问。 " 阿姨,我以为你,你也不要我了。" 好半天,江河才抽抽咽咽地说。 佳音心下一松,闻言不由有几分酸楚,软言哄道:" 你多可爱啊,阿姨哪舍 得不要你?" 拿纸巾替他擦了眼泪,江河审视地看着她," 你不骗我?" " 当然,要不要拉勾?" " 我要你用你的钱包发誓。" " 好,用我的钱包发誓。" 佳音笑," 江河到哪我都粘着他。" 江河这才红着眼睛展颜一笑,想了想又忧虑万分地说:" 爸爸不会告诉爷爷 然后不准我找你吧?" " 不会。" 佳音抱他进房,一边为他换衣一边说," 爸爸昨天不是说了吗? 他高兴你跟着我呢。" " 我才不信他。" 江河嘟嘴," 说话老是不算话。" " 啊,有吗?" 佳音吃惊,这她倒是不知道了。 " 他说带我去找妈妈呢,老是把我当小孩子哄。" 佳音失笑," 你本来就是小孩子啊……" 不然却惹恼了江河,把套在头上的衣服拿下来,怒道:" 所以就骗我吗?" " 好了好了。" 佳音温言哄他," 爸爸不对,说谎的人要挨打,到时我们一 起打他屁股好不好?" 这个提议显然相当有诱惑力,江河犹疑地睁大眼睛问:" 可以吗?" " 当然。" 佳音回答得一本正经。 洗涑完后趁着江河在吃早餐,佳音一边收拾散落在地上和沙发上的书本玩具, 一边不经意似地问江河:" 你爸爸住在哪里?" " 就在你对面啊。" 江河咽下食物,理所当然地说,跟着还很奇怪地反问一 句:" 你不知道吗?" " 我为什么要知道?" 佳音被他问得莫明其妙。 " 你好像认识他嘛……而且你从来都没问我啊。" 无言。敢情这孩子的思维总是与众不同,她没问那是因为以前她都没想到, 光想着他父母是谁去了好不好?而且,谁能想到大名鼎的方略总经理竟住在平民 小区? 佳音讷讷," 好像还是我错了啊。" 真是无辜,早上邝修河告诉她的时候也是这样一副语气,看她生气,他反倒 好整以暇地说:" 我觉得这是好小的事情,住哪里有不同吗?" 无力感顿生,她是不是太落后了,感觉上她应该是活在古代的人种,完全无 法理解他们倒底是怎么想的。 她问邝修河住这边有多久了。 " 三年了吧?三年前我回国的时候就住在这里。" 佳音走到阳台,阳光照在对面的迎春花上,显得生气盎然,生机勃勃。一个 人走了出来,虽看不真切,但依稀仍有着熟悉的样子。 她现在才明白,为什么江河从不去她的阳台,为什么他不喜欢出小区吃饭和 购物,原来,他只是担心他的父亲会看到他,而她竟误以为那是他对她太依恋。 无法想象,三年来,他住在对面竟把她的生活一览无余,而自己居然全不知 晓。这其中有一半原因是因为她有轻微的近视,稍远一些的人物总是看不太分明, 另一个原因则是她一般见过后转瞬即忘。 她不是一个顶爱凑热闹的人,性子里甚至有几分冷淡,只江河,是个例外, 而这个例外,却给她不停地带来冲击。 隐隐的,她有种预感,她的生活,也必将会因为他而面目全非。 这种感觉很不好,佳音心情稍稍低落,自邝修河告诉她住她对面起,她就一 直很沉默,但是她真的没有办法生气,邝修河看着她的眼神让她只觉得悲伤,他 低沉的声音似乎仍响在耳边:" 第一次来小区看房子的时候你也在。" " 我说过,我们早就见过面的,只是你,全然不记得我曾经与你,那么近地 擦肩而过。" " 那时候很妒嫉你,我们第一次相遇的时候,我离婚,你恋爱,我孑然一人 回国,而你却准备比翼双飞。" " 那时候第一次觉得,看着一个人幸福地生活,也很快乐。" " 江河,是我的儿子,却和我很陌生,他遇见你,是我的安排,没有告诉你, 是我的错。" " 我只是,想你用你的快乐和平和,感染他,让他知道,这个世界,不仅仅 只有冷漠。" 她努力地回想,回想和邝修河最初遇见的种种,但是她真的没有印象,她唯 一记得的就是那个坐在夜色,斯斯文文地喝酒和微笑的小邝;记得那个坐在信诚 会议室里,聚精会神听她演说的小邝;记得那个在山水餐厅里邪气魅惑的邝修河, 她不得不无可奈何地承认,她和他的记忆存在很大的出入。 或者,她依稀记得,中央公园里那个酒醉后失落地哭泣的灵魂,记得对面曾 有一户人家和她同一天搬入小区,记得某一个或者许多个阳光明媚的早上,她坐 在沈放的车里和另一辆车擦肩而过,但那些,和邝修河无关,甚至和自己,都没 有关。 那以前,她以为他们只是过客,而全不知,他成了她生命里的一个看客。 她的悲伤喜怒,她的哀怨和动容,完完全全落入了另一个人的眼睛里。 她没有感动,没有惊喜,只觉得难堪,所以,立在早晨清冷的街道上,她第 一次正视邝修河,以一种异常平淡冷漠的语气说: " 我,不喜欢无缘无故的偷窥者。" 可是,她无法生气,尽管她觉得自己应该恼怒。 她疲惫地坐在餐桌旁,看江河吃得香甜,他满足的脸上尽是不谙世事的欣喜。 虽然她不喜欢她和他的相遇是刻意安排的结果,但有一点她必须承认,和江河在 一起,他快乐,她也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