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男孩在女老板身上找回了男人的自尊和人格;女老板在男孩身上找回了自己的
失落和悲凄。男孩走了,女老板哭了……
刘一兵开始每天抽空去听课(因为公司业务忙),很少到沙金丹家里来。
有一天,是擂台赛第一次大赛后,决出了个擂主,按理,该请组委会主任沙金
丹当场发奖,但那天沙金丹没在公司,下午才从外地飞回来,很累,想早点洗个澡
休息,第二天再接见擂主,兑现赞助出版诗集事宜。谁想,回到屋里,见客厅里亮
着灯,刘一兵陪着一个男人在看电视,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见金丹回来,两人
都站起身来。刘一兵介绍说:“这位是雨田先生,这次夺冠的擂主。”那人忙说:
“沙总,还认识我吗?”那人说罢,一脸得意,又谦恭地笑笑说:“我来老诗友这
儿借光了。”沙金丹愣住了,此人竟是夏吉利,真像刘一兵说的,大赛把他从茫茫
人海中打捞上岸了。她不觉正眼看看这个“热风”副主编,那个挤进女生宿舍门一
点拘束也没有的诗人。当初那个喧嚣北京大学生诗坛的夏先生,如今竟是这般酸腐,
又一脸谦和讨好的表情,她不由得问道:“雨田先生,如今是业余写诗,还是以写
诗为业,我记得老诗友是大学诗坛一秀呢!”雨田先生嗫嚅着说:“如今是诗坛不
幸,歌坛幸,我改行唱歌了。”金丹不由一笑,心想,以前不见他有音乐细胞,如
今赶潮流了。又问:“你算是又诗又歌双肩挑了。想来以歌养诗也出了不少诗集了。
还有必要来这个擂台上同小青年争热闹!”她的声音和口吻不像男人们所喜欢的低
沉、温柔、磁性,而是有点霸道和放荡,但它还是被一种女性的气息笼罩着。雨田
先生抬了一下眼,说:“说来羞惭,我是码头歌手,自己背把电子琴,在码头、车
站挂上一个点歌牌子,就算出场了。也算挺浪漫的。”金丹笑了,说:“出场费呢?”
雨田先生说:“点一支歌一元。”金丹忽然想起有一次陪客户逛商场,路过车站路
口的拐角处,有一个夜来香点歌台,以为是女人。远远一听是个男人自弹自唱《真
的好想你》,他们听了一会,又在唱《今夜我跟你走 》,那客户色迷迷地看着她
说:“走吧!沙小姐,今夜跟你走哇!”金丹想到这里,不由为自己对老同学老诗
友的揶揄感到不妥,缓了个口气说:“光顾着说话了,坐下呀!”
看这架势,刘一兵知趣地走开了,留下两个老情人一时相对无语。沙金丹虽是
主人,但她是黑窝子里的人,身上并不是年轻时那纯净的女儿身,在一个大学时代
的情人面前,自觉身价下跌,夏吉利虽说沦落街头卖唱度日,但人家是靠劳动吃饭
的。想到这里,金丹叹了一口气,说:“说起来,我比你排场些,其实,我是在坑
蒙拐骗中过日子。”夏吉利忙说:“不,当年你是诗坛一朵花,现在你是企业家,
更是咱们这一批诗友中的骄傲。”金丹惨淡地一笑,说:“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罢
了。我是这个圈子里边的人,还不知道企业家的外衣是怎么穿上的?细究起来,都
是乘改革开放初期各种制度不健全,贷了国家一笔款,然后钻了一个空子,赚了一
笔钱。这些人没有经营头脑,只是泼皮胆大些,敢为天下先,如今改革开放一深入,
这些人就搁浅了。除了几个真正有点墨水的人尖子,当初那些冒失鬼们,无不是负
债经营,逼债的来了,能躲就躲,躲不过了,就磨,用这些人的话说:要命有一条,
要钱没有,硬是把银行镇住了。反正钱是国家的,再给要账的人送点好处费,陪他
们吃喝玩乐一顿,就打发过去了。这就是如今的企业家,新星。”看金丹已没有了
刚见面时那种居高临下的架势,夏诗人也随和地说:“你沙老板是那有点墨水的人。
你们在现在文坛萧条的时候,也敢领天下先,为文化事业提供赞助,说明资金雄厚,
发展之势如日中天,春之树。”金丹说:“不要做诗了。我们也不过是勉强对付罢
了。至于说到赞助一事,那仅仅是想圆我一个年轻的梦。”她看了他一眼,夏吉利
这时正好也抬眼看她,两人对视了片刻,没有说话。
屋里很静,只有一架石英钟嘀嘀嗒嗒响着,提醒着他们时间在流失。夏吉利一
改初见金丹的拘谨,站起来,踱到窗前向外看了看,扭过头来问:“还写诗吗?”
金丹仰身靠在沙发上,说:“你都看见了,搞企业的人一天到晚都在应酬中生活,
哪有诗情。我真想找个地方清静几天。”说到这里,她装着随口问:“嫂子呢?干
什么工作?”夏吉利笑着说:“如今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沙金丹抿嘴一笑,
说:“还是自由身呢,那好,咱公司里打工妹不少,介绍一个怎么样?”夏吉利没
有接住话把儿,他问:“你呢?”金丹把两手一摊,两肩一耸说:“有过,现在是
空白。”
敲门声,刘一兵进来了,是来向金总辞行的,他明天早晨零点二十五分的火车,
他要回原籍报考。他说,他要报考一所重点大学。临走,他对夏吉利说:“沙总是
外严内柔的人。雨田先生留下,跟着沙总干吧!沙总不会亏待你的。”小伙子向他
们说了一声“再见”就要走,金丹从手提包里取出一叠钱,说:“拿去先用吧!考
上学后,给公司来个信,对别的青年人也是个鼓励。”刘一兵伸手要拿,金丹用手
一挡,笑笑说:“说过的。你得给公司写个保证,保证毕了业,为公司低酬服务五
年。”刘一兵尴尬地缩回手,说:“沙总高看我了,我还不一定能考上呢!”沙总
看了他一眼,说:“考上考不上是另外一回事,你必须回到这里来。必须,你懂吗?”
她神秘地对他笑笑。刘一兵说:“我懂,我懂……”神色很不自然地立了一会儿,
又坐到沙发上,说:“我打借条,将来还上。”沙金丹说:“我要还人,还个人才,
你是人才!”又看着刘一兵的眼睛,说:“我是做生意的,投入就要索取回报,公
司为你已经先期投入了补习费,将来还要投入的。咱们签个合同吧!”见刘一兵不
吭声,她问:“你理解我的意思吗?”刘一兵忽然站起来,走了两步,打了一个转,
又走回来,看着金丹,说:“我理解你,我理解你,你也……要理解我!”又昂起
头,说:“我不是包身工,我是自由身……”沙金丹一听,简直气昏了,她没想到
她看重的刘一兵会想到这个份儿,那么他以前的表现都是伪装了。她忍了忍,说:
“你啥时也没有卖身啊!”刘一兵硬着脖颈走了,脚步把地板踩得嗵嗵响,他走了。
沙金丹猛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她知道,这个小弟弟一样的打工仔已经在她的感情
生活乃至夜生活中占着重要位置。夏吉利看见她的情绪在变化,试探着说:“这位
是……”金丹答:“远门表弟。”又解释说:“就是他提议搞诗歌擂台赛的。”夏
吉利说:“他很幸运,能到你这儿工作。”金丹眉毛一扬说:“雨田先生如果不嫌
弃,那就留下,公司正需要几个有眼力的文化人,在这里不敢说能让你大红大紫,
一碗饭还是吃得饱的。”
夏诗人就留下了,一方面出版他的诗集,一方面继续搞“热风”擂台赛。他对
金丹说,他就是冲着“热风”两个字来的,当初的热风诗友不知都在哪儿,谁想咱
沙老总还记着“热风”哩。金丹打趣说:“我只记着你哩!不然早热不起来了。”
夏诗人脸红了一下,说:“真能再热起来,也不枉当年浪漫一场。”金丹说:“你
说呢?”
这几年来的放荡生活,使沙金丹早已忘了情和爱的那些纯属少女的浪漫,但她
毕竟是一个女人 ,女人就是需要男人陪伴才能算是美满的, 尤其是夜晚,已被刘
一兵撩逗起来的欲望,更是像夏天的江流,汹涌澎湃。到了这时,她才知道,他是
她惟一与她同居后留下思恋的一个男人—— 刘一兵走了,她搁浅的欲望,有点饥
渴了。她渴望男人的体恤,她渴望男人的刺激,她只有在男人的体恤和刺激中,才
能成为一个女人。她是女人,她应该拥有成熟女人应有的一切,当她身心疲惫不堪
时,可以倒在一个男人的怀里,享受一个男人大胆的热辣辣的注目。她可以呢喃几
句什么,然后开始正式进入女人的角色——这时,她不再是总经理,她是女人,仅
仅一个女人,一个需要男人的女人……
夏吉利出版了诗集《夏夜来风》,以挑战的刺激性和欲望满足后的无聊与厌倦
为意象,大肆渲染男女休战状态的涅槃意识。他的诗中,人的肉身已成为一具躯壳,
两性的精灵在身子上空盘旋,召唤肉身的复活。这部诗集里,异性恋、异性交、多
性恋、多性交的朦胧意识,给他的诗带来多解性和刺激性。如他的诗《沉浮》:
梦幻人生沉浮
一个无言的故事
无论怎样的诱饵与粘连
空洞与充实一样恐怖
我相信了
日与夜的交接
是必要的一种程序
只为一点美丽 两人交合处
曾经珍惜的面具已经破碎
涛声依旧呻吟依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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