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狂泻的大雨下到半夜,达胜庵住持老尼真姑听到了一种异样的声音。这是人夏 以来头场大雨,来得异常猛烈,给她那本来就每日翻江倒海的心,又生添了些许烦 乱。 这些日子,真姑在为达胜庵三十三个尼姑的温饱问题发愁。 庵外战事频繁,兵荒马乱,世风日下,民不聊生。众尼们到外招徕佛事和沿门 托钵化缘募米,常常是空手而返。在数月前庵里就已经由每日三餐稀粥减为两餐稀 粥了。还时有年少的妙尼向她哭诉在外被社会上恶棍流氓所调戏。昔日相安无事的 尼庵,今天却到了难以养生的地步。真姑心焦如焚。她默言三天三夜打坐蒲团之上, 静心思量对策,最终也没有想出个所以然来。当她摇晃着极度饥饿的老身从蒲团之 上站起时,发布的号令依然是那句“泰然留下,其他人都去化缘吧”。 众尼本来指望住持静默三天三夜能谋划出一个求生之道,徒然盼来的却还是那 道有气无力的指令。小有文化的小尼姑安然小声说了一句:“与其到外面跑得饥肠 辘辘空手而归,倒不如坐在庵里静坐省下点气力,少进半碗稀粥。”真姑有失身分 地回了一句粗话:“闲屁淡话能顶饭吃? 今日若是再去而无获,小心我撕烂你那张 贱嘴。”安然又顶了一句:“这张贱嘴留着有何用,只管每天吞下庵里两碗稀粥, 撕了也就撕了。你再逼我,我就去卖。” 真姑一股气运到手上,狠狠地打了安然一顿耳光。这是真姑入庵多年来第一次 如此凶猛地打人。安然嘴被打出了血,但话还是硬硬的:“就是被你活活打死,我 也不能眼看着姐妹们活活饿死。今日我若不能用我这张俏模样弄回几两银子来,我 就毁了我这张中看不中用的脸皮。” 真姑又打了她两个耳光,命两老尼把她锁进房里。安然的俊俏美貌是庵里首屈 一指的,她深知她这张脸的价值。因此,她才自信地认为,靠这张脸是能换回几两 银子的。安然的倔强很令真姑头疼,她是庵里敢顶撞住持的两个人之一。另外一个 敢在住持面前为所欲为的,是住持的贴身小尼泰然。 尽管内心烦躁难忍,外有狂风暴雨,真姑还是在这个夜晚捕捉住了那种沉重的 敲击声。她抬头唤了几声靠门床上的泰然,说:“泰然起来,你去看看是不是安然 那小尼子又在砸东西? ,,泰然贪睡,不想动,就说:”你打她的脸,还不让她砸 ? 她饿急了眼,谁还能挡住她砸? 我看,该砸! “真姑生气了,坐起来说:”泰然, 你越来越不像个出家人了。今后你要收敛一些,不可像那安然一样心浑。“泰然往 被窝里缩了缩脖子,说:”安然的脸俊,心也活泛,又肯为庵里尽力,明天你就放 她出去,不管用什么法子,能弄回银子和米面来就是好姑子。“真姑下了床,边往 外走边说:”泰然真是不知轻重了,没有是非了。自明日起,命你面壁三天不进盐 米。“泰然愤愤地说:”你就眼睁睁地看着三十几个姑子活活饿死吧。“ 真姑气冲冲地出了屋,密集的雨点把她打了个趔趄。泰然撑把伞跟了过来。她 们来到关锁安然的房门前,却听到砸击声是从身后的大门传来的。她俩走近大门, 这才听清一个沙哑着嗓子呼救的女人声。 真姑打开门,一个浑身湿透的女子顺势倒在了她的脚下。俩人手忙脚乱地把来 人抬进屋内,欲为她脱下湿衣去寒,她却死死地抱紧怀里包袱不肯放手。泰然说: “你不放开包袱,怎么能脱下衣服? 换下湿衣,捂上被子,才能缓过劲来,不然你 会落下病的。”真姑看出了她的心思,说:“我们是出家之人,眼无身外之物,你 包袱里纵然有千贯金银,我们也不会动它一指的,你就放心松手宽衣吧。”这女子 睁眼看了看两尼姑确无恶意,就把包袱小心地放在了身边。 就是这个突如其来的女子,就是这个沉甸甸的包袱,解决了眼下众尼的温饱问 题。这女子在真姑答应允许她削发为尼后,便拿出二百银两捐给了庵里。她是在无 人在场时,才解包取银的,但还是被暗地里的泰然看见。泰然惊得差点叫出声来, 她看见了那包袱里的金银首饰和用千油纸裹着的银票,她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多钱财。 泰然把这一秘密告诉了真姑。真姑镇静自如地说:“一包粪土罢了。” 一天,这女子一早携包而出,太阳落山前才空手而归。她多日凝重的脸上有了 些许暖色。 一个月后,真姑为她削了发,尼号为月晋。 这月晋的身世颇为神秘。任凭安然、泰然如何打探诱导,她都守口如瓶,只是 说:“淡入庵门,前世如何已无关紧要了。我们还是好生考虑一下尼庵今后的营生 吧。” 这月晋确实不是一般良家女子。她原名叫可宜,本是苏州、上海一带的名妓, 后来嫁给了广州巨富赵方生为妾。可宜嫁过来不久,赵方生因案破产,扔下她独自 逃离了广州。她身有丰厚私蓄,如何保全这万贯钱财,成了她最大的心病。她思来 想去,最后决定人庵削发为尼。她认为这是保全性命和钱财的上上策。她选择了远 离广州数百里的达胜庵为她的宿身之地。入庵后,她身边除稍留一点钱财外,其他 银票便在某一日藏于庵外深山之中。 月晋曾混迹于风月场上,社会阅历较多,又工于心计,善于应对,手里又有一 些私蓄,在众尼们难以生计的时候,她时常拿些银两来救急。她渐渐地得到了人心, 在尼庵里的威望一天高于一天。终于在住持真姑一场大病难以复元后,月晋便顺理 成章地掌握了庵内大权。 月晋当了住持后,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要解决尼庵的生计问题。自己的私银总 不能没完没了地拿出来供庵里使用,这样迟早会坐吃山空。她要动员众尼想一个万 全之策,定一个长远之计。 月晋对已成为她心腹的安然、泰然说:“达胜庵只有一条活路可走了。那就是 像城里城外的北药庵、无意庵、花衣庵那样,做起挂着羊头卖狗肉的营生。说白了, 就是要把达胜庵办成妓馆式名庵宝刹。人家那几家尼庵早在几年前就这样干了,她 们现在都发达了。如今我们只有效仿她们了。我有信心把达胜庵办得比她们更好。” 安然、泰然低头不语。 月晋说:“现在摆在众尼们面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活活饿死,要么卖身求生。 如今就这个世道,大家都要想开点。我们的这身骚肉能值几个钱? 保住性命才最重 要。” 正在这个节骨眼上,两小尼外出化缘,被一股士兵轮奸,一小尼还被先奸后杀, 吓得庵里的众尼数日不敢出门。月晋抓住这个有利时机,一方面不再动用自己的私 蓄为庵里卖米,使众尼多日无粮下肚;一方面百般规劝,万般诱导,力争哄动众尼 凡心。 几天粮米未进的众尼们,起初对月晋的阴招难以接受,到因饥饿而昏昏然的时 候,就不得不同意了住持的想法。首先是安然、泰然,在一阵深思熟虑后,坚定地 站在了月晋一边。 月晋又狠心拿出了自己一部分私蓄,为众尼们购置了衣物.对庵里的硬件设施 进行了更新改造。然后,对庵中三院做了重新布置调整。为掩人耳目,前一院同普 通尼庵无异,指定部分毫无姿色的小尼在这里诵经斋醮做功德,适时外出交接,招 徕一些无关紧要的佛事,使不解内情的人一看便知这是一座普通的尼庵;而隐藏于 山里茂林之中的后两院,经营丑业的设施一应俱全,一些颇有姿色的妙尼在其中承 揽酒肉营生,夜间见客和接客。在开业之前,月晋还曾秘密到社会上网罗了十位绝 色才佳的妓女,削发充当妙尼在后两院住了下来。 月晋住持的达胜庵在短短的几年得到了快速发展,一时在上流社会名声大振。 一些军政要人对达胜庵越来越有好感,有的长时期把这里作为休憩之地,有的索性 把达胜庵当作办公行署和私邸,与妙尼们朝夕相处。尤其是各路军阀兵战最为混乱 那些年,达胜庵等几家尼庵成了一些官僚、政客、军要等隐晦潜藏和逃避追捕的安 全场所。一些神秘使者,为遮人耳目,不住旅馆酒店而专住尼庵,足不出户,有时 一年半载不见外界,时有秘密活动,或军机大事,或肮脏阴谋,在庵中运行成交。 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心灰意冷、逃生无门的赵素雅误入达胜庵削发为尼。 一九三一年春天的一个早晨,达胜庵前庵小尼方直诵完规定的经目,做完功德, 照例去打开庵门。庵门刚打开一人宽的缝,一个女人便一步跨了进来,把毫无防备 的她撞了个趔趄。来人头发凌乱,花布破衫已被露水打湿。面部不施粉黛,污垢隐 现,神色却刚毅异常,眼里喷射着扎人的寒气。方直不禁打了个冷战,忙双手合十 说:“施主,是来交接佛事吗? ”来人没答话,直愣愣地盯了她两眼,就径直往里 走。方直上前拦住,又说:“施主,要交接佛事吗? ”来人站住生硬地说:“难道 到你庵里来的都是交接佛事的吗? ”方直不悦,说:“有沿门托钵乞讨的,可你不 像;有进庵烧香许愿还愿的,你也不像;有入庵削发为尼的,你更不像。你眼里尘 事未尽,心中尘缘未断,胸有怒火万丈,怎能当得了姑子? ”来人又向前跨步,说 :“当得了当不了,你说了不算,快快把你庵中住持叫来,就说有人要人庵为尼。” 方直见来者如此唐突,也就不再客气,用身体挡住她的去路,几乎脸贴脸地大声说 道:“要当姑子算什么大不了的事,我们住持不轻易见人。 再说,她住在离这里半里远的大后院,晌午时分前她都在睡觉,这个时候她是 不来前庵的。谁敢去叫醒她? 谁叫谁自讨苦吃。“ 来人不屑地说:“什么稀奇尼庵? 什么德性住持? 竟然一觉睡到大中午? 简直 荒唐透顶! ”小尼方直有些忍无可忍,推了她一把说:“哪来的野妇? 如此口吐狂 言,无行无礼。你快快离开我庵。”来人也推了一把方直说:“难道达胜庵就是这 样对待施主的吗? 把你庵主叫来。” 正当俩人推搡之时,后院妙尼安然有事来到前庵。安然审视了来人一会儿,说 :“施主,莫要动气。本庵师姑已满,已不再剃度收徒。请施主另谋出路吧。”来 人火气更急,说:“这不是废话吗?!能谋得出路之人谁还到你这里偷生? 女人不到 绝路上谁肯人你庵门。”安然说:“那就不关我的事了。你快快走吧,我庵是不留 人了。” 这时,病恹恹的真姑老尼走来,说:“这位施主,如你真心淡入庵门,就请跟 我到上房吧。我佛宽大为怀,凡自愿入我庵门的,我等都不能拒人门外。”真姑在 做庵主时,安然就经常顶撞于她。现在真姑已不主庵事,安然也成了新庵主月晋的 红人,就更不把真姑放在眼里。见真姑同自己唱对台戏,就嚣张起来:“老尼,现 今比不得昔日,你别想再自作主张。这妇人不得人庵为尼。”真姑有气无力,口气 却果决地说:“施主有难,走到绝路,自愿人庵,理应收留。这前庵之事,你少搅 和。你快回你的后庵做营生,我眼不见为净。”安然说:“你死撑什么? 若不是月 晋日夜操持后院,若不是我等妙尼苦心经营,你等老丑尼、扎裤尼早已饿死病死了。” 真姑扯了来人的手,边走边说:“还有脸面提这档子事? 我都替你等脸红。小尼子 不要再说了,别脏了新施主的耳朵,人家可是心纯脑净之人。你也休要挡我的事, 快快让开我的路。” 安然遭到如此数落,气之极,上前一把把真姑推倒在地。真姑倒在地上,半天 才缓过气来,指着安然,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小尼方直见闹出了事,连忙跑到后院,叫醒庵主月晋。月晋匆匆赶到,上前扶 起真姑,连连嘘疼问痒。然后,当着众人面把安然训斥一通。两小尼把真姑扶进内 房。 月晋问清原由,还未发表意见,安然就说:“这施主不能收。 进庵横冲直撞,目中无人,一身傻愣之气,没有半点气质,更没有一丝姿色, 一个破烂乞讨之人,收了她为庵尽不得一点力.只是多一张吃饭的嘴罢了。“说这 话,安然并不回避来人,甚至故意说给她听,成心气她。 来人向月晋施礼,态度已温和了许多,说:“请庵主为妇人做主。” 月晋仔细打量一番来人。月晋眼毒,她几眼就透过此人的破衣烂衫和脸面上的 污垢,看到了她不俗的春华和俏丽的容颜。她虽比不得少小妙尼们年轻,却有着成 熟少妇的韵致,尤其是一举一动中展现出了大家闺秀和知识女性的做派。此等尤物 正是当下后庵所缺少的。月晋为印证自己的眼力,问了一句:“识得字画,练过书 法? ”来人不假思索地说:“自小混在书房,长大后念得学堂,没别的本事,出阁 之前全是做的书中事。出阁不久,家中蒙难,剩下妇人一人,无路可走,故此投奔 尼庵。”月晋暗喜,说:“留下了! 安然,把这位施主在前庵安顿下来,好生待她。” 安然不满地说:“看不上哪一点让庵主上心了。”月晋笑笑说:“安然眼浅如碟, 这位施主强你双倍。”安然不服气,“哼”了一声,先前走了,来人跟随其后。 来人正是赵素雅。她的爱子被国军军官陈左军刀伤致死后,就卖掉家产,走上 了寻找夫君高势能之路。她沿高势能前年跟随队伍离家的路线,一路找去,却数月 没有寻到半点音信。后来,根据有人提供的线索找到一山区,几个村镇的百姓都说 了一个让她难以接受的事实:一年多前,这里驻扎过一支共产党的队伍,也确实有 一个戴眼镜的高姓记者。在百姓眼里,与枪支相比,照相机更是稀罕物,所以,把 弄照相机之人他们记得更清楚。从几个百姓的描述中,素雅确定这记者就是高势能。 可不幸的是:这支队伍就在附近一村镇旁的山沟里被一股部队偷袭,全军覆没,没 有留下一个活口。 赵素雅心灰意冷到了极点,想到爱子和几个亲近的人高势能、陈右军、茹芸、 贴儿都先后离开了人世,自己也到了走投无路的绝境,便生了脱离尘世的念头。她 在性情烦躁、饥寒交迫的心境中,离开了那条血腥的山沟,毫无目的地四处奔走。 她想好遇到的第一个尼庵,便是自己后半生的安身之处。 赵素雅踉踉跄跄地走了两天两夜,也不见有一尼庵,心里便生了无名之火。自 己落到如此地步,谁之过? 她咬着嘴唇一边走路一边想,越走越急,越想越气。猛 然抬头,见到一尼庵,有石刻三个大字:达胜庵。进得庵去,火气一时未消,便与 方直和安然两个小尼发生了冲突。 月晋选择了一个吉日良辰给素雅剃度赐名。在这一日的前一天,素雅最后一次 对镜梳妆,秀发、俏脸,从此便不值分文。她流了一阵眼泪,把随身带了几年的一 块方镜摔了个粉碎。然后,掏出包裹中的一摞照片仔细端详。这些照片有“天乳运 动”时高势能为她拍摄登报的那几张,也有后来高势能为她拍的各种各样的时髦生 活照。这些照片都是无别人在场时,高势能为她拍的私照,因此,拍得比较大胆和 开放,短衫短裙,高乳丰胸。各种姿势也都是高势能和她自己精心设计的,因为是 他俩自己拍,又是他俩自己看,一些动作就有些放肆。高势能跟队伍走前又加洗了 一套带在身边,他说想她时拿出来看看,便如近其身,如亲其人。当时,素雅笑笑 说:“想我时,拿出来看看可以。但要注意卫生,可别把我的照片上弄上秽物。” 高势能也笑说:“亲亲照片,如亲素雅的芳唇一样妙不可言。”素雅却掉下泪来, 打了他一下:“去你的。” 如今,时过境迁。素雅把照片一张张排在床上看了,又一张张收起来,然后咬 着唇端一脸盆出去。她要烧掉这些照片,把过去的美丽化为灰烬,把往事滞留在昨 天。正巧碰见月晋前来找她。月晋看了照片,眼睛发亮,说:“果真是一个奇妙女 子,可见我看女人的眼力还是很厉害的。这些照片我替你去烧了吧。” 月晋接过照片,又说:“我今天找你,是想最后一次问你,是否真的与世断了 尘缘。现在后悔还来得及。”素雅说:“已无他路可走,我决心已定,活是达胜庵 的人,死是达胜庵的鬼。明日就给我剃了发吧。” 素雅把系在腰间的一个小包裹解下,说:“这是我进庵前多年的一些积蓄,现 在把它全部交给庵里,添些香火钱,为众尼购些粮米。既然已决定为尼,便无身外 之物了。”月晋说:“现在庵里并不缺你这些钱花,你不妨自己存着。”素雅说: “自己存着钱财,心就不诚了,就难当好姑子。”月晋忙说:“说的也是,我倒忽 视了。” 素雅把包裹打开,把那本多年随身带着的《莎士比亚全集》取出,把银票包好 递给月晋。素雅说:“这本书留给我吧,这里净是谜,以后在庵里全靠它给我解闷 了。” 月晋看了几眼满是洋文的书,惊奇地说:“你还识得洋文? 真是稀奇了。连洋 文都读得懂的尼姑我是从没听说过的,我达胜庵真是烧了高香了。”说完,接过包 裹,拿着那些照片走了。 第二天,素雅早早来到供台前,跪于蒲团之上。安然端着用红布包着的剪刀, 方直端着一盆清水,立于素雅两侧。月晋说:“留发无佛,皈佛无发,剃度之后, 你就是文傅了。文傅,仰起头来! ”一阵嚓嚓的剪刀声之后,光头的文傅踩着飘落 在地的黑发站起来,眼里既无眼泪,也没有了刚进庵时的怒火。安然悄声说:“剃 度时不流眼泪的,今日我是第一遭见。真是奇人一个。” 月晋瞪了她一眼,大声怒喝道:“休得多嘴多舌,小心我把你那烂嘴缝了。” 安然吓得脸一白,便缩头站在了一边。 月晋在庵中是极其威严的,尤其对违规越位者和多嘴多舌者的制裁是十分严厉 的。她严格规定了各类尼姑的行动范围。前庵.的尼姑不得以任何理由进入后两庵, 后两庵的妙尼们未经庵主许可也不得在前庵露面。后两庵的妙尼们相互之间也不得 串行,各居其位,各行其职。各庵众尼不得随意议论庵中之事,后两庵行妓之事更 是不能言表于口。尤其是前庵尼姑们万不可打昕后两庵里的事,相互间有闲言议论 的,一旦被庵主知晓,轻者掌嘴至肿胀三日不消,重者用针缝了,多日不得张口进 食,只能用一细管吸食一些稀粥。开始时,被掌掴者有数尼,被针缝者也有三五个。 后来,庵中任何人不敢再多嘴多舌,包括原庵主真姑。月晋专给真姑谈过一次话。 月晋恶狠狠地说:“真姑,庵中之事你不可多言,后两庵就是污秽到天上去也与你 不相干。在老尼、新尼面前只字不得提后庵之事。你若好好配合我,我则把你当亲 姑亲姨敬着.让人好生侍候你,为你医治病体,保你安度晚年。如若处处与我对抗, 你则死无葬身之地。我说话是算数的。你要好自为之。”真姑闭着双眼听完此言, 没有说话,但在庵中也没有做过违背月晋意愿的事。月晋果然对她很好。文傅入庵 后,月晋又专门交待,任何人不得向新到尼姑提及后庵之事,大家要一心帮助新尼 修行功德。否则,庵法侍候。对违规者行使庵法的.是月晋专门驯养的十八位粗憨 力壮的尼姑。这些尼姑看家护院,维持庵内秩序。她们只听月晋一人使唤,个个心 狠手辣,把惩治违规尼姑当作乐事来做。月晋通过她们把前庵尼姑们调理得服服帖 帖,把后两庵整治得戒备森严,井然有条,保证了前庵日常佛事和后两庵行妓营生 的顺利进行。 月晋虽然一眼看准文傅是她理想的招财佳尼,但她并没有急于把文傅安于后庵 见客行妓,而是把她安顿在前庵先做一个普通尼姑。一来这文傅非贫困潦倒的穷人 家女子,性情叛逆,不好驯服,急于让她见客,惟恐难以就范,反而闹出乱子。二 来月晋有更远的想法,她要借助文傅文化素养高的优势,带动众尼们习训提高,使 更多的妙尼具备一些大家闺秀的风范和气度,以待日后博取贵客求见者的赞赏,提 高达胜庵在行内的知名度。 月晋为此做了周密的安排。一方面,她安排真姑专职教导文傅涌经念佛做功德, 培养她作为尼姑应具备的基本素质。真姑传经带徒是分内之事。她入庵多年,带过 无数弟子,近年身体每况愈下,这文傅便是她的关门弟子了,因此真姑拿出百分的 诚心和精力培养她,每天教她读佛经、道典,甚是上心。真姑记住月晋警言,只字 不向文傅提起后庵之事,她怕脏了文傅的脑心。另一方面,月晋安排文傅教庵中小 尼学字、练写、习画、吟诗。跟文傅习训的八个小尼,都是月晋从后两庵挑选出的 头脑机灵、原本就识得几个字的妙尼。这些小尼晚上见客,上午睡觉,下午两个时 辰才是规定的学习时间。小尼们学得认真,嘴极严;文傅教得仔细,也不多问学习 之外的事。文傅并不知她们在后两庵干的肮脏营生。文傅对月晋让她教练别人习字 很是高兴,她认为这是庵主抬举她,重用她。自己已为削发之人,能用身上的一点 学识为庵里做些事,是有百益而无一害的。文傅对月晋的好感越来越浓,一个尼庵 的庵主能让尼姑们学文化,无疑是一个高明的庵主。 在文傅习训众妙尼有了一定基础后,月晋又有了进一步的动作。她厚礼聘请城 里三位名师前来教授书画和棋艺。月晋的目标是能教出几位能写蝇头小楷、能画几 笔潇洒国画、能同客人对弈的名尼。文傅对月晋的最终目的自然不知,对月晋不惜 重金聘师教练众尼学艺甚是赞叹。文傅跟几位名师学练兴趣极浓。在庵中少了世上 的繁杂之事,全部精力都集中到了习训上,加之又有深厚的文化底子,文傅的学习 进步很快,自然成了众尼们的模范。 文傅的山水画练得十分刻苦,深得教画师傅的赞许,象棋也能与教棋师傅对弈, 偶尔也挫败师傅一二局。月晋多次拿文傅为榜样来训斥众小尼。这些小尼在后庵养 成了好吃懒做的习惯,娇骄二气极浓,习练吃不得苦,坐不下来,远远比不得文傅 进步。月晋几次对她们动用了庵法。习训是在前庵进行,为的是不在师傅面前暴露 后庵丑业。教训小尼则在后庵进行。由月晋主持,她的十八粗尼执法,只打得几个 习业不长进的小尼几天屁股坐不得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