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 媛媛再醒来的时候是在一个陌生的地方,不是医院,倒像是在酒店里。 她眼珠子刚转了一圈就有人进房间里,十分亲切的对着媛媛道:“你醒了啊。” 媛媛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只是十分没礼貌的问:“你是谁啊?” 那人还没来得及答话,就又有一个人进到房间来,这回媛媛看清楚了,是莫书 澜。 “刘姐,你先出去吧。”莫书澜对着那个中年妇女点了点头,然后又走到媛媛 的床前来,宽慰似的对她一笑:“你只是有点低血糖,再加上淋了雨,所以晕倒在 路上了。” 莫书澜是媛媛现在最不想见到的人之一,她抿了抿嘴,没有说话,别开了脸。 他看见她这样,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又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意料之中地,媛 媛恼怒的移开了脸,他的表情有些失落,但终究还是没说什么,只是又把手收了回 去。 “下回可再不能这样了,大雨天晕倒在马路边上太危险了。” 媛媛冷笑一声,终于转过脸来看他:“婚外恋就不危险?找小三就不危险?搞 出私生女来就不危险?” “媛媛!”莫书澜怒喝一声,万年不变的脸上终于起了波澜,可随机就又无奈 的叹了口气,脸上表情松弛下来,他慢慢的说:“媛媛,都是爸爸的错。可是你不 要和自己过不去,更不要和自己的身体过不去。” 媛媛只觉得,自己的一生中从未有那样无力的时刻,说完那番话后,她就连再 开口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她神态恹恹,只是再度转过头去,盯着窗外的冬青树发 呆。 她也不知道莫书澜在自己的床边坐了多久,只记得到最后天擦黑的时候他在离 开前说:“我没有告诉他们你的事,他们还不知道……你好好在这里养身体。” 当天晚上媛媛就发起了低烧来,媛媛一向自认身体挺壮,小感冒小发烧也从来 都不去医院,可是这一次发烧却像是抽去了她所有的力气一样,她脑子昏昏沉沉, 睡得很浅,可是却在不停地做着光怪陆离的梦。 她一会儿梦见自己素未谋面的亲生母亲,一会儿又梦见爸爸妈妈年轻时的样子, 又恍惚的想起从前小时候自己扁桃体发炎,疼得整晚整晚的睡不着觉,爸爸妈妈就 轮流抱着她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到最后她病痊愈的时候爸爸妈妈却也瘦了一圈。 第二天下午的时候媛媛终于感觉舒服了一点,一睁开眼睛就看见莫书澜守在自 己床边,就这么一下子,她终于忍不住的哭了出来。 媛媛想起从前在电视上也见过莫书澜,可从来都没见过他现在这个样子,他就 像任何一个为儿女操碎心的普通父亲,双目充血,眼睛底下是一圈明显的乌青,连 带着人看起来都像是老了几岁。 “孩子,哭出来就好了,哭出来就好了。”他轻轻地拍着媛媛的背,柔声安慰 道。 从前她再难受,也是憋在自己心里,现在终于哭出来了。 “我想去看看小卿。”她红着眼睛对着莫书澜说道。 媛媛是下午到达B 市的,一路上两个人虽然不再说什么话,但气氛好歹是没有 一开始那么僵硬了。 莫书澜告诉她,昨天叶乾信打电话来找她了,因为她的手机接不通,所以就找 到他这里来了。 “要不要回电话给他?” 媛媛这才想起来自己的手机早在几天前的夜里被她一时冲动摔坏了,她摇摇头, 算是回答。 她现在最不想面对的人还有叶乾信,她和她的母亲都伤害过他的家人,即使没 有沈懿的那一层,他报复她也无可厚非。 小卿就住在B 市郊区的一栋别墅里,照顾她的刘阿姨说她睡午觉还没醒来。莫 书澜让媛媛也上楼去休息一会儿,她早上六点就起来,到现在还没休息过,她现在 还带一些低烧,他怕她的身体吃不消。 媛媛点头应允,倒是没再犟着,因为她实在是很累了,全身酸痛,现在只想找 个地方躺一下。 而媛媛第一次见到小卿,就是在一个极其尴尬的境况下,她还没睡醒,正盯着 天花板寻回神思的时候,却突然瞥见旁边一个蓄着齐刘海的长头发小姑娘,眼睛睁 得圆圆的,正在研究她。 她即刻意识到这就是她同父异母的妹妹小卿,她根本就没有惊讶的时间,只是 随便用手理了理头发,有些尴尬的笑着说:“你是小卿吧?” 看着这个妹妹,媛媛不得不承认,她长得可比自己好看多了,一双圆溜溜的大 眼睛笑起来就是两个弯弯的小月牙,她坐在轮椅上,笑眯眯的对媛媛说:“是啊, 我就是叶小卿……” 媛媛正在奇怪她为什么姓叶的时候,她又笑眯眯的说了一句:“姐姐,你知不 知道,我等你好久了!” 听到她的话,媛媛心里百味杂陈,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来回应,她沉默了一会儿, 还是下床,就那样光脚蹲在她面前,说:“小卿,对不起。” 她看起来天真又单纯,媛媛原本以为她一定不会懂自己在说什么,可她开口说 出来的话却是无比的通透,“姐姐,你才没有对不起我!你能来看我我就已经很开 心了!” 媛媛笑了笑,可是却仍然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来回应这个单纯的女孩子。 当媛媛看到叶小卿腿上盖着的毛毯时,她的心跳一下子变得慌乱,又怕自己太 过明显的变化惹得她难受,连眼神也不知道应该往哪儿放。 小卿倒是毫不介怀,轻轻地拍了拍自己的腿,然后说:“姐姐,你推我出去吧。” “哦。”媛媛讷讷的应一声,心里十分不是滋味。 一路推着她到了楼梯口,小卿说要下楼去,还没等站在那里的媛媛反应过来, 就有照顾她的刘阿姨上前来把她抱下楼。 媛媛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又紧跟着也下楼去。 正好这时莫书澜也从外面回来,外套上沾了水汽,看见她们俩都在客厅里,又 赶紧把已经湿了的外套脱在了门口,然后又笑着对她们俩说:“媛媛你怎么没多睡 一会儿?” 说完又故意板着脸向小卿道:“说了让你别去吵你姐姐,你自己睡醒了又坏心 不让人家睡啊?” 如果换在从前,对于莫书澜这种如此自然的语气媛媛一定会反感,可是现在却 不。她没什么感觉,只是就静静的听着。 小卿也做了个鬼脸,吐吐舌头道:“谁说的?!你净冤枉我!我可是一直坐在 那里等姐姐醒的!” 说到这里,媛媛就有些脸红,她的睡相十分不好,也不知道磨牙流口水什么的 有没有被她看到。 其实莫书澜并不如她想象的一般的不堪,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他和小卿的相处 也像自己和爸爸之间的相处一样自然。 吃饭的时候,桌上只有他们三个人,倒是小卿,很热情的招呼刘阿姨也上桌来 吃饭,刘阿姨连连摆手说:“不好的,不好的。先生回来了,也有客人在……” 媛媛知道,刘阿姨说这番话一定没什么别的用意,她说的也确实是事实,可是 莫书澜的脸色却变了变。小卿看了媛媛一眼,也扬起脸对刘阿姨笑眯眯的说道: “媛媛姐姐不是客人!她是我姐姐啊!” 刘阿姨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说的话有些不妥,她搓着手有些不安的看了一眼莫 书澜,又看了一眼媛媛。 媛媛用筷子尖戳着碗里的白米饭,也笑着说:“是啊,阿姨你就坐下来吃饭吧。” 其实她并没有感觉到丝毫不妥,甚至她觉得这样的状态才是最让她舒服的。 后来媛媛问小卿为什么不讨厌她,为什么不讨厌她的妈妈,得到回答之后才知 道原来小卿看得比她通透多了,她记得小卿当时说:“可是爸爸后来改过了啊,而 且妈妈走的时候我还很小,我记得的全是爸爸对我的好,他就算不是个好丈夫,也 是个好爸爸……况且,妈妈走之后这么多年,爸爸一直没有再婚,身边连个女人都 没有。我不怪他,谁能不犯错,他犯下的错,这么多年也弥补回来了,况且——” 小卿说到这里的时候微微一笑,笑容明媚:“姐姐,我从来都不觉得你是个错 误。” 媛媛那之后才明白,小卿年纪比她小,可是却比她聪明得多。她在意的是身边 实实在在可以摸到的幸福,如果摸得到的幸福都是不能相信,那又有什么是可靠的 呢? 是啊,媛媛这个时候也终于明白,大概莫书澜可能并不是那么爱她的生母,他 爱的是小卿的妈妈。她的存在的的确确是个错误,可是他花了二十多年来弥补,小 卿可以释怀,那她就更加没有理由介怀了。 她突然就无比感伤无比文艺的想起了叶乾信,毫不夸张的说,他是除了家人外, 第一个对媛媛这么好的男人。媛媛想,其实很早以前,自己就悄悄的原谅了他,只 是自己不愿意承认而已。 晚上的时候小卿软磨硬泡要媛媛和她一起回房间聊天,媛媛不忍看她失望的样 子,虽然觉得有些尴尬,但还是应了。 小卿穿着一身粉格子的两截式睡衣,端端正正的坐在床上,身边摆了好几本厚 厚的相册要给媛媛看。 媛媛看到她最小的照片是婴儿时期的,然后就是一跃跳到了十二三岁的时候, 媛媛笑着问:“怎么没有两三岁时候满地跑的照片?” 哪里知道小姑娘难过的扁扁嘴,说:“我小时候最讨厌照相了……要是我一早 知道我在这世上有个姐姐,那每次出去玩我都会乖乖照相的!可是现在没法儿了, 已经晚了,我只能给你看这么一点照片了。”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这么高兴的事情,可媛媛听着却觉得莫名的伤感,她低 下头,用力捏了捏小卿的手,说:“没关系,已经很多了。能让我带回房间去慢慢 看吗?” 小卿当然是不无乐意的点头。 叶乾信来的时候,媛媛正和小卿坐在客厅里聊天。 听到门铃响,她跑去开门,却万万没想到,门外站着的是叶乾信,他的手上搭 着一件黑色的大衣,身侧还立着一个拉杆箱。 她又俗又呆的想道,风、风华绝代。 媛媛下意识的退后一步,正好放了他进来。 叶乾信的脸上还带了一丝笑意,就那样大喇喇的向前跨了一步,进到房间里来 了。 媛媛这才像反应过来似的侧身往旁边避让了一步,是了,小卿是他的表妹,他 出现在这里无可厚非,媛媛甚至都想起来从前他们住在一起的时候,有一段时间叶 乾信心情十分不好,出差也十分频繁,她当时还以为是工作上的事情,现在才明白, 那个时候大概就是小卿出了事。 叶乾信和莫书澜之间的关系并不好,大概是因为从前他小姑姑的事情。他和他 们家走得不近,一年到头难得和小卿见几次,可对这个自幼失母的小表妹还是不错 的。 “傻站着干什么?”叶乾信倒是十分自动自觉的就拖着拉杆箱往里面走,看见 媛媛还呆呆的站立在门边,他伸手扯了扯她。 他凑近她,小声说:“我那天差点醉死了,你把我扔在那里。” 媛媛脸不易察觉的红了一下,现在他倒是人模狗样的站在自己面前了,可天知 道他还记不记得他那天说过的话做过的事了。媛媛不理他,甩开门把手就往房间里 走去。 小卿坐在客厅里问:“是谁来了啊?” 媛媛没答话,也顾不得去看跟在自己身后的叶乾信,只是对小卿说:“小卿, 你自己看电视,我有点不舒服,上去睡觉了。” 说完她就真的“哒哒哒”的跑回房间了,关上房门她摸着自己跳得有些快的小 心心,她想,不行,明天就要回家去,不能再在这里多待了。 不过好在叶乾信并没有乱来,媛媛想,他大概一方面碍着从前的事情,一方面 也碍着莫书澜和小卿的面子,想来是不敢真的对自己动手动脚,于是她也就渐渐放 下心来。 可是,她错了。 吃过晚饭,她不愿坐在客厅里和叶乾信四目相对,于是就假装勤劳的说要帮刘 阿姨洗碗,他们自然是不同意,可是媛媛看见那人看向自己的目光却更加毫无顾忌 且露骨了,她只感觉脸上一阵发烧,就低着头冲进厨房了。 她用手背蹭了蹭自己的脸颊,发觉温度高得有些吓人,她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小 儿女情态了?正发怔间,突然又一个人挤了进来,他拿过媛媛手里的碗,一边不客 气的说:“发什么呆,水都要溢出来了。” 媛媛手忙脚乱的去关水龙头,可却和另一只突然伸出来的手握在了一起,她吓 了一跳,正要往回缩胳膊,他却紧紧的抓着自己的手不放了。 她侧头,怒目而视。僵持了半分钟,叶乾信果然败下阵来。 可等他放开手来的时候,媛媛又不由自主的有些失望。她也不知道她是怎么了, 净和自己过不去,别不是学会了乔聆那股别扭劲吧……她绝望的想道。 刘阿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不在厨房里了,媛媛洗了两个碗,可感觉到身侧灼 灼的目光,她心里不由得一阵焦躁,她几乎是赌气一般的将手里的碗扔回水槽里, 扭身就要出去。 “喂——”却没想到,突然被人从后面拦腰抱住。 她还来不及破口大骂,就感觉他的嘴唇贴在她的耳廓边,轻声问:“你都知道 了?” 就在这么一声问句里,媛媛的防备全部卸下,她狠狠地咬了一口他的手臂,痛 得叶乾信直叫唤。 她感觉到泪花在眼眶里打转,她近乎的委屈的低吼:“你不是会瞒么?怎么又 让我给知道了?!” 叶乾信将她整个身子都转过来,呼吸急促,眼神十分凶狠。他低头就毫不留情 地咬住了她的下唇,恶狠狠的声音从唇齿间泄露出来:“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