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2004年9 月上旬,也就是张星服刑刚刚一个月以后,为杀人抢车者收赃销赃的 犯罪嫌疑人被提起公诉,考虑到犯罪嫌疑人在当地的势力背景,有关部门指示异地 审理,地点选在青城市,张星作为本案少有的几个证人之一必须出庭做证。 青城市距张星被关押的监狱有五百多公里,虽说途经山区,道路多是依山而建, 但因为都是国家级公路,路况较好,出于安全考虑,行前监狱有关领导才为押解小 组选择了这条线路。 张星属于重刑犯,监狱方面为此次押解选派了两名狱警、一名武警外加一名司 机,同时配备了两只微型冲锋枪。两名狱警的年纪都在三十岁左右,血气方刚、经 验丰富,具有在监狱这种场合练就的一切能力与特征。武警年龄较小,看样子还不 到二十岁,稚气的脸上显现着与他年龄极不相称的严肃,自始至终都如临大敌。司 机四十多岁,话不多,往往一问一答,惜字如金。张星作为此次被押解的唯一囚犯, 行前就已经被反复交待纪律,不许这,不许那,仿佛他是一段木头才好。 囚车是早晨五点半钟从监狱出发的,这时天虽已大亮,路上却少有行人和车辆, 用了不到半个小时,囚车就穿过了整个市区,然后一直向东南方向行驶。透过车窗, 张星看见了外面的景致,葱郁的树木,碧绿的草坪,开启的门窗,晨练的身影…… 这些再平常不过的街景是那么的让他感动,让他向往,让他从心里往外地想融人其 中。一个年轻的小伙儿推着满满的一车青菜从他眼前一闪而过,说不清为什么,张 星竟有种想哭的冲动,他是羡慕小伙子的自由啊! “低头! 看什么看! ”铁栏外一 个狱警厉声断喝,张星赶紧低下头去。 心却依然停留在窗外,停留在对自由的向往之中。 这是张星入狱以来第一次走出高墙。一个月、,张星似乎已经熟悉了监狱里的 生活,表面上他已经从最初的紧张和胆怯归于了平静,而心里,他却从最初的安分 和忍耐转向了躁动不安,他不敢保证他能永远这么冷静下去,二十年,他要在监狱 里住上二十年,二十年后他四十六岁。二十年,多么漫长啊! 一想起自己一时的冲 动竟要付出如此的代价,张星真想一头撞死。他是死不了的,他是随时随地都要被 人看押的囚犯,他没有机会自杀。 9 月份已经不是雨水泛滥的季节,可不知为什么,今年却不同以往,连日的大 雨刚刚停歇了十几个小时就又开始下起来,明媚的阳光刚刚露脸就又被乌云遮蔽, 视野里到处都是灰蒙蒙的一片。行在雨中,人的心情也是灰的、暗的,那些不如意 的往事,那些让人。 懊恼的现状都在雨水中肆意膨胀着,直堵得人喘不过气来。 囚车继续前行,雨也越下越大,阴湿的气息已经在囚车中蔓延开来,浸染着车 内的每一个人。“妈的,怎么下起来没完了。”一个狱警烦躁地骂了一句,回头扫 了一眼同样一脸晦气的张星。张星此时的感觉相当敏锐,虽然他没有刻意东张西望, 但他却听得清车内的每一声细小的响动,也能准确判断出这声音出自谁口,狱警的 烦躁已经让他捕捉到了,他有些担心,也跟着恐惧起来。 张星从不敢想许大雷,有时不自觉想起来又马上强迫自己去想别的事情,他觉 得他和许大雷之间的仇恨也许就算了结了,让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件事会给哥 哥造成那样大的伤害,上次见到哥哥,他发现哥哥的眼角已经长出了鱼尾纹,脸色 也黯然无光,自己杀了哥哥的恩人,杀了一直被哥哥尊为父亲的恩人,哥哥怎么能 不伤心呢? 囚车开始起伏。张星抬起头向外面看去,雨雾中可见忽高忽低的丘陵, 再往远看则是大大小小的山岭,目光触及的地方都被绿色覆盖。绿色,充满生机的 绿色,它将张星的心刺得好疼。 顺着公路,囚车开进了山的腹地,这里有连绵不断的群山,一峰接一峰,一岭 连一岭,而公路就在山与山的中间,路面平坦,走向起伏,不时会有下坡和转弯出 现在眼前。 转过一个山口,囚车突然减速并鸣响了警笛,但警笛声并未驱散前方拥挤的车 辆,囚车被迫停了下来,挤在排列无序的大车小车中间。等了大约个把小时,一个 狱警终于熬不住,拉开车门出去打探情况。车门被拉开的一瞬,张星听到了更大的 雨声、喊声、骂声和喇叭声,这些声音响成一片。过了好久,那个狱警才转回来, 身上似乎都被浇透了,淌着雨水, “完了,天黑也走不了。”那个狱警说,同时 掏出手机拨号,怎么也打不通,他的同事掏出手机又拨,还是打不通。两个狱警和 司机耳语了几句,然后开始倒车,原路后退,尽管鸣响了警笛,但后面的车辆毫不 退让,狱警下车交涉了几次,囚车才勉强后退了十几米。看着后面挤成长龙似的车 队,想退回去谈何容易。狱警回到车里,又拨了一通手机,还是不通,山高林密又 是阴雨天,手机根本没有信号。 后面的一辆小型农用车已经拐下了国道,顺着岔路向山里插去,它后面的几辆 挤在一起的大车小车随后也蠢蠢欲动,前后协调了十几分钟终于一个跟着一个拐了 下去。囚车后面腾出了一块空地,不等囚车退过去,从后面赶上来的几辆大货就挤 了上来,把后面的道路彻底封死。眼看前行不通后退无路,狱警和司机一对眼神, 双方会意之后,狱警就将半个身子探出去,又挥手又瞪眼,总算镇住了后面还欲前 行的车辆,囚车后退了几米,然后循着前车的踪迹拐下了国道。他们想绕过这段出 事的路段。 盯着前车的车尾,囚车一路摇晃颠簸似醉汉一样向山里驶去,它的后面是一辆 威武的大货,大货后面就再也没有了其他的车辆。 路很窄,且曲曲弯弯,向前望去,感觉就是一条七扭八歪的带子随便蜿蜒在群 山之间,有时是在两山的夹缝,有时是在山的当腰,行在这样的路上,人人心里都 捏着一把汗,都感到了末日来临的恐慌。 行了大约一个多小时,前方依然没有看见国道的影子,这时雨已经停了,天却 阴得更厉害,乌云从西北方向快速地压过来,短时间内就罩住了所有的一切,有那 么二十几分钟,天好像完全黑了一样,竟与夜晚无异。黑暗中,囚车打开了车灯, 但也仅仅是照亮了前后一小块地方。在巨大的黑暗之中,囚车在这一小块光亮的引 领下,跌跌撞撞地前行…… 黑暗中,几个人都听到了异样的声响,好似有千军万马从远处奔来,他们知道 那是雨的声音,是大暴雨的声音,那声音转瞬之间就覆盖了山野,覆盖了囚车,覆 盖了囚车里的每一个人。每个人都紧张到了极点,谁都知道在这样的天气里在山里 行车是多么的危险,塌方、滑坡,泥石流随时都有可能发生。 囚车里的每一个人都紧张地向外张望着,但除了那一小块光亮以外到处都是漆 黑一片。一个狱警转过头来对也向外张望着的张星一声断喝, “看什么看! 忘了 自己是谁了? ”大概是觉得自己在这种时候过于严厉了,那狱警转回头时又补充了 一句:“坐稳了,这路不好走。”声音中竟透出一种少有的关切,、张星的心瞬间 温暖了。 黑暗终于被闪电所驱散,如泻的雨柱几乎要把囚车砸烂,前方的车辆不知何时 已不见了踪影。在这样的鬼天气里,在这样荒无人烟的深山里,什么样的险情都可 能出现。 囚车开始在雨中加速,前方出现了一个向左的转弯,转弯处的路面明显宽阔一 些,也许拐过去就可以看见前面的车辆,就可以跟着驶出这片深山。 囚车刚刚驶到转弯处,一直随后的大货突然加速,从弯道的内侧抢先拐了过去, 囚车司机猛见一个庞然大物挤来,心里一慌,向右一打方向盘,也许仅仅是稍稍过 了一点点,只听轰隆一声响,囚车斜着向山坡下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