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蒋小洛和母亲周艺文正在家里搞卫生。母亲抹电视机,蒋小洛很卖力地拖地 板。拖得累了,就撑着拖把站起了,用手指抚了抚微微冒汗的额际。 “洛洛,妈来拖吧。” “不用!你不是说拖地可以健身么,今天轮到我锻炼了。” “最近有没有遇到合适的男孩子?” “妈你又打着主意想赶我出家门了是不是?” “这女孩子嘛,总得有自己的家。” “啊,我知道了妈,你的意思是这个家我没份,是你一个人的。” “什么时候也和妈贫嘴了?”母亲笑了笑,很无意地说,“跟小郑学的吧?” “少在我面前提他。”蒋小洛的脸立刻就拉了下来,生气道。 “就那么恨别人?” “对!” “我说你啊,以前喜欢,爱到骨头里,现在不喜欢了,恨也恨到骨头里,这 折腾来折腾去的,身子骨迟早会轰隆一声散了架。” 蒋小洛继续弯身拖地,一声不吭,也不看母亲。 “这爱啊恨啊的,说到底是一码事,怎么着都是感情,都不能动不动就咬着 牙根使蛮劲。对任何别的人也是这个理,爱得太狠对方喘不过气来,恨得太狠自 己受了累还没人同情。妈跟你说啊,这结婚过日子……” “你去开个培训班吧,面向社会招生,一肚子的理论只往我一个人耳朵里灌 多浪费。” 母亲既好笑又好气…… 听见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响了,蒋小洛要去接电话,放开手,拖把啪的一声倒 在地上。 电话是饶敏从办公室打过来的。 “喂,饶主任,您怎么还在办公室?” “蒋小洛,你现在马上到丽港城那边去做个采访。” “晚上做采访?” “刚才有位读者打我们的热线,说是要割腕自杀,死之前想找个人聊聊天。 我已经报警,你也马上过去。对方说她是个公司的副总,三十五岁了还没结婚, 大概就是心灰意冷了吧,这里面应该有很多故事可挖……” “我,我……”蒋小洛犹豫着。 “现在没办法了,部里另外两个记者出差,郑家铭和周慧的手机又打不通… …” “那好,饶主任,我马上过去。” “到现场后,有什么情况,及时向我汇报。记住,是丽港城,我费了不少口 舌才问到的,三幢十一楼,1101门。” 自杀的人是四季豆,她在下定决心和做好一切准备之后,拨通了《星城周刊 》开设的情感热线。其实这个号码,在很久以前就已经是她的收藏,却总犹豫着 没打。她不知道接听热线的会是什么人,她甚至质疑过自己,一个情感世界一片 空白的女人,有什么需要向人倾诉的呢? 这天晚上,终于还是拨了,她没想好要说什么,或许什么都已经没了说的必 要,只是她一点也不甘心站在生的尽头,依然没人知道她的存在。她给自己设定 了绝境,却没想过再让人帮助留住呼吸。 警察比蒋小洛先一步到,那个时候,她就已经死了。几十年的生命积累,要 结束,需要的,只不过一个短得不能再短的瞬间。她穿着新买的长裙和衬衫,躺 在床上,沿左手手腕延伸开来的,是耀眼的血红。脸色苍白,眼睛却是睁开的, 像在等待有人出现,不是期待救赎,而是仅仅是期待有人闯入。也许这样,她能 真实一些地感觉到自己的存在。 救护车的声音刺破夜空里混浊的空气,然而这场匆忙的转移,已经更改不了 一个生命从生到死的迁徙。 第二天,饶敏召集郑家铭、蒋小洛和周慧在会议室开了个短会,商议关于四 季豆自杀一事的采访。 “周慧你去公安局了解情况;郑家铭去死者公司,采访几个她以前的同事; 蒋小洛你就把昨天晚上现场的情况先写好,一会我把她在电话里说的话再仔细跟 你讲讲。” 郑家铭抓头挠耳着道:“主任,你说这个张秀英怎么就那么想不通呢?不就 缺男人么?” 饶敏白了郑家铭一眼:“女人的心理你不了解。” “怎么不了解?我明白得很,这也让你们女人意识到了男人的重要性。”郑 家铭有板有眼地说,“我看这个报道的标题就这样取:男人是空气,金领女性缺 ‘氧’而死。” “好了,别唆,郑家铭和周慧赶紧去,今天得把稿子写出来,争取明天见报。” 饶敏先站了起来。 饶敏和蒋小洛留在了会议室里。饶敏滔滔不绝,蒋小洛则埋着头,用笔记录。 “你当时是听出她有自杀倾向,还是她直接跟你说的?”蒋小洛习惯性地用 采访的语气发问。 “她直接说的。她说她之所以打这个电话,只是想在死之前找人说几句话, 让人知道她死了。我当时想她可能只是情绪有些不对,应该不会真下了决心自杀, 所以还好心劝了她很久。她说她经常在晚上一个人躲在家里大喊大叫,希望自己 是个疯子……” “她没跟你透露一点自己的感情经历?” “她说了,她没有过任何的感情经历,只告诉我年轻的时候也有男人追求, 不过那时一心扑在工作上,我猜可能也还有点心高气傲吧,反正她说是对谁都拒 绝,没给过任何人机会,当然也就没给过自己任何机会。后来终于觉得应该要结 婚了,也想要结婚了,却发现怎么都碰不到爱她或者自己爱的男人,就像被人扔 到了荒岛,恨嫁之心比求生本能更为剧烈。最后她冷笑了两声,问我……”饶敏 说着说着就有些投入,可能也联想到了自己,就停下来,长长地叹着气。 “她问你什么了?”蒋小洛抬起头来。 “她说你知道我现在最想做的事情是什么吗?我摸不准,就没敢乱猜。过了 会,她就说,我现在最想做的事就是跑到大街上去,随便抓一个男人告诉他我的 存在,告诉他在工作之外,在这城市荒茫的夜色里还有一个叫张秀英的女人存在。 紧接着她便号啕大哭起来,挂了电话,我也就报了警。” 从会议室出来,饶敏和蒋小洛往办公室走去。 “现在城市里的大龄未婚女性群体很庞大,这个报道做出深度来反响肯定好。” “嗯。是的。很多女人白天衣着光鲜,夜里却寂寞穿心。” “她在电话里跟我说了句话,刚才给忘了,我觉得她说得也有些道理。” “什么?” 饶敏停住脚步,想了想,说:“她说,寂寞的极致,是爱和死亡!” 这天中午,戴余和李婷又被公司老板叫去陪客户了。完了后一起打车回公司。 “对了李婷,我刚才脑子一晃,想起件事来。”戴余歪头问。 “什么?”李婷拿着一面小镜子照着自己因喝了酒而微红的脸蛋。 “陈一一在网上找的那个女朋友,那天叫你看了的,我们都说眼熟。” “是啊。” “我刚才终于记起来了……以前给我们邓总做过情人,有几次唱歌邓总都带 她去了。” 李婷脸上顿时浮起惊讶而又认同的表情。她的记忆被拉回,想起了去年的时 候,公司有客户过来,李婷和戴余作陪,去唱歌,邓总就带周可欣去了。那时候 的周可欣跟戴余一样,夏天里喜欢穿牛仔裤搭配T 恤,喜欢把头发束成一把。那 天晚上,邓总一直揽着周可欣喝酒,甜甜蜜蜜,特别宠爱的样子。 “好像真的是呢!”李婷从回忆里出来,惊讶道。 “邓总对情人都大方,个个买房买车,周可欣估计也得了一大笔。”戴余说。 “陈一一应该不知道真相的吧?” “肯定不知道啊,哪个女人会把自己不光彩的过去到处炫耀?你以为卖白菜 啊。” “那要不要告诉他?” 戴余装模作样地叹着气,说:“现在竞争真是太激烈了。像周可欣这种女人, 做几年情人,把青春耗得差不多了,年纪也大了,于是洗手上岸,雨后春笋般地 冒出来了,加入我们这个庞大的大龄未婚女性的队伍中来,跟我们争夺有限的市 场,搅乱市场秩序。唉,激烈,真他爹爹的激烈。明年再嫁不掉,我真打算回我 娘肚子里去躲起来算了。” 周慧去公安局采访还算顺利,郑家铭到四季豆以前的公司却碰了壁。按照一 般的程序,他先找了公司老总罗炳兴。罗炳兴已经知道四季豆自杀的消息,听郑 家铭说明来意之后,马上下了逐客令。郑家铭几乎是被两个保安架着带出了办公 室。他倒没觉得难堪,还觉得有趣,始终乐呵呵地笑着,但是采访受阻,报道怎 么做,转瞬又让他头痛不已。 车在公司门口停住,戴余刚下来就接到了郑家铭的电话。郑家铭这个时候还 没敢回办公室,一个人坐在快餐厅里,面前是吃剩的饭菜。 “臭丫头,能不能帮忙打个电话给陆走走?” “你找她干吗?” “他们公司以前的一位副总昨晚自杀,我们报纸要做这个报道,想了解一些 情况。我去了长沙总部,被赶出来了。” “哦,原来是有求于人家才要打电话给别人的啊?那天说要去见她,我看你 跑得比狗还快。” “一定帮我啊,不然我没法交差,现在都不敢回报社。” “不帮,要打你自己打!我要回办公室打瞌睡。”戴余凶道。 陆走走拿着一份文件走进总经理室。傅绍成正在接电话,看见陆走走进来, 客气地笑了笑,示意她等等。陆走走也不坐,就那么傻愣愣地站着,目光无处安 放似的。 “什么事情?”傅绍成挂掉电话,笑问。 “这是陈若非的简历和个人资料。”陆走走把文件递过去。 “陈若非?就是你说以前分公司成立前辞职走的那女孩?” “嗯。” “她愿意回来上班?” “我也还不确定,只是……” “这样吧,你看她这星期有没有时间,过公司来,我跟她聊聊。不过必须按 规定来,重新试用三个月。” “那我告诉她。” 陆走走刚从总经理室出来,手机就响了,她看了看号码,脸上的表情显然有 些激动和无措。已经有很长的时间了,郑家铭的号码隐藏在她手机的通讯录里, 如同消失了一般。 陆走走接通电话,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低柔地叫:“家铭……” 郑家铭一副视死如归的架势,在街边席地而坐,听见陆走走那般温柔亲昵地 叫自己,原本准备好的词一下就落进肚子里不见了。他支支吾吾道:“你,你还 好么?” “我很好,你呢?” “我也很好,你呢?”郑家铭说完马上意识到“你呢”两个字有点问题,再 这么绕下去,两个人估计能绕上几天几夜,于是急忙纠正,“错了错了,你呢两 个字去掉。” “很久都没听见你说话了。” 郑家铭急了,陆走走说话的语气整个儿让他没了说正事的机会和氛围。他抓 头挠耳的不知该如何把两个人的对话引上正轨,急得快要冒汗:“我今天给你打 电话,是想问问你们长沙公司以前那位姓张的副总的一些情况。” “张总?你怎么跟她认识?” “我跟她不认识。事情是这样的,昨天晚上她割腕自杀,死了,我们报纸想 做个报道,需要了解一些她生前的情况。” 恰巧这个时候段挺也在给陆走走打电话,拨了几次都不通,最后终于失去耐 心,重重地叩了。 “妈的,不是成天占线就是不接我电话!” 段挺走出办公室,碰上前台的那个小女孩,就指着她,命令道:“你你你, 把周伟业给我叫过来。” “好的,段总。” 周伟业过来了。 段挺挥着手问:“我叫你订下星期到深圳的机票你订好了?” 周伟业点头哈腰道:“订好了订好了。” “退了!” “怎么了?段总。” “暂时不去了。”段挺停了会,看着周伟业又说,“干脆我放你和苏端几天 假,你们两个去深圳玩。” 周伟业难以置信地问:“真的?” 段挺把玩着打火机,沉思一会,看着周伟业说:“身上带烟没?” 周伟业递给段挺一支烟,说:“还是叫你老婆回来吧,跑深圳去干吗呢?段 总我跟你说,这女人不能放养,你给她一分田,她能跑出一亩地。” “这话什么意思?” “我也不知道怎么说,以前我爸就经常这么训我妈。可能就是说女人的心野 起来更可怕吧。” “你要我去跪着求她?我他妈不会为了个女人低声下气一辈子吧。知道我为 什么不离婚吗?我他妈现在把婚给离了,不是当了回猴让人给耍了一圈?周伟业 你自己在脖子上挂个铃铛围着女人爬两圈看,你试试那滋味。” “那段总你也不能总把家当庙住啊。” “对女人,以前是行动上处于摸索阶段,现在是思想上处于摸索阶段。要弄 懂女人,可没脱衣服那么简单。” “是的是的,就算征服了下半身,也吃不透上半身。了解女人的下半身可以 看《生理卫生》,可了解女人的上半身,实在不知道应该上哪找教科书。” “伟业,经典,这段说得经典。” 两个人哈哈大笑。 -------- 红袖添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