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礼拜天晚上,常瑞龙在川味馆订了个单间。一见到我,他就问:“老庄他会 来吗?” 这两天,我没敢再给庄肖林打电话,心想他不会言而无信吧。我就说:“他 没说不来呀!” 常瑞龙看了我一眼,没再说什么。桌上摆放着四套餐具。方园坐在桌边点菜。 我约庄肖林6 点吃饭,可都快6 点半了,他还没到。常瑞龙等烦了,一个劲 地催我打电话,可庄肖林的手机就是关机。 “再等会儿吧,兴许他有什么事耽搁了。” 我话音刚落,庄肖林就推门进来了。没人敢问他怎么就晚了。 常瑞龙迎过去,对庄肖林说:“老庄,你来了。”他很聪明,立马改称呼了。 庄肖林对常瑞龙说:“我是看小陆的面子才来的。我跟她共事三年,我们有 交情。不然,我不会来吃你的饭。” 常瑞龙说:“知道知道。你受委屈了,别人不懂,我懂。你有事,我们都很 着急。你没事了,我们大家都没事了。” 庄肖林说:“别假惺惺的。我在里面受罪,你们在外面喝酒吃肉。” 常瑞龙说:“这不给你接风嘛。今天你说怎么喝,就怎么喝。我和方园绝没 二话,就是喝倒了,也无怨言。” 庄肖林说:“你以为我不敢?我告诉你,现在就没我不敢做的事。” 常瑞龙说:“知道你敢,行了吧?咱们别站着说话了,快请坐。” 他们三位入席后,我坐在常瑞龙和方园中间。服务员走过来,问:“你们喝 什么酒?”方园说:“要两瓶低度的五粮液。”庄肖林忙举起手,说:“不,要 高度的。今儿不把你们两个混蛋喝趴下,我不姓庄。” 服务员见状便没了主意,看着方园和庄肖林。 方园不战先败,向庄肖林求饶:“老庄,你就饶了我吧。我最近胃不太好。” 庄肖林说:“不行,你们欠我的账,今儿我都得跟你们算清楚。”他话里有 话。 常瑞龙出来打圆场:“老庄,知道你心里有气,今天也没外人,你就发出来 吧,发出来好受些。” 庄肖林说:“我有什么气?我没气。”他说没气,可说的还是气话。 常瑞龙劝庄肖林:“你心脏不是不好吗?就喝低度的吧。” 庄肖林坚决不退让:“不行,过去都听你们的,今儿得听我的。” 常瑞龙无奈地说:“好好好,就听你的。喝高度的,我也豁出去了。”看来 他也没辙了。 服务员这才出去备酒。 庄肖林说:“我在里面遭罪遭大了。换了你们两个熊蛋,早给人家撂下了。” 方园说:“是是是。他们没说,为什么放你?”方园这张嘴就缺个把门的。 庄肖林大声地说:“怎么,你巴不得我把牢底坐穿?你也忒不是东西了。” 看来他气极了。他还真是唐山人。唐山人就爱说个“忒”字。 常瑞龙提醒庄肖林说:“老庄,小点声。” 庄肖林说:“我明人不做暗事,我怕什么?”他说话的声音一点都没小。 常瑞龙说:“我们当然希望你平安无事地出来,但如果他们办案办错了,你 可以申请国家赔偿。胜诉了,不仅官复原职,你还能拿到一笔赔偿金。” 庄肖林说:“做你美梦吧。下回你进去,你去跟人家要。” 常瑞龙说:“老庄,话不能说得这么难听,我这也是帮你出主意。” 庄肖林说:“怎么难听了?你以为你没事。” 方园坐得离门口最近。听见门外有脚步声,他小声地说:“服务员来了。” 他话音刚落,两位服务员推门进来。一位端进来一个大冷盘,另一位手里拿 着两瓶酒。他们仨谁都没再说话。端菜的那位放下菜就走了,另一位服务员给他 们倒好酒后,也知趣地出去了。 常瑞龙示意方园把门关好。等方园回到座位上,常瑞龙举起酒杯,说:“来, 咱们为老庄平安归来干一杯。” 庄肖林没端杯子,对常瑞龙说:“不行,你先罚三杯。” 常瑞龙爽快地说:“行,我自罚三杯。”说完,他一口气连喝了三杯酒。 庄肖林说:“方园,轮你了。” 方园吓得面色如土,说:“老庄,你饶了我吧。这么喝,我得钻桌子。” 庄肖林说:“别装熊,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喝。”他最后一个“喝”字是喊 出来的,也只有当过兵的人才会这么喊。 方园知道躲是躲不过去了。别说他,就是常瑞龙,今天也让庄肖林三分。他 只好乖乖地端起酒杯,一仰脖,喝下这头一杯。吃了好多凉菜后,他又喝了第二 杯。在庄肖林的威逼下,他才把第三杯喝了。喝完后,他坐那里直犯愣。 服务员推门进来上热菜,端上来七八个大盘子。一定又是常瑞龙要求的。要 上一齐上,要么都别上。 见服务员走了,我起身去关门。方园还在那里发愣。 庄肖林问常瑞龙:“你们把宋霞弄哪儿去了?” 常瑞龙表现得很惊讶,问:“你说谁呀?” 庄肖林骂道:“你装什么蒜,说不说?”他摆出一副要掀桌子的架势。 常瑞龙面不改色,从容地说:“老庄,不是我说你,这就是你不对了。你什 么时候跟我说过这人?他是男是女,是老是少,我都不知道。你让我说什么?” 这常瑞龙够阴的,做过的事能赖得一干二净。 庄肖林不信,说:“你说你不认识,怎么就有人给我送信呢?” 常瑞龙说:“送信?送什么信?” 庄肖林问:“你真不知道?” 常瑞龙说:“我们这么铁的关系,我要知道能不告诉你吗?再说,你那点事, 根本就不算事,投钱到集资公司又有几个吃官司的?哪还需要给你送什么信?” 庄肖林说:“那你帮我分析分析,是谁送的信?” 常瑞龙反问庄肖林:“你要不介意,能告诉我,送的是什么信吗?” 庄肖林说:“有人在我老婆送给我的裤衩上写了三个字,告诉我宋霞转移了。” 庄肖林做梦都不会想到,这信是我送的。我在看守所的单子上填的是“庄肖 林家属”。 常瑞龙说:“一问你老婆,不就全明白了吗?” 庄肖林苦着脸说:“还问我老婆呢!我家都回不了了。这两天跟个流浪汉似 的。” 常瑞龙问:“怎么回事?” 庄肖林说:“有人正盼着我妻离子散呢。” 常瑞龙说:“言重了吧?你人缘那么好,谁会干这缺德的事?” 庄肖林说:“不说了,说了就来气。宋霞手机关机,公司关了,家里也没人, 人间蒸发了。你说你不知道,谢大江也说不知道,这他妈的就怪了。” 常瑞龙问:“我大概算听明白了。你报案了吗?” 庄肖林说:“报个屁案,我又不是她丈夫。” 常瑞龙又问:“会不会怕出事,她躲起来了?” 庄肖林说:“她能有什么事?不说她了。喝酒。”说完,他端起酒杯。 常瑞龙忙说:“你随意。” 庄肖林放下酒杯,说:“谢大江原本答应我的事,下午打电话又变卦了,气 得我差点犯病,真他妈的小人。” 常瑞龙说:“他答应你什么了?” 庄肖林没回答,顺着自己的思路说:“刚刚来之前去买药,还跟售货员干了 一仗。就是这样,我也喝,我不是熊包。”说完,他又端起酒杯。 常瑞龙摆了摆手,说:“老庄,你有病,悠着点。” 庄肖林说:“既然你要了这么好的酒,不喝也浪费,我自己为自己干一杯, 为我福大命大干杯。”说完,他一饮而尽。 常瑞龙说:“吃菜,吃菜。”他给庄肖林夹去一只螃蟹腿,介绍说:“这是 这里的一道名菜,咸鸭蛋黄焗螃蟹。” 庄肖林把螃蟹腿夹给了我,说:“小陆,你可要把握住自己,不要被人利用 了还不知道。” 我知道他在说什么,没接他的话茬,不想惹火烧身。 常瑞龙说:“老庄,你多吃菜。”他想借此转移庄肖林的话题。 见我没吱声,庄肖林没再对我说什么,转头对常瑞龙说:“你不是想知道, 那个王八蛋答应过我什么事吗?”我知道他在说大江。 方园一直沉默不语,突然对庄肖林说:“你- 怎么- 骂- 骂人?”他舌头已 不听使唤了。 庄肖林对方园说:“我就骂了,怎么着?” 见方园还要说什么,常瑞龙忙拦住他,说:“方园,你别掺和,听老庄说。” 庄肖林对方园说:“你倒挺喜欢管闲事的,啊。”他一副不依不饶的样子。 常瑞龙对庄肖林说:“老庄,看我的面子,你别跟他计较,你接着说。” 庄肖林这才没对方园穷追猛打,对常瑞龙说:“我刚出来的时候,谢大江答 应让我回去。嘴上说得好,可就是拖着不办。今天我跟他急了,他又说总行不同 意。真他妈孙子,把我当猴耍……” 常瑞龙打断庄肖林,说:“老庄,你要看得起我,去我那里上班。怎么样?” 庄肖林说:“你别哄我了。” 常瑞龙说:“我要有一句假话,我是你孙子。”我没想到常瑞龙也会说这种 话,看来他也是不得已而言之。 庄肖林说:“你真肯收我?” 常瑞龙说:“我不跟你玩虚的。你去之后,给你个副总,再腾套房子给你。 怎么样?” 庄肖林说:“你就不怕谢大江因为我跟你翻脸?” 常瑞龙说:“一码归一码。你有难,我能不管吗?” 庄肖林说:“别尽挑好听的说,你以为我信呀?” 常瑞龙说:“你不信不要紧。方园在这里,为你我作证。下周一,你来公司 上班,要是我没给你安排好,我跟你姓。” 庄肖林说:“这话可不是随便说的。” 常瑞龙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庄肖林说:“好,我就信你这一回。为你这句话,来,我跟你干一杯,但不 是这个杯子。方园,找小姐要三个大茶杯来。” 方园愣没听懂庄肖林的话,问庄肖林:“要什么?” 庄肖林重复了一遍。不知方园是真没听清还是装蒜,他又问:“要茶?” 庄肖林对常瑞龙说:“这点屁大的事都做不到,还副总房子呢!” 常瑞龙朝我使了个眼色。我忙起身出去找服务员。一开门,我差点撞上站在 门口偷听的服务员。去拿茶杯之前,她小声地问我:“那人没事吧?”我没好气 地说:“没事。” 见我坐回到座位上,庄肖林问我:“小陆,怎没拿来?” 我答道:“小姐去拿了。” 不一会儿,服务员送来三只大玻璃杯。庄肖林让她把瓶里的酒连同另外一瓶 没开的酒全都倒入三只茶杯里。杯子全满了,酒还没倒完。 服务员走后,庄肖林端起其中的一只玻璃杯,对常瑞龙说:“为你刚才的承 诺,我喝一半。但我丑话说在前头,你要骗我,可别怪我不客气。”说完,没等 常瑞龙回话,他一口喝下去大半杯。 方园在一旁都看晕了,说:“老庄,你这是何- 苦,我可- 不能- 再- 喝了。” 他的舌头还没直呢。 常瑞龙说:“老庄,赶紧吃口菜,不能再这么喝了,会出事的。” 庄肖林说:“我不怕,我买药了。” 常瑞龙说:“那也不能这么玩命。” 庄肖林想说什么,没说出来,一头磕到桌上,双手抱着头。 常瑞龙忙站起来问:“老庄,你没事吧?”他转头对我说:“快倒杯茶来。” 我急忙出去找服务员。当我回来时,庄肖林已抬起头,但脸色苍白。 常瑞龙问庄肖林:“要吃药吗?” 庄肖林说:“没事,喝急了。” 服务员送进来四杯热茶,又把一只白瓷茶壶放在桌上。 方园的酒劲好像过去了。他掏出一张银行卡,放在庄肖林面前,说:“老庄, 这儿有一万块,你先- 花- 着。” 庄肖林说:“我宁可饿死,也不吃嗟来之食。” 常瑞龙对庄肖林说:“你这就见外了。要还是朋友,你就收下。” 庄肖林说:“我不能要。要了,今后又说不清了。过去我太讲哥们义气,要 不然也不会落到今儿这个地步。” 常瑞龙说:“就当是预支给你的工资。” 庄肖林说:“我说不行就不行。你再说,我走了。”说完,他把卡扔给方园。 常瑞龙示意方园收起来。 方园问庄肖林:“老庄,还喝吗?” 庄肖林说:“今儿不喝了。” 方园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老庄,你认输了。”我都怀疑,方园脑子里是 不是进酒了。 庄肖林一下子就火了。他对方园说:“你刚才还求饶,现在就敢叫板?” 常瑞龙马上批评方园,说:“方园,你怎么说话呢?” 庄肖林猛地站起身,举起酒杯,对方园说:“方园,方总,来,咱们把杯中 酒干了。” 方园刚才还得意呢,转眼就傻了。他杯里的酒可是满的。他哆哆嗦嗦地站起 来,对庄肖林说:“你大人不计小的过。”他没说自己是“小人”,看来他并不 糊涂。刚刚那句话,看来是他成心气庄肖林的。 庄肖林说:“你不是小孩了,是老头,比我还大五六岁,除非你承认你是王 八蛋小人。” 方园看了一眼常瑞龙,常瑞龙故意不看他。常瑞龙的意思很清楚,你惹的祸, 你收场,这叫做自作自受。方园没辙了,咬牙说:“我是小人。” 庄肖林不依不饶,说:“还差三个字。” 方园的脸都气绿了,无可奈何地说:“王八蛋。” 庄肖林得寸进尺,说:“连起来说。” 方园七窍生烟,可有火发不出,憋了半天,才说:“我是王八蛋小人。” 庄肖林说:“今儿,看常总的面子饶你一回。下次,你再叫板,就没这么便 宜了。” 常瑞龙对庄肖林说:“你吃菜。” 庄肖林说:“吃饱了,我该走了。我可记住你的话了,星期一我就去上班。” 常瑞龙说:“行,我等你。”他又对我说,“小陆,你送送老庄。” 庄肖林一边站起来,一边说:“不用送,我自己能走。” 见他直打晃,我忙走过去扶他。他还逞强说:“我没事。” 我一人扶庄肖林有点吃力,常瑞龙让方园搭把手。方园很不情愿地伸手去搀 庄肖林。庄肖林冲他一乐,方园忙把头扭过去。我们俩把庄肖林扶到我车上。方 园转身刚要走,庄肖林放下车窗,大声地喊道:“方园,今儿我解气啊,解气, 真解气。”方园愣没回头。 我刚把车倒出来,就见方园又急匆匆地跑回来。他把一只公文包从车窗里扔 给庄肖林,对他说:“你的包。”庄肖林没用手接,任由它滑落下去。他又冲方 园一乐,说:“解——气。”方圆头也不回地赌气走了。 车开出去没多远,庄肖林就睡着了。我把他那一侧的车窗玻璃升起来。一直 到我家楼下,他也没醒。我上楼让李香春叫醒亭亭。孩子睡得正香,被叫起来后 迷迷瞪瞪的。见李香春给亭亭穿衣服,我急忙下楼去扶庄肖林上来。 庄肖林醒了。见我拉他下车,他问我:“到哪儿了?” 我大声地说:“我家。” 庄肖林问:“你家?” 我对庄肖林说:“你酒多了,今儿就在我家凑合一宿吧。” 他二话没说就下车了。扶他上楼后,我就带亭亭走了。出门前,我对李香春 使了个眼色,意思是下面就看你的了。 我把亭亭送到新家。等她睡着了,我又马不停蹄地赶回旧家。到楼下时,见 客厅的灯还亮着,我没敢上楼,耐着性子在车里等。怕扰民,我把车灭了,蜷起 身子,双手抱肩,抵御着寒冷,后悔没放件棉衣在车上。他们好像成心捉弄我似 的,就是不熄灯。我冷得浑身打颤,快要扛不住时,楼上的灯才灭。咬牙又坚持 了会儿后,我才拿起手电筒,下车上楼。 开门前,我把耳朵贴在门上听。夜深人静,我隐隐约约能听到里面的声音。 “……嘿……嘿……嘿……”像是庄肖林粗粗的喘气声。 听了会儿后,我才掏钥匙开门,哪知手抖得厉害,我总也对不准锁眼。我不 断地暗示自己,别害怕,别害怕,可手还是忍不住地颤抖,折腾了好一会儿,才 把门打开。 一进屋,我就听见庄肖林的一声尖叫。他叫得我浑身直起鸡皮疙瘩。我忙用 手电朝他们晃了几下,然后才把客厅的灯打开。李香春穿着我买的那件睡衣,半 跪在床上。庄肖林光着身子,瘫倒在床上。我装着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我回来 拿东西。”我本应该去房间拿点什么再走,可此时此刻让我多呆一秒,我都会精 神崩溃。于是,我拔腿就跑,一口气地跑回到车上。坐在车里,我大口地喘着粗 气,感觉心都快要跳出来了。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