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包的火着了 一九七九年春节刚过,刘艳红和伍科长的事像一股涌动的暗流,迅速从科室流 传到车间。没多久,就传到了伟青的耳朵里,伟青遇到了烦心事。 一天吃完午饭,上班时间还没到,青工阚勇和胖嫂就坐在“金不换”的库房里 闲聊。胖嫂用一只手挡在嘴的一边着,凑近“金不换”的耳边小声说:“你听说没 有,伟青的爱人艳红和他们科长不赖,听说还有那种事呢!”“去,别胡说。”胖 嫂说:“我胡说什么,车间好多人都知道了。”阚勇笑着说:“好事不瞒人,瞒人 没好事。我知道你们小声嘀咕什么呢,是咱们主任的爱人和他们科伍科长的事吧。 这破事还用小声说,全厂人都知道了”。“金不换”一本正经的说:“对伟青家的 事,我知道的比你们清楚,看艳红入了党就嫉妒瞎猜,有什么证据?人们看艳红妈 作风不好,就往艳红身上泼脏水。我可告诉你们,别捕风捉影的瞎传给咱主任心里 添腻味。” 胖嫂反唇相讥说:“这种事你敢打保票?人心叵测,无风不起浪。人家怎么不 说别人?平时我和伟青也不错,怎么叫给他添堵,我这是在库房跟你说,我也没到 处乱喊去。”阚勇平时和伟青不对眼,趁机恶言恶语的说:“我同意胖嫂说的话, 无风不起浪,有什么样的妈,就有什么样的闺女,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儿会打 洞,狗还改的了吃屎!” “金不换”非常诚恳地说:“阚勇,咱可不能意气用事。不就是那次你干活出 了废品,伟主任在会上批评了你几句。可最后伟主任说你平时干活还不错,月底也 没扣你的奖金。人家主任对你不簿,他强调产品质量,那是他的职责,为全车间好, 为全厂好。” 阚勇说:“得,得,阿姨。我知道您向着伟主任,我不说了。”“金不换”说 :“我说这话,也是为了你好,我向着主任干嘛?” 这一天,伟青回到家里。和往常一样,艳红等着他回来一起吃晚饭。艳红说: “下班了?”说着就把饭菜都端到了桌子上。艳红心里直纳闷,怎么刚才问了他一 声,也没见言语,就直奔里屋去了。盛上饭,艳红就到里屋叫伟青吃饭,看到伟青 正在屋里吸烟。艳红觉得事情有些蹊跷,平时他不吸烟,怎么今天一个人独自吸开 烟了? 艳红心里顿时有些慌乱。最近见科室里一些人背后嘀嘀咕咕的,难到我和伍科 长的事被伟青知道了?她的心不由自主的狂跳起来,血液往上冲,脸发热变得红红 的,一急汗都出来了。她定了定神心想,可不能这么大惊失色的,这种神态伟青更 会看出破绽。 她又想起伍科长说的话:反正别人也没抓到我们,没给别人留下什么把柄,任 凭旁人议论也怎么样不了。议论一阵子像刮阵风,很快就会过去了,但千万不能承 认,只要自己一承认,咱俩这辈子就算完了!想到此,艳红心里又平静了许多,是 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走一步看一步吧! 二返脚又回到里屋,说:“吃饭了,别老抽烟了,是不是在车间遇到什么不顺 心的事了?”伟青站起来没好气的说:“真见鬼了,还装什么?出去,我不愿见到 你。”艳红壮了壮胆儿说:“你在外边听见什么风言风语了,回来你也不问个青红 皂白,自己就生闷气。” 伟青一扬手说:“出去、出去,我想一个人静会儿”。艳红边往外走,大泪小 泪的就下来了。 伟青开始听见艳红的事,气得脑袋都快炸了,但他马上意识到不能这样。心里 劝自己,要冷静,这是在车间,车间还有二百多名职工呢,他们都盯着自己,有少 数职工甚至恨自己,等着看自己的笑话。绝不能因为私事影响车间的工作。于是强 打着精神,仍然像往常一样工作。 下班回家的路上,他不愿意见到任何人,觉得人们都用一种异样的眼光看着自 己。艳红的事似乎全厂人都知道了,只有自己还一直蒙在鼓里。是这下贱的女人欺 骗了我, 如果真是这样, 只有和她离婚, 别无选择…… 快到自己家了, 他忽然觉得对这个家挺陌生, 不愿意进这个家, 走进这排房子 , 他耷拉着脑袋, 蔫了, 生怕碰见人, 心里十分懊恼。 他急勿勿地走进自己的家,儿子说:“爸爸回来了”他都没听见。一头扎进里 屋去了,接着就一根接一根的吸起烟来。 秋生问艳红:“妈妈,你怎么哭啦?”艳红说:“妈妈不舒服。” 天空阴云密布,云层越来越厚,越来越黑,越来越低沉。一阵凉风吹过,雨点 开始密集起来。不知道谁一边跑还一边喊:“春雨贵如油”。这是从北方带来的口 语,惠州下雨是家常便饭,可不是贵如油,天气越来越黑。人们都拉着了电灯。 今晚,伟青家里的空气非常沉闷!里屋没开灯,伟青在屋里边抽了几个根烟, 独自坐了会儿,觉得心里很不好受,摸着黑儿就躺下了。 艳红哭了一阵儿,心里想:和伟青谈对像时,自已的承诺没兑现,觉得对不起 伟青。但是所作所为也没被谁抓到,死也不能承认。我不恨伍科长,他给我生活中 留下了美好的回忆。从今以后,我要远离伍科长,这对我好,对他也好。因为他是 科长又是党支部书记,不管怎么说,政治上还有前途。我要热情的对待伟青,尽力 挽回局面,争取最好的结果。伟青的人品、工作能力都是自己敬佩的,而且还有一 双儿女,北京还有个不错的家。伟青如果和我提出离婚,我坚决不离! 秋生困了,艳红把炉子封好,拉亮了里屋的灯,给秋生脱了衣服,自已也上了 床躺下了。 秋生一会儿就睡着了。艳红心里十分慌乱,知道大祸很快就会降在自己的身上, 却又万般无奈!她知道伟青没睡着,用手给伟青抻了抻被子,伟青一扬胳膊把艳红 的手挡开了,说:“用不着。说说吧,你和伍云那个王八蛋是怎么回事?”艳红沉 默了一会儿,带着哭腔说:“我和伍科长什么事都没有,因为我入党快,科里人们 就猜疑。上班时间,伍科长是支部书记,我和他进行过一次思想汇报,还有一次是 把写好了的思想汇报交给他,这次也没怎么谈话一会儿就出来了。上班以后,伍科 长说我孩子小,不能出差,叫我当计划员管全科的计划,科里一些人看着生气,背 后就说我的坏话,妒嫉人!”艳红像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似的,说:“前一阵子, 我和伍科长去省会开了二次会,上边要求科长和计划员参加,到省会报了到,人家 给安排在宾馆住的,不信你查去。” 伟青气急的说:“谁相信你这些鬼话,无风不起浪,人家怎么不说别人,弄得 全厂人都知道了,你叫我在车间还怎么做人,怎么做工作?你知道人家背后怎么说 你?人家说,有什么样的妈,就有什么样的闺女,狗还改的了吃屎? 艳红嘤嘤的哭出声来,说:“我恨我妈,我妈那样,人家猜我也是那种人。我 不想活了!我说你不相信,跳进黄河我也洗不清了。” 伟青说:“咱俩谈恋爱时,我跟你说过,当时你怎么说的?你说,难道有什么 样的妈,就有什么样的闺女,我不是那种人。” 艳红说:“当时我是那么说的,我也是那么做的,我没欺骗你。” 伟青说:“为什么我不愿意到你们家去,我腻味你妈,你妈就是我的一块心病, 做你们老刘家的女婿,我都觉得不光彩。不行,咱们好说好商量,离婚吧!”艳红 说:“你想离婚,我不离,我没有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我就是不离!我不能叫我 的儿女找后妈去,说什么我也不离婚。” 两人一直闹到后半夜。伟青一想,明儿还得开车间大会呢,一夜不睡怎么行。 他什么也不说了,强迫自己睡觉。睡了三四个小时,伟青起来洗漱后,到外边吃了 两根油条就上班去了。 刘艳红一夜都没睡,早晨起来对着镜子一照,两眼哭的红肿。秋生没送托儿所, 自己也没上班,中午伟青也没回来吃饭。 怎奈自己理亏、心虚,晚饭做好了,艳红耐心的等着伟青。伟青晚上七点多才 到家,秋生说:“爸爸,妈妈把饭都做好了,等你吃饭呢?”伟青抱起儿子亲了一 下也没说话,秋生说:“爸爸你喝酒了,酒味真大”。艳红自己吃饭,秋生和伟青 看电视。 到睡觉的时候,伟青搬着被子睡在沙发上,秋生说:“你和妈妈吵架了?”伟 青什么也没说,用手摸了摸秋生的头。秋生说:“爸爸,你在沙发上睡?”“对, 爸爸在沙发上睡。”整整一个晚上,伟青和艳红没说一句话,大概是又累又困的缘 故,伟青一会儿就有了鼾声。 艳红躺在床上想了一会儿,也睡着了,醒来时,伟青已经走了。 艳红给秋生洗完脸,娘儿俩煮了两碗面条,打上两个鸡蛋,秋生说:“爸爸又 走了。艳红没好气的说:“走就走吧。” 吃完饭,艳红把秋生送到托儿所,紧忙上班了。王淑萍问:“艳红,昨天怎么 没来?”艳红说:“昨天我不舒服,秋生也有点感冒,就没送他到托儿所,我们娘 儿俩在家休息了一天。”艳红问:“昨天你们到市里去了吗?”淑萍说:“你昨天 没来,乔希凡和边振平出差了,怕科里没人又唱“空城计”,我和刘紫微就没去市 里。”正说着,乔希凡推门进来了,艳红说:“希凡出差回来了,这回去的时间可 不短。”乔希凡说:“有两个月吧。”说着,从抽屉里抓出一把糖,扔到艳红的桌 子上,说:“吃吧。”一会儿,边振平也笑哈哈的进了屋。艳红说:“振平回来了?” 振平说:“回来了,”艳红说:“这次去的时间不短,辛苦了。”边振平说:“辛 苦什么?你们在家还不是一个样。又过了会儿,杜永利、庄辉、刘紫微都来了。杜 永利说:“艳红昨天怎么没来?我怪想你的。” 艳红说:“去,见面就没好话,没大没小的。”杜永利笑着说:“这还不是好 话,显得多亲热。”艳红说:“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别找我啐你!” 艳红问王淑萍,等会儿你们去市里吗?王淑萍说:“有点事,去也可,不去也 可。”艳红说:“今天是星期六,科里有这么多人,咱们一起去市里转转吧,我很 长时间没去市里了。”王淑萍说:“那行。等会儿跟紫薇咱们三人一块去。” 三个人是步行去市里的。在惠州,今天是难得的好天。湛蓝的天空上飘着白云。 高山翠绿,田间的片片油菜,开着淡黄色的小花。黄蝴蝶,白蝴蝶,五彩缤纷,翩 翩飞舞,蜜蜂在花蕊中不知疲倦的穿梭着。 刘紫薇用鼻孔使劲抽吸着油菜花的芳香,说:“油菜花真香,真舒服,真是太 美了! 王淑萍看了看翠绿的大山,说:“是呀,真是太美了。”艳红只顾往前走没说 话,她感觉不出美来。 田间,男人们正在平整水田。他们站在犁耙上,扬起竹鞭,吆喝着黑色的水牛。 水牛瞪着两只圆圆的大眼,四只脚噗嗤噗嗤的踩着水田,用力拉着犁耙。把水田平 整好,男男女女们开始忙着插秧种稻。他们舒展长臂,把一捆捆稻秧抛向半空,稻 秧在空中划出一条条美丽的弧线后散落在水田里。然后,他们卷着裤腿,弓着背, 不用谁来分工,开始默契而熟练的一行一行的插起秧苗,不一会儿,稻田里就铺上 了淡绿色的地毯。 来到了小清河的桥上,刘紫薇两手扶着桥栏杆,俯视着潺潺的流水说:“这水, 真清亮,看,连河底的石头子都看的清清楚楚。 刘艳红则两手扶着对面的栏杆平视着前方,不知在想些什么。 王淑萍心里觉得很奇怪。今天是刘艳红张罗着要来市里的。可一路上怎么倒不 说话,死气沉沉的。王淑萍虽然感到纳闷,但也没跟紫薇说。毕竟紫薇比她们小了 十来岁,还是个孩子。 过了小清河,走了不到一里路,就到了通往惠州市区的那条东西大马路。惠州 的雨水多,人们常踩着两脚黄泥巴带到大马路上来。等到晴天, 黄泥巴一干,汽车 飞快的急弛而过,就会扬起黄尘,这条连接市区又通往省会的主道上,行驶的汽车 极多,总是曝土扬尘的。 上午十点多钟,马路上的行人开始多了起来。当地农民挑着两只大笸箩,里面 摆放着各种蔬菜去市里贩卖。男的一般都打着赤脚,穿着草鞋,用粗布在头上缠上 几圈;女的则大部分穿着一件刚过膝盖的兰色长衫,长衫的底边绣着一条贴边的绣 花。而少数民族妇女的服饰则又有不同:她们的长衫是黑色的自制的蜡染布,足有 铜钱那么厚,用针一行行纳起来,显得特别结实。耳垂上垂着大大的银耳环,头发 也用长布缠起来。 刘艳红发觉王淑萍不住的看她,怕看出什么破绽,就强打起精神说:“今天赶 场的人还真不少。来到市里,王淑萍说:“咱们先办正事,去五金公司把货票开了, 然后再玩”。 开完货票,王淑萍说:“先和我看看布料吧,我想做身衣服,你俩给我参谋参 谋,看选什么颜色的好。” 刘艳红说:“看你这身段,这年纪,穿一身黑太扎眼了。穿一身藏蓝的又太土 气,我看还是穿一身银灰色的好看些,再穿一双皮鞋,一双白袜子,肯定显得精神。” 刘紫薇说:“我同意刘师傅的意见。但我们代表不了你。萝卜白菜各有所爱。” 刘艳红说:“看这小丫头片子,还挺会说话。” 转了几家商店,看了看都不十分满意。紫薇说:“王师傅,不中意就别急着买。 过几天,咱们跟伍科长说说,派咱们去省城出个公差,顺便选块好布料,这叫公私 兼顾。王淑萍笑着说:“就你鬼点子多,好吧,就听你的,今天不买了。”刘艳红 说:“百货大楼也不去了?王淑萍说:”不去了。”紫薇一看表,说:“都十一点 多了,该回去了,晚了赶不上中午饭了。艳红说:“赶不上就不回去了,到饭店去 吃,我请客。 王淑萍说:“咱们下饭店,伟青回家怎么办?”艳红说:“家里有面条,让他 自己煮吧。” 王淑萍说:“行,索性也晚了,跟我去百货大楼看看小孩穿的衣服。我想给女 儿买身衣服”。 来到百货大楼,叫售货员拿出了几套儿童穿的服装,颜色都显得老气。紫薇说 :“颜色都不新鲜,还是去省城一块买吧。 走出百货大楼,进了一家小饭店,几个人找了位子坐下。艳红说:“紫薇,今 天想吃点什么?尽管说吧,我做东。”淑萍说:“你们俩今天陪我转了半天,理应 我做东。”艳红说:“还客气什么。今天就我做东吧,下回你再请。”紫薇俏皮的 说:“那今天我就沾你们的光了”。艳红说:”属你小,你说吃什么吧?”紫薇说 :“我不知道,还是王师傅说吧”。王淑萍说:“每人一碗面,两个包子”。艳红 说:”不行,也太简单了。得来两个炒菜”。王淑萍说:“我说给你省点,你还不 领情。这样吧,要两个炒菜,一人四两米饭,再来个鸡蛋汤”。艳红说:“来三个 菜,一人一个,谁喜欢什么就要什么”。淑萍说:“我要个青蒜苗炒豆腐”。艳红 说:“你要什么,紫薇?”紫薇哼了半天也说不上来。艳红说:“算了,还是我替 你点了吧,一个宫宝鸡丁、一个溜肝尖。是不是还来点酒?咱们三人来半斤”。王 淑萍连忙摆手说:“酒还是免了吧。咱们在饭店喝酒,叫厂里人看见又是一大新闻”。 艳红一听到“新闻”这几个字,心里就腻味,感到堵的哄。 吃完饭,三个人从饭店出来,开始慢慢的往厂里走,回到厂里时已经是下午两 点多了。 杜永利说:“三位回来了?今天在市里吃了点什么”?紫薇说:“吃的可不错, 就是不告诉你”。杜永利说:“就你们还能吃什么好的,无非就是面条包子”。王 淑萍说:“你可别门缝里看人——把人看扁了......”几个人在那儿闲聊,艳红却 是低头看报纸,一言不发。艳红的心情很糟,不愿意见人,更不愿意说话。上午一 上班,看见科里人不少,就有意和王淑萍出来,去市里散散心。 下午下班后,艳红去托儿所把儿子接回家。寻思半天,还是把晚饭给做好了。 饭还是要做的,伟青生气不吃是另一回事。 等了半天,饭菜都凉了。直到晚上九点多,伟青才带着一身的酒气撞进家门。 艳红说:“快吃饭吧,都凉了。我去给你热热”。伟青没好气的说:“我吃了。” 看见儿子已经睡着了,伟青从兜里掏出一张纸,摊在桌子上说:“这是我写好的离 婚报告,你在上面签个字吧”。艳红一听就傻了眼,想了想说:”我不签字,我也 不离婚。我凭什么跟你离婚?你说我和伍科长不清白,是谁亲眼看见了,还是谁抓 住了,你有什么人证物证,你找出来我就离,找不出来,只听别人空穴来风的瞎说, 我就是不离。” 伟青说:“你妈在全厂的名声就不好,连我见人都要矮三分,现在你又在厂里 闹的沸沸扬扬的,我跟你丢不起这个人。今个儿你不离也得离。”艳红说:“我就 是不离”。 伟青说:“咱们也别闹的四邻不安的,我惹不起还躲不起吗?”说完,抱着被 子就往外走。艳红死命抱着伟青的腿说:“我不叫你走”。说着,又嘤嘤的哭了起 来,泪水像雨点一样落了下来。 伟青见艳红死抱着自己的腿,哭的跟泪人似的,一时又动了恻隐之心,把被子 放回沙发上,闷头抽起烟来。 -------- 红袖添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