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余立儿站起来,一丝不挂地站在那儿,盯着一脸僵硬的胖主编。样子很平静、 很坦然,没有一点羞涩和不安。 胖主编和余立儿对峙了约有一分钟,两人谁也没说话。是胖主编先收敛了目光, 低下头,然后转身走了,关门的动作很轻,没有弄出什么声音。 余立儿呼着粗气,一脸铁青,像是和谁赌气一样,用最快的速度穿好衣裳。转 过头看了一眼神情恍惑的方登月,面无表情地说:“穿起你的衣裳,走吧。” 方登月疑虑地望着余立儿,没动。 余立儿说:“叫你走你就走,什么也别问。” 方登月还在迟疑着,余立儿忽然暴怒地抓起一个枕头朝方登月砸了过去,歇斯 底里地吼了一声:“走呀!” 此后第三天,余立儿和方登月就被报社双双炒了鱿鱼。 丢了工作的当天,余立儿拉着方登月在一家颇有档次的潮州饭店里像有钱人一 样消费了一回,一顿饭竟吃掉了四五百块。然后两个人回到余立儿的住处,疯狂地 爱了一夜。 这一天一夜之间,余立儿的话很少。到了天蒙蒙亮的时候,余立儿把熟睡的方 登月推醒,问他:“如果我死了,你会怎样?” 方登月吓了一跳,坐了起来说:“你胡说什么?不就是丢了个工作吗?此处不 留爷,自有留爷处。” “你一定得说,我死了,你会怎样?” “不管是生是死,我们俩已经分不开了,我就是你,你就是我。” 余立儿笑了,笑得有点凄凉。 " 阿月,你说什么叫生存?” 方登月让余立儿问得有点发懵,想了想说:“生存就是衣食住行,男男女女。” 余立儿摇了摇头说:“生存就是要命不要脸。” 方登月笑了:“挺深刻。” “我不是跟你开玩笑,真的,阿月,有时候,我觉得自己挺不要脸的,我不像 你想象得那么好。” 方登月的心略略一沉,其实从报社总编破门而入的那一瞬间,方登月已经明白 了余立儿和他的关系,现在由余立儿亲口证实,就像一把刀子在那个叫尊严的东西 上拉了一道口子。他想不出来余立儿是如何同时扮演两个不截然不同的角色,一个 纯情爱人,一个地下二奶。 “刚来深圳的时候,我也和你一样,没头苍蝇似的东撞西撞,后来就撞到了咱 们报社,是一个做字画生意的男人介绍我来的,一来就当上了主任。” “运气不错。”方登月承认这句话说得有点玩世不恭。 余立儿冷笑说:“你怎么就不问问,一个高中没毕业的外来妹,凭什么有这份 运气?” “算了,别说这些个陈谷子,烂芝麻了。”方登月不想让余立儿在这种时候再 去揭那些旧伤疤。他不怨余立儿,倒是恨自己,一个丈八的汉子连自己都养不活, 还奢谈什么尊严,又有什么资格期望女人的贞洁? “他跟我有个私下的君子协定,他在报社给我一个位置,外加五百块的住房补 助,我给他做情妇,限期是三年,每周一到两次。” 方登月的心流泪了,曾经支撑他在艰难中挣扎前行的那点光亮熄灭了。那座爱 的沙塔坍塌了,那条爱的溪流混浊了。 “其实限期就要到了,本想从此一心一意爱你到死,谁知……” “命中八升难求一斗。”想起老父亲的话,方登月竟和父亲一样的苍老了。 “阿月,你为什么不生气?你越是这样我越难受,你越是这样,我越觉得自己 不配要你的第一次。” 方登月无声地把余立儿搂在怀里,余立儿没有哭,眼睛干干的,有点空洞。 两个人就这么相拥而坐,小屋里的竹子味道像是比以往更浓重了许多。 天大亮了。 “抓紧找个工作吧,不管什么工作,人总得吃饭,这是最重要的。” 余立儿说着,拿出两千块钱塞给方登月,方登月死活不要,余立儿说:“如果 你真的爱我,就拿着,你刚刚说过,我们分不开了。” 方登月怎么都没想到,余立儿从那天起就失踪了。一周以后,那间堆满竹器的 小屋,又住进了新的房客。 ⑽方登月失魂落魄地四处游荡,每天把长长的影子拖短了,再把短短的影子拖 得老长,有时会发现深圳的太阳特别亮。 不到一个星期,口袋里的钱花光了,才想起真的应该尽快地找一份工作。不过, 方登月光花的是自己的那一点可怜的积蓄,余立儿留给他的钱,一分都没有动,他 知道余立儿攒下这点钱不容易,她虽然每月的工资比自己多些,可她还得负担老家 的父母和两个还在上学的弟妹。 深圳这个地方最过盛的就是学历,从全国各地来的硕士、博士、博士后,一抓 一大把,大学本科就更像丰收年的荔枝,遍地皆是。再加上方登月学的是文科,在 这个科技发达的时代,文学这东西实在是无用无用又无用。 方登月的运气还算不错,一家叫吉格林特的酒吧老板看他文质彬彬,又是大学 生,答应留他在酒吧做侍应生。 在深圳大学生当酒吧侍应生不算新鲜事,可方登月的心里却失落了好一阵,终 于有一天突然发现,这个工作其实不错,每天能看见形形色色的面孔,每天能听到 五花八门的新闻,而且工钱也不低,遇到手头大方的客人,还会给点小费。况且无 论怎么说,都比做推销、做活广告好得多。一个月下来,比在报社时的收入翻了一 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