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年后再见(1) 佤邦宾馆坐落在小城偏僻的角落,惨白的鸡蛋花从围墙探出头。我们的汽车径 直穿过宾馆拱形的大门,停到门房旁繁花满枝的合欢树下。用链子锁在某个角落的 两条狗激烈地嚎叫起来,一声女人娇斥,吠声戛然而止。 长方形的西式庭院,左边一幢连体西式别墅,带椭圆形大阳台很雅致,其它三 面都是带门廊的缅式平房。四周围墙爬满青藤白花。 远远看到气急败坏的老三在门廊转来转去,老四的头耷拉着,分明被斥责过的 样子。 看到我和青子从军用吉普下来,老三的脸铁青,不睬明乃迪和W 站长的搭讪, 径直扑向我们。我搜索枯肠,想编个什么谎言为我们的行为辩解;但老三狂怒的神 态让我意识到,最好闭嘴什么也不要说。 老三厉声呵斥:“你们应清楚自己没有合法身份,没有佤邦的保护,他们会将 你们丢进地牢、干丢(折磨死),司令找我要人我找谁!”情绪激动地挥了挥手, “赶快把这两个狗日的打发掉,我不想见他们。”转身进屋,全然不顾两个情报官 是否听得懂中文。 明乃迪急促地向我们表达,叫我们现在提了行李就跟他们走,由他们安排,保 证将我们送到大其力,送过泰国。 站长站在合欢花树下连声:“Yes ,Yes !OK?”。他俩为带我们走作最后努 力。 青子欣喜地捅捅我:“听见了没有,晓曙,咱俩干脆跟他们走吧。这里和大其 力都是他们的地盘,他们是政府官员,一定能帮我们搞定很多事。再说……”她脸 红了,“你我都欣赏他们……待人优雅体贴,省得在此受老三的气。” 青子的脸上呈现出近乎绝望疯狂的神情,这预示着她有即将轻率扑向危险的倾 向。她相信他们,她想跟他们走。 我不吭声,心却咯噔地动了一下,想像我们是邦德女郎深入虎穴,演绎一段缠 绵悱恻的异国恋情……多么浪漫精彩而刺激。 我们现在跟他们走,就等于放弃了力争得到的佤邦保护。即使从此在人间蒸发 (失踪),也无人为此负责,因为我们属非法入境者(尽管我们持有泰、缅两国签 证,但护照无出入境的手续记录)。万一这两个让我们心仪的男人的残忍卑鄙掩盖 在激情和感伤的面纱下,不怀好意把我们送上死路,岂不是自投罗网。 我们不是上演007 电影,在金三角,不能轻易冒险,包括爱情的冒险。 冒险的终结是理智,当意识到生命安全是第一位,其他的欲望回落了。金三角 拒绝浪漫! 我对青子说,我们不能跟他们走,因为我们没有理由相信他们,目前我们只能 信任佤邦。月光下,青子的脸煞白。 我们婉拒了他们提出的建议。站长眼睛阴沉黯淡,但还是轻轻一笑,说,我们 还会见面的,诡谲迷人。 然而,明天就要回仰光的明乃迪一下蔫了似的,半晌不语。过一会儿,忧伤地 问青子,什么时间才能见面。 青子悸痛地望着他:“See you a hudred years later(一百年后再见)。” 像句悲伤的台词,晶亮的泪水在她的眼眶里湍急充盈。 “Why (为什么)?why?”明乃迪的声音在夜空中浮沉让人动情。 “这一切都是徒劳的——永别了!永别了!”是当时青子的心声。 青子的眼泪夺眶而出,明乃迪默默递过纸巾,我发觉青子对这个无法挽回的局 面肝肠寸断。居然营造出一种“感时花溅泪,惜别鸟惊心”的气氛。 月光被乌云遮住了,合欢树鸟羽似的复叶合拢着,就像一扇扇小门,把什么关 了。 夜风摇动枝叶,粉色的合欢花在阴暗中发出一阵簌簌的叹息声,空气中散发出 细微苦涩的气味。两对异国男女,分手时互相不能倾诉的悲哀,心为形役,黯然神 伤,语言比心灵的交流更困难,场面伤感的要命。 吉普轰然发动,青子浑身一震,心肝五脏几乎都碎了。汽车碾过遍地凋落的合 欢花,消失在茫茫的黑夜。不可思议的是谁也没留下谁的通讯——这就是金三角。 老三冷着脸安排我们住进别墅楼的102 房。房间内部与别墅外观极不相称,狭 长潮湿,设施简陋。两张不规则的单人床,床垫短小陈旧,油漆斑驳的深色条桌, 没有电视、冰箱,卫生间里没有热水。 青子身心疲惫地坐到床上叹息:“明乃迪那老象牙色的脸,仿佛是一朵悲哀的 郁金香。” “那你为什么要说一百年后再见?”我起身到简陋的卫生间冲浴。 “因为不现实……唉,人有时身不由己,也许,这就是爱吧。你呢?痴迷那个 像普京的男人( 站长) ,犹如一个情窦初开的小女孩,疯了似的,但后来……你怎 么想的?” 青子的声音断断续续,最后消失在沉默或淋浴的水声中。我无力回答,当然, 我也无话可说。喷洒的水如多年情人的体温,不热,但惬意,涤荡着我身体的尘 埃。 优雅冷峻的站长身影在脑海挥之不去。扑朔迷离、相见恨晚? 人们可以忘记一 切面孔,但无法从记忆中抹掉炽热的激情、温存的动作、温柔的声…… 失落感铺天盖地地袭来,我是否错过了生命中的不会再有? 青子洗了澡,浑身清爽,煞是迷人,那张脸看上去非常甜美。我穿着皱巴巴的 睡衣坐在床上逗她:“难怪人说恋爱中的女人最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