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姆 夜里我听到隔壁房间有个女人整夜都在哭,断断续续地饮泣声,犹如谁在执拗 地揪扯着一束丝麻,幽幽的只往我耳里钻。我不知道一个人的心怎么能盛得下那么 多的忧伤。 清晨的办事处安静光鲜如婴儿,午夜女人的哭泣已了无痕迹。金三角这样“白 天来,夜里去,花非花,梦非梦”的神秘无处不在。 早餐时我才知道昨夜伤心哭泣的女人是那个会做一手好菜的伊姆,她住在我们 隔壁。 伊姆与老三的妻子是一个寨子的老乡。她刚满二十岁,不高不矮、黑亮眼睛、 黑润皮肤、黑瀑布头发撒到腰际,鼓蓬蓬的乳房、圆鼓鼓的屁股、鲜艳丰满的嘴唇, 全身张扬着如火如荼的青春活力。然而这么一个年轻鲜活的女子却是一个寡妇。 伊姆是一个佤邦战士的遗孀,新婚四个月,二十二岁的丈夫,上前方打仗,死 了。 伊姆说起战亡的丈夫,湿漉漉的眼睛泪水有如珍珠泉大粒大粒地往外冒,那种 被刺痛心脏的感觉裸现出来。她黑夜睡到空荡荡的新床想到死去的丈夫伤心伤肝泪 流成河,白天在明朗的阳光下一点开心事就笑出欢乐小溪流水声。 心爱的丈夫死去一个多月了,她很痛苦,但也没有郁郁寡欢茶饭不思。 她每天手脚勤快干净利落地做饭、浇花、饲养狗、喂乌鸦、洗衣服、打扫房间 卫生,很认真也很乐意。她对我们的一只发卡、一方丝巾之类的小物件充满童稚的 惊喜,见到我和青子摆弄电脑和相机,更是尊崇得五体投地,殷勤地变换花样为我 们做美味的菜饭。她不仅会唱许多缠绵动听的佤族情歌还会唱不少汉语通俗歌。听 到我们的称赞,她敞开丰润的唇爽朗地笑,牙齿白得照亮房间。她是一个真情率性 质朴的女人。 我问伊姆,宾馆围墙茂密蔓延青藤上那种好看的白花叫什么花?回答“垃圾花”。 挺中看的花竟有不中听的名,我和青子哑然失笑。 她却一脸认真,“你们不相信?它就叫垃圾花,我最喜欢的花。”顺手从青藤 摘下一朵美丽娇艳的小花插到乌黑的长发。 她很美也爱美;常把茉莉花捣碎拌以蜂蜜润肤,娇艳芳香;庭院墙角扯一把凤 仙花就把手指甲、脚趾甲染得绯红;用针线串相思红豆,戴到脖颈就是情意绵绵的 项链;用植物作耳环,耳坠摇响四季鲜花,犹如山林中迷人的女妖。她穿筒裙的时 候,懂得怎样东褶一下,西扭一下,就把她浑身美丽的线条显示出来——此中秘密 我和青子怎么都参不透。 她把新寡的心思悉数移植在对自己青春身体容貌的装扮上,她的绮丽多彩、自 然清新,惹人喜爱。我想没有人忍心谴责她才死了丈夫不能这样。 她看那些来住宿的粗犷的佤邦战士的眼神妩媚挑逗摄人心魄。她从不掩饰自己 喜欢男人。她对我说,她怕夜晚一个人睡觉,心里不踏实。她还想找个男人——一 个能天天晚上搂着她睡觉将她抱得紧紧喘不过气的强壮男人,她要为他生娃娃、煮 饭,才算个实实在在的女人。说这话时,她的眼睛跳跃热切渴盼的火焰。 这个来自山野的女子无拘无束大胆追求爱的勇敢让我惊佩。她忠于本性,追求 生命本质的体现,也许与我们所奉行的一些道德观相悖。我个人认为,道德可能并 不道德地扼杀人性中的某些天性。 如果不是亲闻她夜里伤心的哭泣,目睹她忆起亡夫时真挚急涌的泪珠,看不出 她是一个遭遇厄运的女人。她太年轻了,像一蓬生命旺盛的野花遭遇暴风雨更艳丽。 正是享受青春、爱情的年龄,生活于她刚刚开始,她还会爱和被人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