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狼”(1) 我至今都忘不了那个初夏的早晨八点,我和青子站在J 城“五月花”银行门口, 第一眼看见的从车里钻出来站在车门踏板上那个男人的模样。忘不了他的坚硬的板 寸头,忘不了他的迷彩T 恤军裤和斜挎腰间的小枪以及高统靴帮插着大号瑞士军刀, 忘不了他的魁梧强健和那刚毅近乎残酷的风度,忘不了他那轮廓清晰英挺的面孔, 也忘不了他出场时的威严。 他就是神秘电话指令所说名叫李剑的男子,他要带我们穿越战火中的泰缅边境。 虽然我们都从未谋面,但双方一眼都认出来了。看见他出现在一辆灰色皮卡的车门 边,一只脚踏在地面,一只脚踩在踏板上,我就把他认出来了。 不知道发布神秘指令的男人为何选择在“五月花”银行门前接头,但我知道哥 伦布是乘“五月花号”航行发现新大陆的。“五月花”与未知、浪漫、探险有千丝 万缕的关系,新旅程、新经历、新的希望——多么激动人心!我浑身腾起了热力。 壮年男子像熟知我们似的,连身份都不用确认:“我是李剑。上车吧!”中国 话,北方口音,低沉磁性。 青子在犹豫,我惊讶她为何还要犹豫,而我已欣然上车。男人站在地上用指尖 扶了青子一下,非常专注的神情,逼着你的念头从别处收回跟着他走。青子不由自 主上了车。 车内有两排座位很宽敞。我们把行囊丢到前座,自然坐到后排,李剑默然坐到 方向盘前。汽车启动了,出了J 城,行驶在向南不宽的公路上。 我悄悄从后视镜里打量李剑:他的肤色不像金三角的男人那样黧黑而是红润透 亮,惊诧他有一双绿色的眼睛,握方向盘的手背多毛,文着一只深蓝色的锚,像个 欧亚混血儿,姓名却很中国。说那么好听的国语,冷面酷毙,是那种把生存的足迹 和生命的过程抹得干干净净的男人。 我和青子初上车时,怯怯倚在后座。不敢说话,又不甘地像两个在课堂上传纸 条聊天的女生,在行驶的车中用纸和笔交谈。 “他像不像一个冷血杀手!”青子抖手抖脚的小字。 “像个迷人的特种兵,更像一个海盗船长。”我发挥想像力,炭素笔在笔记本 上写着张牙舞爪的大字。这世界有些事情靠智力不可能破解,只有用想像来调整。 车子顺着公路上山了,转进路旁一条岔道,在一个被野花阻塞着的峡谷停下, 惊飞一群花斑小鸟。 一条如带的清澈小溪蜿蜒流淌,突出的岩石,上面爬满了苍翠的常春藤,幽幽 境地,风景很美。李剑冷冷发语:“你们打算到大其力,还是要到泰国?” 他要干什么?这念头飞快蹿进脑际,我一时不知作何答。青子张眸看我。男子 头都不转,从迷彩军裤的膝盖兜里掏出只不锈钢扁壶,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浓烈 的酒气扑鼻。他绿色的眼睛像绿阴遮蔽的深潭在后视镜里与我沉静对视。 他是个酒鬼吗?酒鬼的眼睛不会这样:理智之极,最重要的是不含恶意。此人 是果敢的神秘女人小苏关系线上的,勿论小苏是什么身份,她给予我们重要的帮助, 理当信任。眼下不信赖这个男子,又当如何?这是我的观察判断。观察是另一种形 式的学习,正是这种学习使我获益匪浅。在金三角瞬息万变的人和事中,历练敏锐 的观察力和果断的判断力,使我们脱离了很多危险,也把握住很多机会。 “我们要到泰国。”我明确回答。 “边境在打仗,封关了。” “所以才找你。” “我对你俩到泰国干什么不感兴趣,但在帮助你们之前,希望你们一切服从我 的安排,不该问的不要问,不该看的不要看,不该做的不要做。” “同意!”我和青子对这早有心理准备,磕巴都不打。 “现在,把你们的护照、相机、电脑以及通讯工具交由我保管,过境后完璧归 赵。” 我们傻眼了,这些东西离开我们,那还有什么意思。不吭声。 “否则,马上送你们回J 城。” “不,请不要,”我慌了,嗫嚅着,“是不是过境后就还给我们?” “当然!我要这些破玩意儿干什么?是为了你们的安全。” 青子像被掏走心肝五脏痛苦地把相机递给李剑,相机包的夹层里藏着我俩的护 照和边境通行证。反正手机和笔记本电脑在这荒山野岭无法发挥,我就一并交出。 李剑把它们统统锁到他座下的箱子里。虽说暂替保管,我们还是有被缴械投降了的 感觉。 车子转上公路,开往大其力方向。对头的运兵车上可见缠绷带的伤兵。路上跑 的多是军车,偶尔也见印着UN字样的联合国的车。 为了避开关卡哨所检查站,我们的车很快转入了一条隐蔽的山路。 五六月间正是金三角最热的季节,在千回百转的黄土山路上,我们忍受着在大 太阳烘烤的皮卡车内,在100 公里的时速下,每个转弯都变得模糊接近死亡前的弥 留,仿佛生命正以奇快的速度消失。我害怕极了,从未见识过山路开车如此快的驾 驶,像打仗,将我们快速载离一座座山头。我和青子紧张得几乎昏眩。 车子终于在山坝的一个掸族小村寨停下。李剑冷冷地说在这里休息,吃了饭再 走。 才十点多钟,怎么就吃饭了? 我们不敢说什么,这个男人散发的气息沉默而神秘——没有人确知代表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