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山豪宅(3) 我和县长乒乓球的比赛开始了,球艺居然不分高低,我打得很高兴,头上渗出 了毛毛汗,县长也热得脱了一件衣服。一旁观战的阿嫂却不知为什么,脸上陡增忧 色,黑幽幽的眼睛密切地捕捉丈夫的表情。 知妻莫如夫,也许县长察觉妻子隐隐的不安,也许县长觉得有点累了,他叫过 一个侍从替代他和我继续比赛。他陪着阿嫂、青子到庭院里继续散步。 我和年轻的男侍卫继续打乒乓球。这个眉毛浓浓挎着枪的大男孩,起初有些拘 谨,在我潇洒自如的挥拍引导下,逐渐活泼起来,你推我挡,开心极了。但我到此 的目的可不是为了重拾中学的乒乓球技能,追随县长夫妇和青子消逝在庭院夜色中 的背影,我无心恋战了,无视球兴正浓的小伙子,鸣金收兵。 带着运动后蒸腾的热汗,漫步庭院。 春夜的凉风含着山野气息,拂动我的黑发,宅后的山林在夜风中无声摇曳。 夜,犹如黑丝绒一般笼罩着这深山里的宅府,黑熊和狼犬也许填饱了肚子,悄 无声息。侍卫仆人住的那栋淡粉色小洋房背靠黑巍巍的山崖,闪出鬼鬼祟祟的灯光 似乎来自阴间地府。仿佛听得见夜是怎样从山巅林梢滑落在屋檐的琉璃瓦,又飘洒 在花丛间嫣红的舌状植物,遂成一泓澄静的柔波,停驻在庭院里,波面浮泛着青色 的幽辉,使人产生了一种神秘莫测的感觉。置身在这群山环抱豪悍鬼灵之气的邸宅 庭院,是我追寻已久荒漠奇妙的境界。 脑海里蓦地闪过艾芜的《群山中》的故事,身居豪宅,皮肤白皙,内心狂野的 山官小老婆为了爱情,宁愿与山官的仆人私奔到山林茅屋过清贫的生活,就是发生 在这绵绵群山中的故事。由此想到阿嫂,阿嫂也是群山中的女人,阿嫂的命运是另 种版本;这昔日缅共的女战士,五个孩子的母亲,曾为全家生计奋力打拼能干的女 人;现身为县长的显贵太太,深山豪宅的女主人,不知她的心灵深处是喧嚣还是宁 静? 面对群山的门廊透过朦胧的灯光,绰绰人影,喁喁絮语,似乎青子和县长夫妇 坐在那里。庭院里乳白色的铃兰路灯,清清冷冷,迷离幻影,我一人不敢久待,忙 向有人气的地方靠拢。 阿嫂白色的衣裙在月光下格外素净,神色温和带点忧伤。县长面对黑暗中迷迷 蒙蒙的群山,漠然冷峻。青子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们闲聊,柔发在月光里冷冷浮动, 最后也沉默了,思绪不知漂向何方。我悄悄坐到了红木椅上,加入到这种天富地厚 的沉默。 金三角的春夜,山风携着凉意。逐渐变浓的夜色,紧抱着大山,悬崖峭壁已看 不清,只见朦胧峰峦轮廓。因为在山上,我们好像坐在月亮繁星之中,府邸的房顶 是月球的山水。灯光、月光、星光,幽沉、朦胧、迷惘,忽然对时空有一种全新的 启蒙;一切都是那么的安静,安静得地老天荒。 有蚊子嗡嗡,一下就叮得我的身上几个大包,我跌落现实。阿嫂和青子也在噼 噼啪啪地打蚊子。县长起身进屋提了一台日本电子灭蚊器支在廊间。灭蚊器电流声 嗡嗡响,撕闪着紫红的光,在这静寂的夜,显得怪诞荒谬。 “你们每天晚上都是这样静坐吗? ”青子终于耐不住了,打破了沉默。 “就是这样嘛,看看电视,发发呆,你还能怎样。”鲍县长平淡而幽默地答。 阿嫂凝视丈夫的眼神怅怅,唉,纵有温情已迢迢…… 阿嫂守着这幢豪宅,享受着丰富的物质生活,精神生活却如此匮乏,月复一月, 年复一年,岁月悠悠。阿嫂,阿嫂,你快乐吗? 一辆吉普车驶到门廊前,阿嫂说:“我派人送你们到山下的县委招待所住宿, 上车吧。” 我和青子愣住了,山上这么多房子,为何不安排我们在此住,要那么麻烦地将 我们送下山?县长颇感意外,怔怔地看着阿嫂。 带着满肚的疑惑,我和青子背上行囊乘上车。车子向坝子里灯火密集的县城驶 去。 坐在颠簸下山的车里,我不无遗憾地恋恋频频回顾那屹立山坳、灯光迷离的豪 宅。 青子歪头调侃道:“你喜欢住深山豪宅?你愿意过阿嫂那样的生活?” 山中的溪水、大海的浪花、漫漫的回忆,顿时从心灵溢出。 我的头摇得像拨浪鼓,耳畔飘荡着台湾三毛的“橄榄树”: 不要问我从哪里来, 我的故乡在远方, 为什么流浪, 流浪远方。 为了天空飞翔的小鸟, 为了山间清流的小溪, 为了宽阔的草原, 还有,还有, 还有梦中橄榄树, 橄榄树。 不要问我从哪里来, 我的故乡在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