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子茹啊,你去楼下去买点营养粥,这医院的粥不好喝, 喝不出味道。” “好,我这就去。”赵子茹走出门去,杨正祥闭目养神,又似乎是在闭目思考。 医生来探房,给杨正祥检查。 “王医生,我得的是什么病,为什么还不让我出院?” “你的身体状况不太好,长年累月过度劳累所致,所以建议你住院疗养。” “你们不用骗我,住了这么长时间院我看得出来是什么情况,我吃的药是管肝 的,子茹怕我看到扯掉了商标。其实早就发现了。生老病死是自然规律,你们不用 想方设法隐瞒我,我看得开,总不能等我去了还被蒙在鼓里,总要有时间料理一些 事情。” “杨先生多虑了。” 杨正祥坦然一笑:“我明显感到精力和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如果单纯体质虚弱 怎么会调养这么久, 一点好转都没有!我得的是癌症吧?” 王医生片刻考虑终于点点头:“肝癌。” 杨正祥镇定地点点头:“已经是晚期了?” 王医生略显沉重:“我们会尽全力减轻您的痛苦,其实病人知道了真实病情有 时候未必是坏事,我看您也是看得开的人,而且应该会有很多事情需要亲自安排, 我这么说对吗?” “你说得对,离开前我有很多事要办,我还有多长时间?” “大概几个月,我们会尽量延续时间。” 杨正祥微微点头,虽然面色已暗黑,身体很痛苦,却遮不住他此时的从容: “时间不多了!” “正祥啊,粥买回来了趁热喝吧!”赵子茹进门打开饭盒,从抽屉中拿出筷子。 “子茹。”杨正祥叫。 “嗯?” “喝完粥就办出院手续吧。” “出院,好好地为什么突然要出院?” “在医院呆太久了,浑身都觉得不舒服,在哪养不是养,还是回家调养吧!” “但是医生说不方便……” “就这么办,我要回家养病,有事情让医生到家里来。还有把我出院的事告诉 成风,他平时忙别让他白跑。” 如果明天就是人生的最后一天,你会怎么样? 百分之八十的人面对死亡会失去理智,充满恐惧。杨正祥其实也是一样,他一 直猜测着自己的病情。 对死亡的猜测是恐怖的,不管你的外表多么冷静,内心都像是在黑暗中摸索, 不知道哪里是深渊,什么时候会粉身碎骨。 所以,杀人犯被枪决之前被蒙上黑布,那一刻等待死亡的恐惧是巨大的,还不 如直接杀了他,早死早解脱。 所以,得知自己是绝症那一刻,杨正祥反而解脱了,平静了,因为他再也不用 猜了。可是他怕遗憾。 人走的时候往往有很多遗憾,遗憾若太大就是悲剧。人生有多少三个月?只有 这最后三个月最珍贵。 因为人类不懂得珍惜生命和时间,所以上帝只给了人们有限的生命。 杨正祥回家了,心里暖呼呼的。 这是他住了一辈子的房子,所有的故事都是在这里发生的。他想起了他的童年, 想起了苦读的时光;他想起了很多人,父母,小时候家里的佣人,甚至他的第一个 妻子;他想起了很多事,好的坏的,愉快的不愉快的……发出长长的叹息。 这是对于生命的怀恋。 “子茹,给成风打电话了吗?” “打了,已经告诉他你回家了。” 赵子茹扶着杨正祥走进房间。 晚上杨成风来了,这是他第一次心甘情愿踏入杨家大门,但是心情仍然很复杂。 过去来的几次都是不欢而散,这是他的家,却不是他的家,他从未在这里住过。这 里住着他的亲人,也住着他厌恶的人,厌恶的人不会离开。 赵子茹在门外叫:“正祥,成风来了! ” “成风来了?快让他进来!”杨正祥从床上坐起来,精神抖擞。 “你躺着!”杨成风赶紧扶着他躺下。 “没关系,每天都躺着,越躺越累!” “你的气色越来越不好,医生怎么说?” “没说什么,不是什么大病,人老了,不精神了!成风,回盛汇的事考虑怎么 样,我这次一定要退休了,家里的人帮不上忙,我一直在等你回来。” “我现在手上还有一些要事处理,处理差不多就找个时机辞职。” “好,有你接手我就安心了,不过尽量快一点。”杨正祥握住杨成风的手,像 握住女儿的手一般温和。 他们继续聊天。 “成风啊,晚饭还没吃吧,留下来一起吃个饭吧,陈嫂都做好了。”赵子茹亲 切召唤,事实上从杨成风进门起,她一直留意着房里的动静。 “成风,跟爸爸吃个饭吧,咱们父子从来没在一起吃过饭。”杨正祥期待着握 住杨成风的手。 “好,我扶你。” “成逸还没回来吗?”杨正祥问道。 “还没有,他打电话说今天晚上不回来了。”赵子茹小心翼翼地说。 “不回家又去哪鬼混!” “他们一个同学过生日,去狂欢了,大家都去,成逸不去不好我就答应了。” “哼!不好,什么时候好过,花钱逃课倒是比谁干的都好。” “下次我说他就是了。” 杨正祥叹叹气:“子不教,父之过。我这父亲对你和成逸来说都不称职啊!” 杨正祥他们正在吃饭,吃饭的时候大家都不太说话,饭桌上显得很安静。 “正祥,还要喝汤吗,再给你盛一碗吧。” “不用了。” “那成风多吃一点,这次也没做什么准备,下一次一定让陈嫂多做几样菜。” 赵子茹虚假地客气道。 杨成风虽然原谅了父亲,对她依然有些排斥,他对她的热情没有多大反应,只 简单地点点头。 赵子茹又问道:“成风既然和爸爸和好了,马上就要回来了吧?” 杨成风不看她:“暂时还不能回来,还要等一等。” “你看我们都盼着你回来,成逸一直也惦记着哥哥呢。”赵子茹赔着笑,一脸 真诚。 这时陈嫂突然急切地跑了出来,面色紧张:“杨先生,夫人不好了,警察局打 电话来说成逸因为参加群殴被拘留了!” “什么,群殴,有没有受伤?”赵子茹惊得站起来。 “这没说。”陈嫂紧张。 “这么重要的事你怎么不问问!”赵子茹生气地指责。陈嫂歉意地低下头。 杨正祥气的微微发抖:“这个不争气的孽子,把我的颜面都丢尽了!”说着把 汤勺仍在桌子上。 “正祥,现在不是生气的时候,成逸在警察局肯定要吃亏,先找关系把儿子弄 出来再说吧!” “他就是吃苦头吃得太少了才天天在外面给我惹事生非,非好好教训他不可! 谁也不要管他,死在外面好了!” “成风,你劝劝爸爸,成逸被拘留要吃亏的。”赵子茹向杨成风求救。 杨成风站起身:“爸,你放心,交给我!” 杨正祥终于点了头:“去吧。” “好,陈嫂让外面备车,这就走。”赵子茹吩咐。 “等等!”杨正祥突然叫住他们:“我也去!” ******************************************************************************* 协调了很久甚至找了局长套关系,杨成逸终于被放了出来,整个人鼻青脸肿怒 气冲冲,见了家里来人起眼顿时膨胀起来:“爸,这个警察刚才打了我一巴掌,你 去跟局长说让他下岗!” 杨正祥怒不可遏一句话不说狠狠地给了杨成逸四个耳光,尤其响亮,在场的人 都惊呆了。 “他怎么不打死你,省了我的力气!” “爸,你疯了吗,你还当不当我是你儿子!”杨成逸捂着脸大叫。 “你不是我杨正祥的儿子,我没有你这种败类儿子!” “行,爸你行。”杨成逸指着杨成风的鼻子:“就他是你儿子,我不是亲生的!” “成逸!别跟你爸斗气,快认错!”赵子茹既心疼又紧张,连忙给儿子揉脸: “快点!” “我凭什么认错,别人打我,警察打我,我爸也打我,你们不帮我,还让我认 错!” 杨成风走上前问警察:“这是怎么回事?” 一个警察回答:“我们接到一个学生报警,到现场的时候两伙青年正打得火热, 好几个现在都进医院了,还有一个现在昏迷不醒,家里人找到警局来非要讨说法, 并且要求严惩。”警察看一眼局长,知道这些人有来头儿,一时做不了主。 杨正祥浑身发抖,听到警察的话身体摇晃了一下,若不是杨成风即使扶住恐怕 已当场倒地:“秦局长,你看这孽子真是添麻烦,能不能通融一下?我们一定会加 倍赔偿大家的损失。” “杨先生放心吧,看在咱们这么多年的交情我也一定帮你,小周啊,你们几个 把这件事仔细处理处理,尽量压一压,杨成逸现在就释放吧!” “好的。” 秦局长又笑着说:“现在就可以回去了,有事情我再通知您们。” “秦局长真是太感谢你了,有时间到我们家坐坐!”赵子茹心情放松了,表达 谢意。 “客气了客气了!” “成逸,回家。” 杨成逸怒火中烧,愤力一拽胳膊:“我不回去!” 赵子茹急了:“胡闹! 你还想在这待着不成?” 杨成逸指着杨正祥冷哼:“回去让他打死我吗?” 杨正祥再次举起手来,内脏的疼痛让他不得不放下,只能虚弱地叫道:“回去!” 杨正祥气的受不了终于在回家的途中犯了病,车子直接拐去医院。杨成风不免 心生疑虑,他肯定杨正祥得病没有那么简单。于是单独找了主治医师,王医生不肯 告诉他实情,因为杨正祥和赵子茹都要求不可以让以外的人知道。但是医院不只有 他一个医生,杨成风找别的医生帮忙,他基本可以确定了大概是什么病,但他仍然 要等一个明白的答案。 隐藏疾病最有可能的原因是什么?他开始恐惧。他的心情如压着几吨巨石般沉 重。 千万不要有事! 他希望会有侥幸,千万不要向他猜测的那样,他惴惴不安。内心的湖水再次被 打破了,动荡不已。 “今天晚上我留下照顾我爸。” 赵子茹吃惊地问: “你留下” 杨成风默认,对他厌恶的人,回应都显得浪费。 “我照顾就好,你白天要工作多辛苦。”赵子茹推脱,他不想给他们亲近的机 会。 杨成风不耐烦:“我今晚决定不走,你回去!” “那我也留下照顾你们。” “我想单独跟我爸相处,你听不懂吗?” 赵子茹一愣:“哦,那好,我一会儿离开。” 于是赵子茹心不甘情不愿地走了。 杨成风望着床上不堪一击的父亲,那曾经叱诧风云的父亲,如今已瘦弱不堪。 杨正祥静静地睡着,睡梦中还忍受着病痛,眉深皱。杨成风把父亲的手握在自己温 暖的手中,那已经不再是有力量的手了,有皱纹也有沧桑。 静静地感受着父亲近在咫尺的微弱气息,眼睛不由得湿润。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