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节:柳荫浓,芳草笑花轻(1) 第二章 柳荫浓,芳草笑花轻 我出生那一年,桃花正芬芳的时节,却忽然下起了鹅毛大雪,伴着雷声隆隆, 引来万民惶惑。雪霁后,夜空出现一道彗星,长十丈有余,经太微星,扫过东井 星,月余不散。 我父皇齐明帝萧銮召来太史令,询问是何征兆。 太史令出语惊人," 天生妖孽,亡国之兆!" 此时后宫传来消息,玉妃腹痛,怕是要早产了。 太史令痛哭流涕," 妖孽生矣!" 不久,后宫再传消息,玉妃产下一女。 奇明帝释然大笑," 若是皇子,恐怕会太过不肖,动摇我大齐根基;若是公 主,早晚是臣僚妻室,于我大齐何碍?" 当即下旨,封甫出世的女儿为文墨公主,小字宝墨,冀盼小公主知书达理, 终生与书香墨香为伴。 不过,与书香墨香为伴,对于我来说,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自从八岁那年教我读《女训》的那位先生被我打得鼻青脸肿后,我父皇明帝 就再没指望过我能成为知书达理的大国公主了;十岁时父皇驾崩,我大哥太子萧 宝隽继位,改年号为永兴,我更是逍遥自在,无人管束了。 我能认得几个字、记得几句诗,全仗了母亲玉妃和三皇兄惠王萧宝溶的教导。 母亲怀念父亲,自请入上清寺修行后,我在惠王府居住的日子比在皇宫居住 的日子要长很多。 大齐皇室中,真正能舞文弄墨满身书香的,只有我三哥惠王萧宝溶,我也和 三哥最亲。或许,我那样骄纵跋扈、顽劣不堪的性子,也只有平和宁谧如水的萧 宝溶能受得了。 于是,等我长到十六岁时,惠王府的上下人等,乃至府内养的白鹿、灵猿、 野仙鹤,见了我也无不退避三舍,抱头而逃。我住的书宜院,房前廊下都铺了厚 厚的红毯子,为的是防止我钻爬窗户时摔伤。亲近的宫女内侍,随身都带有治疗 跌打伤的药,以防我舞刀弄剑时误伤他人,可能也怕我误伤自己,毕竟刀剑不长 眼嘛。 " 阿墨啊阿墨!" 萧宝溶总是卷着本书,倚在榻上看我整天算计着玩闹,一 脸无奈," 你该收敛收敛啦!" 我自然不晓得什么是收敛。 我这温文尔雅的三哥哥待我极好。 记得母亲出宫后,太史令又向我大哥永兴帝萧宝隽进言,说我行为放纵,与 当日妖孽之兆相符,建议将我也送入上清寺中修身养性。我恰在殿外听到,当即 抓起弹弓,两颗石子儿把那太史令打得满脸是血,满地找牙。待他离宫后,我又 叫人把他抓起来暴打了一顿,终于惹怒了我那皇帝大哥,叫人将我捆了,要重重 责罚我。 萧宝溶闻讯来不及换衣裳就冲进宫来,连抢带抱地从内侍的鞭下把我带走, 才去向皇兄谢罪。后来带我回惠王府时,因为我之前已经挨了两鞭子,他几乎一 路都将我抱在怀里,裹在他雪白的裘衣下。 他的面色,当时也和雪一样白,眼睛里水蒙蒙的,却不曾责怪我一句。我便 知这世上,最疼我的便是我这三哥了,从此更懒得回皇宫居住了。 他虽嘴上叫我收敛,可我却知道不管我闯了多大的祸事出来,他必定都会护 着我的。 后来有一天,他对我说:" 阿墨,今后若是出府,多带几个侍从在身边。" 我惊讶," 为什么?宁都城中,天子脚下,还有人敢伤我文墨公主半根头发? " 萧宝溶难得地露出了烦恼之色,苦笑道:" 天子脚下……若是青州的兵马守 不住,让魏军冲入广陵,挥师渡江便指日可待了。我们这所谓的天子脚下,只怕 ……只怕全要沦丧在北朝拓跋氏的铁蹄下了!" 我虽是惊讶,但从没想过自己将来会和这个拓跋氏有什么牵连。我坐到萧宝 溶的榻边,将他身边两个美姬赶得远远的,倚在他身上问:" 咱们大齐的将领呢? 还有萧大将军呢?" 当年,北魏的靖元帝拓跋弘曾攻破齐国的边防重镇襄城,我父皇明帝就是遣 了大将军萧彦大败魏军,一直打到洛城,连拓跋弘都在战斗中被射死了。 " 萧彦大将军镇守齐闵边境已有九年了。大皇兄发现青州有险,已经下旨令 他领兵回援,但萧彦还要安排闵边的布防,不知能不能来得及。" 萧宝溶欲言又 止,若有所思地苦笑。 他微笑时眸子黑亮如水晶般透明,浮泛起温柔而迷离的薄雾来,显得格外高 贵沉静,加上轮廓清秀,我觉得他是这天底下最漂亮的男子,看得我有些出神。 萧宝溶见我发怔,大约以为我被惊着了,捏了捏我的鼻子,柔声笑道:" 不 过,你也不用担心,只管在府里安心待着,跟在我身边就是。" 我嘿嘿笑道:" 我才不担心呢!我是在想,我母亲在城外上清寺住着,要不 要接回来?" " 玉妃娘娘……" 萧宝溶神思一恍惚,说道," 那倒不用。上清寺出家的女 子大多为年老失宠的无依妃嫔,北朝又和我们大齐一般,素以佛门为尊,即便攻 到宁都城下,应该也不会为难一群出家的女人。" " 我母亲也算是年老失宠吗?" 我蹲到榻上,拿了弹弓去打刚歇上杏枝的一 只红嘴儿翠鸟。 石子飞过,只打到了枝丫,惊动了的翠鸟振翅掠去,也惊动了一树杏花香雪 乱飘,缤纷落于树下芳草间。熏风微拂,轻盈洁白的落花起伏于绿茵茸茸上,更 觉明媚可爱。 " 杏花疏影,杨柳新晴,吟诗弄月好时节啊!" 萧宝溶没回答我的话,自顾 说着,站起身,舒展着蜷在榻上好久的手脚。轻袍缓带,将他修长的身躯包裹出 尊贵从容的优雅气度。 我也懒得为我那位曾宠冠六宫十几年的母亲分辩,只是猛然想到,万一北魏 兵马突然打来,我可能一时半会儿没法出城去见母亲了。 算了算,已经三个月没去探望她了。 " 来人!来人!" 我站直身,将雕着富贵如意牡丹的竹榻用力踩踏得吱吱嘎 嘎乱响,连声吩咐," 快去给我备马,收拾行李,我要去上清寺!" 萧宝溶本已走到一边,准备回屋去,听我这般大呼小叫,顿时摇起了头," 你还真听风就是雨,不提起玉妃,也没听说你想念母亲。罢了,今天晚了,明早 再去吧,也好让那里的侍从先把你的屋子收拾收拾。" 他抬起那双水晶般晶莹的眸子,抬头望一望一碧如洗的天空,自语道:" 其 实……也不用急。北魏打到宁都来,哪有那么容易?呵……我也无聊了,杞人忧 天哪……" 萧宝溶说我生得引人注目,从不许我穿女装出去。第二日,我照旧换了男装, 带了七八名便装的侍卫出府去探母亲。 也是在那一日,我遇到了阿顼。 那时,我还完全不懂得什么叫忧患,满心里只想着,如果真的打起仗来,萧 宝溶不许我出门玩,可就憋闷得很了。 从宁都东城门驰过时,我认定我那不问朝政之事的三哥绝对是在杞人忧天。 江南形胜地,盛世繁华都。这座古城一如既往地笑语喧闹,春色无边。碧柳 画桥,风帘翠幕,夹杂着风流名士醉品箫鼓,吟赏烟霞。风光无限好,哪里有半 点儿即将陷入战争的危困景象? 韶光明媚,和风询暖,马蹄没于浅草,泛起清新好闻的气息,直沁肺腑,早 让我忘了大齐可能面临开国以来的最大危机。我一路赏景,很快便到了相山,沿 了舒缓的山势踏马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