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节:家事(8) 最要紧的一个说法是有关孩子的。 说孩子要是被路上的陌生人凝视或照了相,那这个孩子的灵魂就被人偷走了。 我从未给他说过,我也不喜欢被人凝视。 但是在从前,在我从前的从前,我的眼睛曾被陌生人盯过吗? 一定被盯过了,否则,古,为什么我看不见你? 让我看不见的还有二弟。 好像从这个夏天开始起,家里很少再见到二弟的身影了。还有大狗。家里冷 清了许多。不知为什么,他常常在夜里出去。有时是那个捞沙女人来喊他,有时 是别人。我不知道他在外边会有这么多的熟人。他一离开,我就觉得家里有些冷 寂。 当家里一旦失去二弟和大狗一重一轻的脚步声,还有背影,没了大狗与我整 天眉来眼去的这些再平常不过的风景,我就会觉得百无聊赖,像丢失了什么贵重 的东西似的,在巴扎上,还有河坝子上终日游荡。 4 又一年春天了。 尘土,正从和田四周的边边角角升起来,掺杂到原本浩荡的夜色中,树上, 还有房顶,到处都是,满得不得了,往日熟悉的街道变得陌生起来。浮尘一上升 就淹没一切,像是把树林子、房子一一浇铸在混凝土里似的。 二弟慢慢走着,头脑里已是混沌一片,看着四周黏糊糊的浮游物,他产生了 一种害怕的感觉:那种混沌与陌生是从他的身上散发出来的,就在他自己的心里。 二弟站在路口用力喊大狗的名字,他的声音又湿又凉,曲曲折折拐过了街角, 在寂寥的清晨中显得突兀、怪异,还有些不安。 没有回应。过了好一会儿,二弟又开始喊起来。 下浮尘的天气下午像黄昏,黄昏像夜晚。而早晨也根本不像早晨,土黄色的 浮尘轰轰烈烈地在大地上浮游。没有太阳,他的视线模糊,脚底像踩了羊油似的 打滑,他在同样尘土飞扬的路上行走,走得很小心。 他的声音一落下,马上有了动静,一阵急促的碎蹄声从很远的地方潜游而出, 化成一个无声的黑影,在身子后边不远不近地跟着。 是大狗。 它十分熟悉二弟的呼吸和脚步声。 现在,他和大狗两个一前一后地走在尘土飞扬的道路上,二弟走路的样子很 硬,好像他的腿弯曲不了,上坡的时候是直着上,而下坡的时候身子整个往前倾。 大狗很敏捷地在他身边跃动着,带着他熟悉的动物的体温,和他单调而复杂 的嗒嗒的脚步声轻重相合。一旦停止身形,也就是两个铸入混凝土的物件儿,灰 头土脸。 每逢这样的天气,他就格外地不想说话,闻着空气里呛人的尘土,他在心里 懊恼着,好像不明白这样的浮尘天气为啥年年都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