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节:叩问人性(2) 最初,我很戒备他们,内心有一种深深的鄙视、警惕和恐惧。 因为工作,渐渐和他们熟悉,知道了许多人背后的故事,这些故事比后来某 些媒体制造的心灵独白什么的,不知道怪诞和离奇多少倍,它们更真实、沉重和 不可思议。二十多年里,每一个来做检查或者治疗的服刑病人,都有机会等待我 对他们病史、家族史的询问,而这种询问,很自然就会转到诸如“你怎么进来的” 这类话题中。粗算起来,与我谈过话的病犯,应该不少于上千人次。至于与那些 在医院工作的服刑医生、护士和刑满释放留院就业人员,接触、交谈的机会就更 多。 被长期监管的人,常常会走向两个极端,要么喋喋不休,要么沉默不语;碰 上前者,我多半洗耳恭听;碰上后者只好循循善诱,后来我便落下了热爱说话和 好为人师的毛病。 接触多了,交往便随意起来,有时甚至像对待普通同事那样,偶尔也会开个 玩笑。 但是,对他们,你不能轻易相信,当然也不必时刻怀疑。 二 由于管教科长的厚爱,以后的若干年里,我得天独厚地阅读了数以万计的案 例。我对法律概念的一知半解,归功于管教科档案柜里不断吐故纳新的卷宗。那 时,几乎所有病人的案情都由我摘抄,直到几年后管教科长调走。当然,我的劳 动并不全是义务的,科长工资低,子女多,负担重,我“笑纳”了许多他家无力 购买的肉票、蛋票和糖票,使我得以在食堂寡淡的大锅饭之外,偶有香肠、茶蛋 或者奶糖调剂。 每当面对厚厚的卷宗,我和管教科长总是各有期待。他希望我迅速将冗长的 文字变得一目了然,而我却常常长时间地陷入对案件本身的思考。那些比任何小 说、戏剧、影视作品都曲折、凶险和令人毛骨悚然的案例,经常使我的信仰遭受 严重打击,认为我们这个时代,人性已经退化,人类正在堕落。 但是后来我改变了这种看法,并且相信人性是可以解读、人类是可以教化的。 有一个时期,我的岗位在心电图室,几乎所有新入院的病人都要在这里进行 心电图检查。 连接病人四肢的是红黄蓝黑四种颜色的导线,电极被置放在他们心前区;隔 着肌肤,他们胸膛里跳动着的是与常人无异的心脏;只需几分钟,就可以从一张 从机器里缓缓吐出的窄纸条上,判断病人心脏的功能——纸条上的曲线,可以披 露心跳的秘密。但是,那些电极却无法穿透他们的胸腔,读取他们心灵中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