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跟着那缕神秘的香风走进咖啡馆,你的眼前会突然一亮。 那女孩从幽暗的烛光中冒出来,就像女妖钻出林中的湖面。 她随随便便套着大号白色圆领T恤,手捧一杯吸管式柠檬红茶,斜扭纤腰坐在 高脚凳上(据说我们是坐不正的一代),长长的黑发从额顶垂落下来,遮住半个脸 颊,只露一只亮眼和一排白得透明的牙。她与一帮男生比比划划说着笑着,目光浪 花般灵动,轻轻袅袅的表情是自知很迷人而又假装不解风情的那种,诡异而又狡黠。 那圆圆的前额白嫩光洁又诡计多端。挺直的鼻梁线条灵秀又坚不可摧。细长的 眼睛清纯可爱又深不可测。豆荚似的红唇天真无邪又充满诱惑。一绺直直的长发像 飞流直下的瀑布,又像静待猎物的网。 哦,面对她眼梢微微上扬的狐媚眼和灵动的红唇,听她清纯少女式的朗笑,你 要小心,别上当。当她在你面前表现得伶牙俐齿、魅力四射时,你就完了。她的微 笑其实又妖娆又刁蛮,有时甚至带点儿捉弄人的意思。哪怕她对你一见钟情,为了 假装清纯,引你上钩,尽管一定要把小脸娇羞地垂下来,微翘的嘴角也会含着一种 讥讽:你以为你是谁! 那个女孩就是我。 北京女孩跟你娇嗔时会说我灭了你,广东女孩说我憎死你,上海女孩说我嗲死 你,湖北女孩说我劈了你,江浙女孩说我柔死你,四川女孩说我辣死你,台湾女孩 说我灌死你,哈尔滨女孩说我累死你,杭州女孩说我媚死你,大连女孩说我吓死你, 我却说我晃死你——我在你眼前晃来晃去你就死定了。 猜猜我是哪儿来的? 我必须承认,我的模样、个性和品质的确有点儿媚,媚得特对不起社会,对不 起周围的男同志,属于容易诱发犯罪感的那种。而且我有三个比较突出的优点:一 是身体像另类一样生活,灵魂像上帝一样思考;二是特喜欢和坏人打交道,总和好 人泡在一起你肯定弱智而且没远大理想;三是一不小心就会把自己的魅力和媚眼释 放出来。 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中期,中国冒出一批另类或新人类。我认为他们和她们已经 过时了。我和我的大本同学们是后另类或新新人类,是大学女生寝室冒出的新MM, 是诞生在网络世界那条肮脏床单上的新世纪美眉。 因此,我和我的狐朋狗党们很现代,特开放,极敏感,相当自我。有一点点自 命不凡和自以为是。对自己的青春、爱情、前途、命运常常先天下之忧而忧。内存 丰富得一塌糊涂。激情泛滥又天马行空。随波逐流又与众不同。追求一种形而上的 感觉有时又免不了形而下的庸俗。相信自己就像右手相信左手一样——因为我是左 撇子,不相信世界就像左手不相信右手一样——同样因为我是左撇子。 特别是1997年5月,H市像突然打开的潘多拉魔盒,一起倒霉透顶、鲜血 横流的事件深深震慑和感染了我。从那以后我意识到,我必须像牢记数学公式或物 理定理那样,记住萨特先生的名言——“他人就是地狱”。 1997年5月24日早晨,阳光扇面般在天宇打开,黑暗却耀痛我的眼睛。 我们大四行将毕业做鸟兽散的前夕。一大早,女生寝室照例弥漫着各类廉价香 波的气味,轰鸣着新旧歌星爱来爱去的哼唧声,横空悬挂着一簇簇女孩子粉红淡绿 的贴身物件,书桌上堆着课本、笔记、校刊、拆封的家信、等待冲洗的胶卷、速效 感冒胶囊、皮炎平、购物收据、的票等杂碎,走廊里来来往往的都是睡眼惺忪、不 施粉黛的女孩,并响彻拖鞋踢里趿拉的声音。我洗漱完毕,正对着小圆镜描眉勾眼, 放在枕边的手机响了。我以为是秘密男友林肯来电约我晚间去爱巢幽会,不想是叶 怡姐。奇怪,这个惯在上午睡懒觉的夜猫子从不在早晨拨电话给我的。 狐妹子,她总是这样叫我。下午我有演出,表演海滩装和休闲装,来看吗? 当然,我说。希望你当场勾几个款爷下水,年轻的帅哥留给自己,挑个年龄大 的给我。 为什么?叶怡居然很认真。我这位姐真事儿假事儿什么事儿都傻认真。 我说这还不懂?时尚啊,现今有钱的老女人都喜欢小男人,小女孩都喜欢有钱 的大男人。 好好好,狐妹子,你敢骂我是老女人,叶怡愤怒地叫,震得手机嗡嗡响。等你 到我这儿睡觉时,看我怎么整治你! 嗨嗨嗨,就当我没说行不行,我立马哀声告饶。从小到大,我一淘气叶怡姐就 挠我脚心儿。我曾说过,我要是被国民党反动派抓去,上老虎凳灌辣椒水都不在乎, 一挠脚心儿我立马能把组织交待出去。 叶怡笑了,说今晚你就放心来吧,我精气神儿不太足,昨晚几乎一夜没阖眼。 她的声音慵懒而散漫,人肯定还缩在海边那套华贵公寓的被窝里。 是不是想谁了?肯定不是想我,我说。 不好意思,我真的在想一个男人。 我拿鼻子哼一声,重色轻友! 叶怡说,我们本是一般的朋友,以往感觉不错,起码不讨厌。前几天他约我飞 北京玩了一趟,在八达岭最高处的烽火台上,他突然对全世界大喊,我爱叶怡!把 我感动得眼泪刷地就下来了…… 哇,谁呀?够酷够爽!我惊叫。 两年多来,我一直感觉叶怡姐活得特低潮,眼瞳深处山重水复,漫着丝丝缕缕 的忧伤,我猜急着嫁人的大龄未婚女大概都这样吧。感谢上帝、阿拉、真主和马克 思,叶怡终于捉住爱的翅膀,逮住要嫁的男人,可以把幸福抹在脸上了。我知道, 爱情是最好的润肤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