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初进H市,我们像灰头土脸的丑小鸭,瞧着潮水般涌过身边的车流,横穿斑马 线腿都哆嗦。经过大学几年打造,四只小天鹅妖娆而出。我们深深爱上繁华美丽的 H市,蓝色的大海让我们陶醉,纷飞的海鸥让我们遐想。一想到家乡那些张艺谋式 的土掉渣儿的系列镜头我们就不能不极其恐怖。于是毕业前我们毅然决定,支持媚 眼狐的动议:放弃毛主席他老人家“农村包围城市”的革命路线,转而执行王明左 倾盲动路线,坚决攻占H市,一边打零工付房租吃零食养活自己,一边像发情的母 狼在街上和网络上飘来飘去,搜寻着较为长久的职业和较为长久的情侣,随时准备 失去整个世界而获得一条锁链,最好还能拴住一个取之不尽的银行户头。 不过告诉你一个秘密,按照《共产党宣言》的说法,一无所有的飘一代并不在 乎失去锁链。失去锁链意味着我们将获得整个世界。 北极狼是省报驻H市记者站的记者,真名白茫,北极狼是他的网名。社交场合, 我说他是我“哥们儿”,他说我是他的“红粉知己”,双方大大咧咧像不分男女, 其实我们的关系相当暧昧。他曾同我们“四人帮”共进晚餐,女孩们哗笑胡闹时, 他把一支红河牌香烟夹在食指和中指之间,面带微笑默默靠在椅背上听着看着,每 隔半分钟或稍长点儿时间吸一次。 他说,奇怪,你们四个美眉不是同代人,怎么会泡成死党? 错错错,我们大叫。我们大学同届,生日同年,怎么会不是同代人! 北极狼摇摇头说,据我观察,红塔山像五十年代“埋头苦干的一代”,阿兰是 八十年代“垮掉的一代”,小Q是九十年代“愤怒的一代”,至于胡晓婵——他用 燃了半截的香烟指指我——带有典型的世纪末特征,表面是“随波逐流的一代”, 其实是“离经叛道的一代”,脑后有反骨,最有可能成为帮教对象。 北极狼好眼力。 其实这并不奇怪,当下大学是思想解放和个性解放的沃土,大本们跟好人在一 起特别容易学好,跟坏人在一起经过一番思想斗争更容易学坏。每个男生都拒绝埋 头读书和埋头苦干,渴望像比尔·盖茨那样横空出世并且当个校园首富。女生们则 渴望嫁一个比尔·盖茨之类的人物,哪怕半年后离婚也能劈一笔巨款和一幢海滨别 墅。不过,我们四个小资美眉稍稍有点儿与众不同,我们玩的是艺术品位。我们是 本校著名文学社团火狐狸诗社的重要成员,又是学校戏剧舞台上的出类拔萃之辈, 合演过几出青春剧,台词全是莎士比亚式的诗句,咏叹死去活来的爱情和远走高飞 的背叛,在本市大学区的十几所院校轰动一时,名声大噪。校园里,我学着大明星 的样子给追上来的小男生龙飞凤舞地签名留念已是家常便饭。学新闻的我和学中文 的小Q还常参与剧本创作。合作时间长了,我们自然泡成扯不开的四人帮。 红塔山真名乔英,是中俄第四代混血儿,长得人高马大,高鼻大眼,丰乳肥臀 (全省大学生运动会铅球纪录保持者),一头闪着褐黄色光泽的长发弯弯曲曲,是 从娘胎里带出的天生波浪,让我们嫉恨得要死。她属欧洲型大号性感女郎,却装了 满肚子小资的酸情蜜意,一部《红楼梦》里的诗词倒背如流,一提黛玉葬花她就潸 然泪下,悲悲切切地诵道:“奴今葬花人笑痴,来年葬奴谁人知。” 我常安慰她说,那是黛玉搞环保呢,你哭什么! 乔英说,这你就不懂了。眼泪是女人最有力的武器,会哭的女孩是最有力量的, 自古以来,哭得最壮烈的是孟姜女,哭得最优美的是林黛玉,哭得最富有诗意的就 是我。 我瞅瞅她那高大威猛的身架,说你别吓死我好不好。 乔英的一对乳房浑圆高翘,硕大无朋,合在一起恰好是个篮球。她为此骄傲无 比,特喜欢戴红色胸罩以示与众不同,同寝室女生因此送她一个“红塔山”的雅号。 男生都以为她是红塔山香烟的忠实烟民,居然在校园叫开了。男生跟她一见面,就 铁哥们儿似的递上一支,乔英就这样把烟学会了。 红塔山在502室特雷锋、特杨白劳,洗衣做饭拖地各种力气活儿全包了。她 的老家与俄罗斯仅一江之隔,那儿生活着不少中俄混血儿。从乔英吃苦耐劳的劲头 儿和长相判断,我们都认为她的祖坟肯定在“静静的顿河”一带,祖上一定有个哥 萨克土匪葛利高里或农村大丫娜塔莎什么的。乔英却坚持说她奶奶的妈妈本是安娜· 卡列尼娜一类的上流社会交际花,当年在沙俄时代的圣彼得堡办过一个著名的文艺 沙龙,老托、老柴什么的都去过,老托还吻过她奶奶的妈妈的小手。老托后来写下 的《安娜·卡列尼娜》,其原型就是红塔山这位祖奶。十月革命期间,她祖奶的老 公被送上断头台,这位“安娜·卡列尼娜”乔装成乡村农妇,只身流亡到中国边境 小城J县,下嫁给一个身高体壮、只有一条腿的乔铁匠,因此才铸就了她乔英现在 的健硕体形和混血儿模样。也因此,红塔山一直野心勃勃想写一部《安娜·卡列尼 娜》续集。 幸亏托尔斯泰老奸巨猾,把安娜写死了,没给红塔山留下狗尾续貂的任何可乘 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