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云淡风轻的秋,天高气爽的秋,满目金黄的秋。选了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选 了一个流霞飞涌的傍晚,选了一个心平如镜的时候,我来到有过我无数曾经的小院。 小院里依然宁静着繁茂而凉爽的丁香树,树叶凝着墨绿或微黄,不时有几片像被撕 掉的日历悄然飘落下来。院中间摆放着一只矮桌,几只小凳,树阴后面伫立着蓝色 小屋,靠着木栅栏的旧自行车依然是一个车把灰,一个车把蓝。 围桌而坐,我们悠然品着福建铁观音茶聊天。沈娜抱着双膝,膝上放了一本法 文原版书,一直在听,一直在恬静地微笑,不时插上一句两句,不时给我的茶杯续 水。她远比北极狼说的要美得多,修长的身材,飘垂的黑发,白净的额头,长长的 秀眉,大而深沉的眼睛,弯而微翘的红唇…… 平心而论,应该给她一个最高分。 北极狼依然白皙清瘦,浓发抵肩,一副清爽散淡的样子,依然指间夹着555 牌香烟,每隔半分钟或稍长一点时间吸一口。他淡淡地说这说那,说书说画说新闻, 然后,从房里背出手风琴,用他特有的低沉而浑厚的嗓音轻轻唱起《小路》: 一条小路曲曲弯弯细又长, 一直通向迷雾的远方, 我要沿着这条细长的小路, 跟着我的爱人上战场…… 歌声悠远深长,如泣如诉,在蓝色小屋、绿色小院和夕阳流云之间回荡,像一 阵忧伤的风穿过我的身体,让我的心分外柔软而又湿润。我想起那个胡闹的生日晚 会和我与他的“婚礼”,想起他在树下等我的样子和那个零乱的画室,想起那个有 月亮的夜晚和我口衔红玫瑰的画,想起我们相偎凝立的海边和散漫而任性的三道关 ……呵,我们曾鬼混了那么些日子,没心没肺,无遮无拦,挥挥手就把青春和生命 像风一样打发掉了。 分手以后,再没听过北极狼的手风琴北极狼的歌。 曾经,琴声和歌声是他抚慰和亲近我心灵的温柔手指。 现在,琴声和歌声是伤我痛我的温柔刀锋。 我捧着茶杯,慢慢地饮,让茶杯掩住伤痛的我。 我起身。我微笑。我轻轻说。我走了。 琴声和歌声,夕阳和落叶,时间和空间,一切定格,戛然而止。北极狼放下手 风琴站起来,沈娜放下书站起来。生活和生命会按照她自身的逻辑继续下去的。我 们没有多少青春可以重来。我们谁都不能免俗。我们去寻找各自的开始吧。 在院门口,我把瀑布般的长发抿到耳后回眸一笑。向沈娜,向北极狼,我轻轻 说,再会。 步出院门,我依然让微笑凝在脸上,凝在眼瞳中,凝在夕阳里。 晚风中,我从容地走,优雅地走,决绝地走。我摘下胸前那枚用红绒绳系着的 狼牙,捏在手心,空洞着一颗心义无反顾地走,走向深深的小巷深深的秋风深深的 伤情。是的,我该离开这枚狼牙了,它陪伴和见证了我的曾经、我的泪与笑、甜与 苦,现在它该归于尘土了。 我数着自己的步履,任泪水无声地涌流。5步,10步,15步,20步……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渐近渐重地奔过来响过来追上来。我没回头,依然在数,25 步,26步,27步,28步……一双大手突然拥住我环住我抱紧我并且猛烈地摇 动我,摇得我裙裾飘飘,长发乱飞。 你摇痛我了,我说。我满脸泪水。 那枚狼牙飘着长长的红绒绳,凝着最后的灿烂,缓缓掉落…… 北极狼瞧瞧街石上那枚孤独的狼牙,又深深望住我,哽咽,然后哭。 晓婵,你怎样才会觉得幸福?请告诉我,他说。 晓婵,怎样才会让你幸福?请告诉我,他说。 要不我们结婚吧,让我们一起变老,他说。 要不我不结婚,你不结婚,我们在一起鬼混吧,混到天苍地老,他说。 要不我们逃吧,逃到海角天涯去,在那里搭一个窝棚过日子,他说。 要不我杀了你吧,我再自杀,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