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那个傍晚,也许夕阳特别红柳叶特别绿晚风特别爽,也许白茫那浓发抵肩、白 白净净的样子让我喜欢,像一件艺术品,也许他的手风琴和他的歌声把深刻的忧伤 传染给了我,当然也因为叶怡之死让我忽然意识到,人其实不过是一根有思想的苇 草,生命如同苇草般脆弱与短暂。还有林肯那个混蛋,让我凄伤不已并心存报复, 反正那天的我,特别的伤特别的柔。制造恋爱是我的拿手好戏,我不反感也不反对 这时发生一点什么节外生枝的风流韵事,更不反感他这样诗意地浪漫地俘虏我。 当我双手拢着黑亮的长发一身晶莹地从屏风后面招展出来,北极狼唇角上的小 痣轻颤一下,手中的五枝画笔掉下三枝。 我斜倚在铺着紫色绒毯的长榻上,那样子一定很酷。 他迅速把一支烟塞进嘴角,开始在画布上涂抹我,动作装得像大师达·芬奇, 斜眯的眼神却像割掉自己耳朵的天才狂人梵·高。 取暖器嗡嗡作响。我听得见我的心跳和他的心跳,还有窗外树叶碰撞的乐曲。 画室里弥漫着一种莫名的痛感。这痛感让我渴望着什么,什么都行,解脱或者毁灭。 直到满地盛开了一堆白花花的擦笔纸,直到夜里近11时,直到我回到屏风后 面套上蓝仔裤红衬衫,直到我说再见我走了,直到我心里默默数数,数到第七步, 身后终于响起他沉哑的声音,晓婵你的秀发真美,让我吻它一下好吗? 纤秀的高跟鞋凝立在城市的夜梦里。白茫从后面拥我在怀,我累了似的仰身把 头放在他肩上,不让他看到我眼中的泪光。我听见我的灵魂发出一声叹息,受伤是 一种累,等待也是一种累…… 白茫说,今天是我的生日,早晨一起床我就特别的想见你和你在一起,所以到 你常经过的校园路口等你,我想,遇到你就真是缘分了。 白茫说,从我们举行过那个虚拟婚礼,你的影子总在我眼前晃来晃去,讨厌极 了,总让我无法忘记。 白茫说,谢谢你让我走近,和你在一起,我的生日真的就是新生命的开始了, 到我家去吧。 我拢着垂在胸前的直发,垂下眼睑。 漫天纷飞的鸟翅已经收拢。只有大海和城市在夜梦中深情地依偎,醒着并喃喃 细语着一个新的童话。我坐到白茫那辆破自行车的后座上。我们幽魂般飘行在寂寥 的夜色中。我环住他的腰,把脸轻贴在他温热的后背上听他的心跳。 我爱他吗?不。 我讨厌他吗?不。 我喜欢他吗?有一点。 此刻我愿意和他上床吗?是的。 其实一眼看到他站在树阴下的那衣襟飘飘的身影,其实一听到他的手风琴和他 的歌声,我就决定了把自己给他。我觉得我就像掉进冰窟的人,此刻特别需要一缕 温暖一些呵护和一双深情的手。现在随他的便。带我去海角天涯天堂地狱什么地方 都行,哪怕把我拐卖到非洲原始部落也认了。我像一只受伤的美狐,只想找个地方 养息并缝合我破碎滴血的心。 白茫身上有一种特别的体味和淡淡的烟草味。一嗅到他特有的气味我就会立马 醉掉垮掉软掉,而且不可救药。我曾跟他说,我喜欢愿意和你泡在一起,是不是因 为我太动物性啊,动物求爱都是跟着气味走的。白茫说,没错,外国有专家研究过, 男人和女人走到一起并且相爱,其实是受了对方体味的诱惑。那种体味一定是他或 她很熟悉的,是家族血缘中曾经有过的。 白茫和父母、哥嫂、小妹青青同住在我们大学后面的一片宁静的住宅区,他家 是靠近山脚的一幢日本式灰色平房。 他有一间属于自己的蓝色小屋,墙是天蓝色的,窗纱是天蓝色的,床单是天蓝 色的,这让我喜欢。走进里面就像沉浮在蔚蓝色的波浪里。房间不大,一张床、一 张桌、一台电脑、一双拖鞋(后来又有了我的一双),如此而已。瞧着靠墙的两个 高及天花板的大书架挤着满满的书,我不禁心醉神迷,头晕眼花,有一种喘不过气 的压迫感。 从小到大,书是我的密友和同谋。我一向以为,五谷杂粮山珍海味不过是些粗 饲料,端到桌上是喂人的,倒进桶里是喂猪的。惟有书才是让灵魂丰美和智慧起来 的食粮,使人从心灵透出一种内在的光辉。书能教我学好或者学坏,这都不要紧, 只要能拒绝空虚和平庸。没有书做灵魂的枕头,所谓爱情就是一种形而下的动物性 活动。没有书做人生的伴侣,一生归根结底就是个闲逛。 我用指尖轻轻划过那些色彩斑斓、厚薄各异的书脊,像划过一排琴键,于是曹 雪芹、鲁迅、沈从文、张爱玲、雨果、司汤达、巴尔扎克、普希金、白朗宁夫人、 丘吉尔、福克纳、弗洛伊德、川端康成、劳伦斯、普鲁斯特、昆德拉、黑利、纳博 科夫、三岛由纪夫、村上春树等组成一个合唱队,排着整齐的队列为我唱了一首动 听的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