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白茫的小妹叫青青,青青叫我晓婵姐。戴一副厚厚近视镜的青青最愿意听我聊 大学里的故事,她说她做梦都想进清华、北大。 我说,你那么好看的眼睛都牺牲掉了,还想跟青春玩命啊! 一年后青青真考进了北大中文系。临走那天她跟我说了一句心里话,她说,晓 婵姐,我从你身上学到一条很重要的优秀品质。 我问是什么? 她说,对男孩子只说我喜欢你,绝不说我爱你,这样不耽误功课,也不耽误找 另外的男朋友。 在白茫的房间里,我像在家一样换上一直放在这里的粉色透明塑料拖鞋,然后 我们不着边际地东一句西一句闲聊,有时听音乐,有时各自抱一本书静静地看。北 极狼是个杂家,满肚子乱七八糟的学问,自称“天上的事知道一半,地上的事全知 道”。靠窗的桌角上,常积存了厚厚一摞稿费单,每单都不多,30至90元之内, 偶尔有上百元的。 我说你别摆在这儿唬人,好像挺大款似的。 其实我最喜欢的是他的油画(尽管一幅也卖不出去),还有桌上、床头上、书 架上那些无穷无尽的书。我特别希望在我溜进他的房间时,他一下抱紧我,用亲吻 来表现他的惊喜。可他很坏,不动,只是静静坐在那里笑,笑我前天来了,昨天来 了,今天又来了。 笑什么笑?再笑我就走了! 说一会儿话看一会儿书,我瞅瞅他说,我走了。 北极狼说,不,再坐会儿。 又过一会儿,我说红塔山、阿兰、小Q她们还在等我呢,我真走了,并拿出放 在床下的高跟鞋。 北极狼拉住我说,着什么急。 他的手一触到我,我就心软身子也软了,再说走时,眼神已透着留的意思,北 极狼显然看得出来,只是坏笑。于是我搂住他的脖子晃着他连声说走,就是不松手 (如果这时北极狼马上站起来送行,又不陪一段路,我马上想杀了他)。末了我只 好自嘲地说,我走我走,你别拉着我,实际上拉着我的是我自己,我环着北极狼的 手就一直没松开过。我要在他的房间里泡到月上柳梢的时候,泡到他家人入睡的时 候,泡到月亮砰地一声又掉下来的时候。 黑夜我们长久地手拉手互相凝视,像要把对方吸入骨髓吸入灵魂…… 黑夜他柔软洁白地躺在床上,散发着我早已熟悉的体味和烟味,这是他特有的 味道,这味道让我有吃下他的欲望…… 黑夜他抚摸着挂在我胸前的狼牙,说这就是我,日夜守护着你亲近着你,听你 的心跳。我抚摸着他默默无语。他的肢体颀长平整,光滑细腻,完全不像我以往接 触过的男人那么强壮粗糙,倒像永远长不大的孩子…… 黑夜我们不知道他的家人是否睡了,不敢有任何响动,我们无声而又贪婪地亲 吻,他轻轻呢喃着娇娇,细密地吻我从额顶到指尖和足尖。他总是温柔地逼迫我拼 命挥霍着青春和畸形的恋情,直到我大汗淋淋筋疲力尽…… 黑夜我们相拥无言。激情的欢悦之后是渐浓渐深的空虚,也许还有默默的眼泪, 我们知道我们的未来一片迷茫…… 不求天长地久,但求曾经拥有——这是网络社会通行的口号,如今似乎成了我 和白茫的谶语。厮守终生对飘一代来说是幼稚而浅薄的梦呓,因为我们没有未来。 我们的追寻像雨像雾又像风,变来变去,留下的足印也深深浅浅,捉摸不定。我们 的生活像砂器,爱情像海浪,风来了,吹起层层波浪,波浪摧毁了砂器,然后波浪 退却——如此周而复始,我的心因空洞、因无须承诺而死一样寂静。 很快要去凯达集团报到了。我与四人帮战友告别时,一个个喝得醉生梦死。 王阿兰把长发纷披在胸前肩后,一边往嘴里扔爆米花,一边嘬起红唇,把摩尔 烟吐成一个个蓝色小圈,那样子特别像穷途末路的国民党女特工。我说你是为了吐 圈才吸烟,还是为了吸烟才吐圈啊?阿兰泪眼汪汪瞅着我不吭声,好像我即将大难 临头的样子。 红塔山乔英含着眼泪拼命吞吐着红塔山牌香烟,从鼻孔里冒出的烟又浓又粗。 昨天她默默把我的衣服全部洗完晾干叠齐,塞进我的行包。我常奇怪这个庞然大物 在运动场上虎虎生风,至今还保持着全省大学生运动会女子铅球纪录,却天生爱哭, 伤心的时候哭,高兴的时候也哭,害怕的时候哭,幸福的时候还哭。她要死要活地 迷恋邓丽君,对琼瑶那些红男绿女的小资童话更是爱不释手,常看得眼泪一把鼻涕 一把,然后傻呆呆瞅着窗外的新月或落日,幻想自己何时能跟白马王子发生关系, 然后再发生一点什么波折,但结局一定要大团圆。 小Q赵桂芳在家里洗衣、做饭、劈柴、喂猪,什么活儿都干,一双小手糙得像 树皮,与村里野小子对打时骂得天花乱坠,妙趣横生,对方祖宗十八代无一幸免, 必要时一只扁担抡得呼呼带风。可考上大学立马讲文明上层次了,成了典型的小女 人,在男生面前见着一只蚊子蟑螂,也要尖叫一声像要昏倒的样子。平时眨着手工 割制的双眼皮儿,两只涂了香膏的小手拿捏着衣角,羞着嗓子慢悠悠颤巍巍说话, 句句不离“呀哇哦嘛”,好像说急了会累着她似的,做作得不得了。 人活着真累,充满了离离散散,有啥意思。小Q又开始愤世嫉俗。 你可别人间蒸发了,以后能不能常回来看看我们?阿兰啃着指甲问,眼里噙着 泪。新近她不知跟哪个电影明星学的,一发愁就啃指甲,她觉得这样特娇媚特可爱 特少女。 我说恐怕没时间,只有两种可能:干好了给你们找点儿事情做,干不好回来再 和你们搭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