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门开了,敞开的内室装饰华贵,浅黄色的厚地毯,一张大大的圆形白色席梦思, 床下两双红软缎拖鞋,还能看见靠墙立着一张红木梳妆台。不知有多少女孩或女人 或被迫或自愿或主动在这里与他春风一度。那些没见过世面的女孩子会被他威严冷 酷的样子和不容置疑的命令吓坏的。 社会上种种狗男人混男人软男人小男人我见得多了,但这种不说软话、不说废 话、让你跟他上床就像让你倒一杯茶给他的冷男人,我还是第一次遇到。我有些慌 乱。我努力做出一副满不在乎的特社会、特油条、特世故的样子,娇媚地嘿嘿一笑 说,你有没有搞错啊?进那种地方你会犯错误的。 吴凯的嘴角阴险地一动,似笑非笑说,我现在特别想犯错误。 我把长发拢拢齐甩到脑后,坐到写字台对面的靠手椅上,从他的中华烟盒里抽 出一支烟,放在鼻下嗅嗅。这一切动作都是下意识的。 哦,你还吸烟吗?他啪地打着火机递过来。 我说,在大学时跟男生学的,吸着玩呗。 吴凯死盯着我说,晓婵,我真的很喜欢你,你的形象、气质、性格,包括你玩 世不恭的样子我都喜欢,我们难道不能做个好朋友吗? 老板,恕我直言,你是不是太急了?我翘起嘴唇徐徐喷出一口烟,含笑盯着那 双铁灰色的肉泡眼说。你大概跟别的女人太顺利了,她们把你惯得像发情的公猪, 见了女人就只想一件事情。是不是太俗了点儿?跟我这类大本美眉、白领小资,得 玩点儿文化,玩点儿层次,玩点儿艺术感觉,玩点儿诗情画意,玩点儿死去活来。 看来咱们还没聊透,你对我还很不了解。 男女之间不就那么点屁事儿么,有了感觉你就泡,有了快感你就喊,吴凯不屑 地说。聊什么?需要我开什么条件?说个明白话。你要我办的,除了炸飞机、抢银 行,我都会照办不误。这不是收买,是感情。他点着一支粗大的哈瓦那雪茄。 感情这两个字竟然从他嘴里吐出来,这让我有点儿恶心。 我说,你说过你不喜欢被收买的女人。我也同样,我不喜欢企图收买我的男人, 只喜欢我喜欢的男人。 吴凯冷冷一笑说,我就不信你真的不喜欢钱!不爱钱,你跑到凯达集团来干什 么?他颇带玩弄意味地看着我,就像看鱼缸里行将被吞噬的小鱼小虾。 我说,需要钱和爱钱是两码事。 吴凯说,好,我服了。你喜欢什么样的男人?我看我能不能做到。 我喜欢用智慧、力量和真诚把我征服的男人。遇上这样的男人,管他有没有钱, 有没有权,有没有家,我都不在乎,我会主动扑上去,用不着他来收买我。 难道我不是这样的男人?你打听打听,全市人民谁不知道我吴凯! 你也许是,但对不起,我的感觉还没到位。你有魄力,脑瓜灵,会抓时机,敢 于在改革时代弄潮,但是,孔雀在开屏的时候忘记它同时也露出了屁眼儿。 吴凯明白了我的意思,稍稍有点尴尬。他说现在“男人不坏,女人不爱”,是 不是我坏得还不够,所以你没感觉? 我说,不是你坏得不够,而是坏得还不够层次。比如,不管女人愿意不愿意, 硬拉她上床,这种坏就太低级、太动物、太没文化。真正高层次的坏,是凭借自己 的本事和魅力让女人想你、喜欢你、离不开你,有一种投怀送抱的渴望。 这么说,我得等你什么时候找到感觉,再来扑我? 我嘟起红唇,把一股蓝烟喷向空中,那姿势那表情一定特流氓特光棍特现代。 我说,老板你想想,硬拉一个女人上床多没劲,听她在床上狼哭鬼嚎喊救命,你烦 不烦啊? 电话响了。吴凯尖锐地盯住我,像在观察某种稀有动物。行,就谈到这儿吧, 他说——那口气就像谈妥一笔什么生意——晓婵,你不愧念过大学,智商不低,不 管说的真假,够水准,咱们慢慢处吧,你小心点儿,我吴凯想办的事情没有办不到 的。 我求你的事得办吧? 当然。 门没锁。我一脚踢开五楼二室那扇门,雄赳赳闯进中厅,把围在桌边吃饭的阿 兰、小Q、红塔山吓了三跳。她们遭了电击般蹦起来,恶狠狠扑向我,三张嘴胡乱 叫着死鬼、江青、胡晓婵、舍长、媚眼狐,你死哪儿去啦你还活着啊?六只手抱我 捶我掐我拧我差点儿把我撕碎,乍一看好像四人帮起内讧了。 我嗅着房间里不洁的气味问,是不是又盗用我的香水了? 三个坏家伙哭丧着脸表示默认。 我说我跑到古长安跟秦始皇、唐明皇调情去了,你们为什么不给我打手机?两 张惨兮兮的小白脸和一张同样惨兮兮的大白脸异口同声说,我们不想理你了!自从 你当了高级白领、私人助理,就把我们全抛在脑后,也不回来看看我们。你整天山 珍海味,瞧瞧我们吃的什么,比人民公社还惨! 我斜眼瞧瞧桌上,是丰盛的四菜一汤:拍黄瓜、酱黄瓜、渍黄瓜、炒黄瓜,外 加葱花瓜片儿清汤。 进了原来与阿兰同住的那间屋,暗淡的月光仿佛久已无人打扫的一层灰尘。打 开灯,我惊异地发现过去的我已经寿终正寝。北极狼画我的那幅裸体画被三条女恶 棍端端正正靠墙摆在桌边,画框蒙一条黑纱巾,画中的我口衔一枝娇艳的红玫瑰, 画前摆着一枝凋谢的红玫瑰,其含意不言自明。阿兰双手抱怀靠在门框上说,因为 你毫无音讯,我们以为你被绑票了或被强暴了然后抛尸大海,吓得我们天天做噩梦, 每天早晨都到画像前敬礼默哀。 我说,好好好,以后我天天在地狱门口等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