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我好奇地东瞅瞅西看看,衬衫、丝袜、裙子、胸罩什么的扔得东一件西一件, 一条皱巴巴的红色三角裤居然大模大样团在饭桌角上——内务显然比我任舍长时乱 多了,水泥地也成了混浊的灰黑色——富有劳动人民好作风的红塔山最近显然背叛 了本阶级。不变的是墙上的阿兰·德隆、刘德华、周润发、费翔、毛宁之类的小帅 哥儿,横空而过的塑料绳上依然挂满花花绿绿的小物件。 你们现在还待嫁闺中吗?我问。 阿兰和小Q斜眼瞅瞅红塔山,不吭声。 红塔山插入: 还是我来主动交待吧。 阿兰和小Q是团员,对党员很理解很尊重,这个月她俩白天在一家电脑公司销 售部打工,晚上与雄性的交往一般只限于酒吧、网吧、茶室、迪厅什么的,不到晚 十时不回来,也就是说,她们把床和时间都让给我了。两周前的一个夜晚,孤独的 我怀着一颗孤独的心,独自跑到海边去游夜泳,碰上几个野小子正围着一个女孩恶 言调笑,那女孩吓得浑身打战,哭求不止。我是铅球冠军我怕谁,于是斜刺里大吼 一声,飞身上去三拳两脚——那几个王八蛋居然把我撂倒了!正在危急时刻,只见 一道黑影横空飞来,一个家伙出现在我和几个歹徒中间,他不吭声更不怒吼,只是 横横胳膊伸伸腿,那几个野小子便横七竖八瘫在沙滩上,爹呀妈呀叫个不停。那黑 影拉起我问,怎么样,没伤着吧?哦,还是一张很英气、很清爽的脸蛋。我说,没, 没怎么。 女高中生抹着眼泪谢过之后,说不敢单独走路了,求我们送她回家。我和那棒 家伙一块走了四五里的路程,一下就爱上了,这小子也爱上我了。他叫李海,小我 三岁,腰粗我十公分,个子比我矮半头,是省举重队的尖子,据说在2004年雅 典奥运会上有望当金牌得主。 这家伙死重死沉,身上的腱子肉硬得跟铁块似的。听说我是混血儿之后,他夸 我的模样特像意大利影星索菲亚·罗兰。我说他除了个头儿矮点儿,特像美国动作 片巨星施瓦辛格。我们俩一个金童,一个玉女,都是初恋。李海睡觉的时候爱把脑 袋塞进我的胳肢窝,一只手抓着我的乳房。对弗洛伊德颇有研究的小Q分析说,这 小子爱上我肯定出于恋母情结,一问,他果然是个孤儿。 我们现在打得火热,甜甜蜜蜜,如胶似漆。我的手机每天早、中、晚定时来三 次短信,都是他的情话和问候。正说着,手机又响了,显示屏上写着:想你爱你! 这些天我的训练成绩大为提高,因为每次举杠铃,我都把杠铃想象成你!吻你抱你, 我亲爱的小娇娘! 小Q说,瞧瞧,连昵称都是“小娇娘”,不是恋母情结是什么! 媚眼狐不愧是江青,一眼就把小Q看透了。她坐在椅子上抬腿踢了小Q一脚, 说你是不是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别老愤世嫉俗好不好?只要李海是真心,管他什 么情结!接着她又从高级私人助理的理论高度,概括性地总结说,现在有一种不好 的风气,在事业上是躺着的整站着的,在爱情上是站着的整躺着的。 阿兰大笑不止说,这话真他妈的深刻! 在久违的502室,我甩掉高跟鞋,三把两把扒掉板板正正的浅蓝色西服套裙 和肉色丝袜,然后散开长发,把自己光光亮亮舒舒服服扔在床上说,滚他妈的四星 五星,我还是怀恋这间小破屋,在这儿我想醉就醉,想爱就爱,想哭就哭,想北极 狼就找他的车把一个蓝、一个灰的破自行车去,不必装疯卖傻、偷巧卖乖、扭捏作 态,整天挂一副祝你幸福的笑脸给别人看,累不累啊! 阿兰嘻皮笑脸说,你天生就是个孽种,不安分,穷的时候拼命想富,富得腻歪 的时候又想穷。不过物极必反是天下至理,五四风潮以后穷人特想上小姐的牙床, 许多资产阶级娇小姐离家出走嫁给窑洞里的革命者,包括查泰莱夫人爱上守林人, 都出自这种逆反心理。 纯粹歪理邪说!我说。 我叫三个女光棍一水水儿在对面床上坐下,然后从皮尔·卡丹手提袋里掏出一 个信封,啪地扔过去说,我本打算支援灾区的,一看你们跟灾民差不多,吃青萝卜 把脸都吃绿了,拿去买点红萝卜吧。 一个党员两个团员没吐一个谢字,厚颜无耻地立马把两千元劈了。 接着,我脱下丝袜,一边把指甲修成小巧的圆形,一边慢条斯理地说,本舍长 正式通知你们,下周一打扮漂漂亮亮的,去凯达商贸集团报到。王阿兰同志任集团 财务部出纳,赵桂芳同志任公共关系部职员,乔英同志任集团保安部保安员,三个 月试用期内工薪八百元,期满转正后一千五百元,一年后月薪两千元,年节的小红 包尚未统计在内。 三个家伙目瞪口呆。然后我好像突然成了刚刚大脚破门的马拉多纳、罗纳尔多 什么的,她们同时扑过来热烈拥抱我,压得我直蹬腿儿杀猪般叫。她们笑得阳光灿 烂,眼泪却不听话地往下窜。 在凯达地下时装城,在通向董事长兼总裁办公室的红地毯上,我悄悄警告她们, 你们都知道,吴老板是很能干的人——包括干事业和搞女人,是当代中国典型的 “红蓝铅笔”——大色棍,你们千万不要相信他的一脸正气。为你们的事我差点儿 英勇献身,如果你们谁愿意跟他上床我管不着,如果不愿意就远着点儿,咱是大本, 凭本事吃饭,得有点儿品位。 小Q不愧天生愤世嫉俗,充满逆向思维,她不假思索就深刻地说,晓婵你不对, 应该透过现象看本质,跟老板睡觉的女孩一般都是你我这样的人,来自社会底层却 很有事业心,所以才肯以英勇献身的方式“参政议政”或“融资入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