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莫华说,那时我有私心,我有博士学位,又是市委组织部名单上的后备干部, 市委把我放到凯达集团,意思是锻炼几年,积累一些基层工作经验。到凯达集团没 多长时间,我就发现集团管理上有严重问题。但是,我不过是来锻炼的干部,早晚 得走。另外,吴凯为防止我了解内情,根本不给我实际工作做,顶多让我管管防火 防盗、安全卫生,还有模特队什么的。为了前程,为了平安着陆,我也不想惹是生 非。 莫华说,1997年年初,叶怡告诉我,举报信已经发出了。我大吃一惊说, 你署了真名还是匿名?她说匿名,我这才稍稍放心,但我还是很敬佩叶怡的勇气。 我说,怎么不给我看看再寄出去?她说,后果不知道怎么样呢,别牵扯你了。 莫华说,几个月后,消息传来了,说省专案组查了一通,做了个结论是:“财 务管理混乱,没发现原则问题。”实际上吴凯花钱把专案组几个主要办案人拿下了, 弄了个假报告就算蒙混过关了。叶怡气得大哭一场,想退租不干了,情绪特低落。 我记得,那是5月20日,我和叶怡相约一起飞北京登长城爬香山。在八达岭那座 最高的烽火台上,我们偎依着临风望远,壮美山河尽收眼底。那一刻我发现叶怡在 流泪。我问她怎么了,她说她觉得自己没资格站在长城上,因为她发现自己远不是 个战士。她说此时此刻她发誓,她要为受到吴凯伤害的姐妹们血战到底! 莫华说,我被叶怡的纯洁、善良和正义深深地感动了。我跟叶怡说,我想喊。 叶怡惊讶地问,你喊什么?我把双手拢成喇叭状放声大喊:“我爱叶怡——”我的 喊声在天地间久久回荡,叶怡愣了,泪珠成串地滚落下来。她猛扑进我怀里,孩子 似的哭个不停。没想到几天后,叶怡就出事了。 莫华说,虽然现在还没证据,但我敢断言,那场车祸是吴凯一手策划的。 是的,吴凯当面跟叶怡说过,跟他作对的人没有好下场。我插嘴说。 莫华说,叶怡死后,我陷入极度的痛苦之中,是的,我是有责任的!我知道吴 凯心黑手辣,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我不应当让叶怡一个人去冒这种风险。我应当 和她一起战斗!我应当站到前面,让叶怡站在我身后!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泪水纵横在他黝黑的脸上。 下一步打算怎么办?我问。 不能让叶怡死了白死,死不瞑目!莫华两眼灼灼,咬牙切齿,脸部的肌肉阵阵 抽动。他说,我见过叶怡的一个黑皮本子,记了许多调查数据,她拿给我看过。叶 怡死后,本子找不到了,我只好到业主中间重新调查和收集材料。 那个本子就在我手里,我说。 哦?太好了!最好给我看看,再加进我了解的情况,然后,署上我莫华的名字, 署上叶怡的名字,真名实姓,把举报材料送中央,送省市委!我要让吴凯这个王八 蛋知道,叶怡没有死,叶怡还活着,她还在战斗! 再署上我的名字,我坚定地说。 夜深了,澎湃的海潮声中,沉睡的城市在梦中悸动。丝竹管弦、歌舞升平、依 红偎翠的喧嚣,不时惊起一群群鸥鸟? 熏翅膀上滴着浓浓的夜色。 大团大团的雪花飘在空中,那是成群的白蝴蝶在舞蹈,缤纷而优雅。万家灯火 透过雪花的缝隙,变幻出迷离的光彩。我和小多为斟酌一份合同的措辞忙到晚9点 多,肚子饿得咕咕叫。到假日酒店去吃一顿音乐晚餐吧,我提议。那儿的节目都是 西方古典乐曲,无标题音乐,不懂可以装懂,坐在那儿显着特有文化品位。 餐厅里人不多。戴着黑领结的服务生为我们脱下羊绒大衣,我们把套着肉色丝 袜的双腿优雅地交叠在一起,各叫了一份比萨饼和一份法式串烧香肠,外加一杯德 国黑啤,慢慢地吃慢慢地喝,悠闲地聆听着钢琴、小提琴、大提琴、小号等各类乐 器把五彩的乐符充满空间。 秦小多手中的刀叉忽然定格不动,一双大杏眼傻乎乎地直了。顺着她的眼光望 过去,一位萨克斯手正快步走上表演台。颀长的身材,白白的肤色,笔挺的黑色燕 尾服,脸颊消瘦,眼窝微陷,唇边一颗黑痣,卷曲的头发纷披在肩后,捏着萨克斯 的手纤细修长白净,像从未沾过人间烟火的圣徒的手。 身穿白色晚礼服的音乐晚餐女主持人热情介绍说,林思若先生是我市歌舞剧院 乐队成员、著名萨克斯管演奏家,请大家欢迎。 你怎么了?认识那黑痣?我问。 秦小多恍然回过神来,摇摇头。她说,在剧团受了打击以后,她大病一场,痊 愈后常到附近的黑天鹅酒吧小坐,排遣心头的无奈和无聊。一天晚上,这个萨克斯 手出现了,神情很忧郁的样子,第一只曲子吹奏的是《有什么心事告诉我》——那 是邓丽君的歌,曲子吹得缠绵委婉,悲悲戚戚,好像单独演奏给我听的。静静地浸 润在他的旋律里,我的眼泪融冰似的潸然而下。我想我是演员出身,市里各剧院、 各文艺团体的名演员、名乐师我大都认识,怎么没听说过这个林思若?他怎么会知 道我的心情?那天晚上我喝多了,坐在吧台高脚凳上身子直打晃。后来林思若坐过 来要了一杯加冰的什么饮料,我们聊了好一阵。他见我醉得不行,主动说送我回家。 我说送哪儿都行,地狱也行。可他规规矩矩打车把我送到家门口,没一点越轨的举 动。以后我又去黑天鹅,再没见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