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捧着厚厚的材料,沉甸甸像抱着一颗重磅炸弹,让我凛然生发出荆轲刺秦王那 种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不复还的感觉。我森然一笑说,这东西也许能让吴凯 一命呜呼,也许让我们就此成了人体炸弹。 莫华说,你提供的材料我都写上了,问题是我们手里还缺少足够的证据。集团 的财务一直由吴凯一手把持,任何人不得介入,也不大了解情况,所以很难拿到确 切的数字和证据,都是估算。 我说,材料先放放再说。现在阿兰替吴凯管账,看能不能从她嘴里掏出点什么。 另外,这两年我和秦小多朝夕相处,觉得她本质上挺不错的,只是一时糊涂误入歧 途,我想抓紧把她捞出来。 走出渔村饭店已是深夜。阴冷了一整天,终于飘起了漫天大雪,不过落地即化, 我想这大概是冬天的最后一场雪了。我打开前灯,沿着空荡荡的海滨公路冲进城市 不夜的喧嚣。 北极狼:E-mail 收件人:媚眼狐 时间:2000年4月20日21时 一夜之间,你把你的欢声笑语,你的飘飘长发,你的轻轻呢喃,你的姗姗身影, 全部装进小皮包带走了。感谢你,我的生活一下变得高尚起来——高尚得空空荡荡。 我已经习惯了每天的思念、问候和暧昧的等待,习惯了听你、看你、吻你和要你之 后的充实和快乐。现在我必须时时提醒自己:这一切都过去了,都是曾经了。问题 的严重性在于,我的生活到处布满你的香味和印记:床下仍然放着你那双半透明的 塑料拖鞋,枕巾上曾遗留下你的几丝长发,蓝色小屋的墙上仍贴着你写下的几页纸 片。拉起手风琴便想你的狐媚眼。路过街角的某个饭店便想我们曾在这儿吃过几次 饭。去海边便想我们曾在这儿默默偎依凝望大海…… 记忆是生命中最柔软也最坚硬的东西。记忆是灵魂的皮肤,谁都脱不掉它。你 可以改变你,我可以改变我,我们却无法改变记忆。 那位准法国女郎沈娜又从北京飘回。昨天早晨,我们相约一起去爬山。上山的 时候天还是雾蒙蒙的,爬到山顶天忽然放晴,纵目四望,天朗气清,海在山那边如 一片明镜,森林在山这边如一片绿海。 穿着白色牛仔裤和白色T恤衫的沈娜背手靠着一棵粗大的柳树,显得亭亭玉立。 这会儿,她脸红红的,胸部激烈起伏,额上有细密的汗珠闪闪发光——那是爬山累 的。她说,白茫,你知道吗?我从北京回来了。 我说,是啊,此刻你在山上,在我面前,当然不是鬼魂。 傻样儿!她格格笑了。我是说我不在北京飘了,我回来了,我现在是H市外国 语学院的应聘讲师了。 我惊讶地瞅她,阳光飘在她脸上,黑亮的眸子里有梦幻般的光彩。 她说,白茫,你不要自鸣得意,我不是为你回来的,我为我自己回来的……因 为我找到了自己的生活和未来。她忽然有些冲动。 我默默望她。那一瞬间我很感动。 我说,谢谢你,沈娜,你的话让我忽然发现自己活得还有些理由,有些价值, 有些意义,不至于在灰心丧气的时候跳大海。我坐到山岩上,背身拢手点着一支香 烟。 好半天,沈娜没动静。我回头一看,她依然靠在树上不动,山风吹得她长发乱 飞,泪水正在脸上纵横流淌。 沈娜,你怎么了怎么了?我扔掉烟走过去。 她情不自禁咕噜咕噜冲出一串法语。我说,据说法语是世界上最优雅动听的语 言,可这时候还是说中国话比较方便,不用翻译。 沈娜的话像山里春天的桃花水,一泻而出。 沈娜说,白茫其实开始我没想和你好,我想我尽管对你没反感但不会爱上你, 日子长了接触多了我发现你是挺好的人,很善良很内在很自重很有才华,对女孩子 很认真很严肃也很尊重。 沈娜说,我是独生女,从小家教太严,放不开,大概现在的男孩子都不喜欢这 样的女孩儿。只有你,白茫,一直很严肃很认真很细心很温情地待我,我觉得你真 好,这种清清爽爽的感觉真好。我一直认为,太过炽烈的东西一定会很快熄灭,只 有暖暖的温情才会长久。 沈娜说,我爱你白茫,知道吗?我真的爱你爱上你了!我想,要是别的男孩子 听了,也许会热烈地扑上来,也许还会从山崖上跳下去,玩一个大大的心跳,可你 只是静静地听着。我突然想到,你也许并不是冷静成熟自重,而是不爱我或者不很 爱我…… 眼泪又一次顺流而下。她哽咽难语。 啊,是的是的,沈娜真是我一直想找的那种纯真女孩。我走过去揽住她,把她 湿湿的小脸捧在手里。我吻了她。我说,我爱你。 这让她笑靥顿开却又泪飞如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