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建人叔叔老实,看在夫妻情分上,总是忍耐着。不料到后来,由于信子的不断 挑唆,连他们夫妻之间的关系也出现了裂痕。 有关这方面的情况,除了婶婶王蕴如,很多是俞芳告诉我的。如前面介绍的, 俞芳长时间陪伴我祖母,又是邻居,所见所闻,应当是可靠的第一手资料。再说祖 母是一位和蔼、宽容、大度的老人,她的看法应该被认为是客观可信的。 俞芳和我通过多封信,时间在1987年,那年月还比较有顾虑,不晓得披露的时 间是否成熟,就此搁置下来。现在我就将它公诸于众吧。 那是全家从绍兴迁到北平八道湾后的事,已属而立之年的建人叔叔由于没有相 当的学历,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工作。为了提高自己,他到大学去旁听社会哲学方面 的课,一边阅读各种进步书籍。 但他在八道湾的日子越来越不好过,在信子的心目中,他只是个吃闲饭的“呒 作头”,整天指桑骂槐,她还大声告诫自己的孩子,不要去找这两个“孤老头” (指父亲和建人叔叔),不要吃他们的东西,让这两个孤老头“冷清死”。连建人 叔叔去北大听课也冷言冷语,说什么“这么大年纪还要去上课,多丢人……”,甚 至叔叔的妻子也当面侮辱叔叔。这是俞芳亲眼目睹的。 她这样告诉我:有一天周作人夫妇和芳子要出去郊游,三先生(指建人叔叔) 要同行,当他刚要迈入车中,芳子竟然斜着眼冷冷地说:“你也想去吗?钱呢?” 在旁的周作人竟不置一词。对此建人叔叔实在忍无可忍。 叔叔的南下 父亲支持弟弟在北大进修,感到弟弟在这种家庭难以熬下去了。他们夫妇之间, 已丧失了共同生活的基础,也许让弟弟外出寻职业会好些。为此他向蔡元培先生写 了求职信。巧得很,前不久,台湾阳明书屋发现了鲁迅致蔡元培的两封信,内容正 是关于替叔叔介绍工作的。 就这样,叔叔只在北平待了一年半,便孤身一人南下了。他先是在杭州教了几 年书。后来父亲给蔡元培先生的信有了着落,被安排进上海商务印书馆当编辑。母 亲去世后不久,我因患肝炎去杭州休养,住在建人叔叔家里。有时叔叔去上班,婶 婶王蕴如得空,陪我聊天,谈起叔叔离京后的艰辛生活和她沉积于心头的委屈,这 样,我又知道了更多的情况。 婶婶告诉我,叔叔离京前,父亲嘱咐他,你这次出去,不要想家,不要想那么 容易再进这个家门,你在外谋生,自已存些钱,不必寄钱回来(那时全家的生活开 支都由父亲和周作人两人承担着)。 叔叔进的是商务印书馆编译所。叔叔为了保住这个饭碗兢兢业业埋头苦干,不 敢稍有懈怠,还经常带稿子回家加班熬夜。 在上海的生活稍为安定之后,叔叔就给妻子芳子去信,让她携带子女来上海共 同生活。但这事却遭到信子的百般阻拦。她吓唬芳子:你们几口子住在八道湾,有 大伯二伯养活你们,吃喝不愁,住的又宽敞,又有院子可供孩子玩耍,如果你们去 了上海,建人一个小职员,不会有多少收入,上海的物价又比北京高,你们的日子 一定不会好过……诸如此类。 信子竟然还这样说,你替他生了儿子,已经尽到做妻子的责任,没必要再去跟 着一起吃苦了。总之,她要把芳子扣在身边,永远做她的贴身使女。 而芳子本是个没有主见的人,竟听从了姐姐这些“知心”的话,决计留在北京, 甚至去上海探望一下丈夫也不肯,即使祖母出面几次三番地劝说,她也不从。祖母 对此深为不满,不止一次在亲友面前说:“女人出嫁,理应和丈夫一道过日子。哪 有像三太太(芳子)不跟丈夫却和姊姊在一起的道理。”这些话是俞芳亲耳听到的。 信子不但教唆芳子拒绝去上海与丈夫团聚,反而又策动向叔叔要钱。叔叔无奈, 汇去月收入的大部分———50元。他总希望妻子能够回心转意,带领子女来与自己 一起生活,而芳子始终不予理会。后来,叔叔积劳成疾得了肺结核,但他还得硬撑 着每天去上班。即使到了这种时候,芳子的态度还是那样冷酷,坚决不肯去上海照 料丈夫,甚至也不让丈夫回北平休养,哪怕断绝关系也在所不惜。从1921年到1925 年,他们之间这种名存实亡的婚姻关系就这样拖了整整五年。 -------- 深圳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