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节:第五十九章谪贬 第五十九章谪贬 紫眠蓦然抬起头来,心中洞若明炬。与太子争道明明是两个多月前的事,何 以圣上此时才对自己降罪?定然是宰相和太子,需要利用自己去扳倒大理寺卿吕 大人;而他们又何以知道自己要对付吕大人,这一切便和楚珣脱不了干系! 他霍然站起身,狠狠握紧手中圣旨,咬牙道:" 我要面见圣上!" 雨势未歇,天色依旧昏暗,紫眠急怒之下索性作法赶到皇宫外,却被侍卫拦 下。 " 放开我,我有急事求见圣上!" 紫眠在雨中焦灼的睁大眼,望着全副武装 的侍卫。 他必须见到皇帝——见到自己的父亲,告诉他他们都被蒙蔽了二十四年,他 根本不是狐妖的儿子,他是他的血脉——他对父亲是心存芥蒂的,可如果此刻自 己不求见他,他将一点转机都没有。他宁愿相信圣上是受人蒙蔽降下这道旨意, 而不是当真要赶走自己的儿子。 " 紫眠大人," 侍卫拦住紫眠,声音冷硬无情," 您的金门羽客身份已被禠 夺,内监总管特地下令叮嘱,不得放您入宫。" " 我可以在这里等,只求大人替我通报!" 紫眠不甘心放弃,挣开侍卫们的 桎梏。 " 回去吧紫眠大人," 禁军侍卫有些不耐烦," 圣上的圣旨加上皇后的懿旨, 两道旨意禁止您入宫,死命令,您让我们通报给谁听?" 紫眠一时愣住,直觉的掐起手诀,却颓然放开双手,任侍卫将自己推搡在一 边——闯,又能闯过几关?为了摇尾乞怜去抗旨不遵,只会罪上加罪…… 宫门在这个时候被打开,吕大人撑着伞走出来,身后跟着侍从和内监。他抬 眼打量了一下紫眠,见他颓唐的立在雨中,湿发黏了一脸,神色郁郁,浑身狼狈。 吕大人脸颊一抽,鄙夷的目光凝在紫眠黯淡的眸子上,半晌开口道:" 你也是个 可怜人。" 紫眠身子一颤,跌跪在吕大人面前,半天说不出话来。吕大人望着淅沥的雨 水打在紫眠身上,又顺着他的衣褶蜿蜒淌下,并不将手中雨伞施与他半分,反倒 抬头望向天空,悻然道:" 不成气候的混帐,耍阴谋动作也不快点……这雨还是 迟了……" 话到临了吕大人的目光忽然变得悲怆,他狼狈的垂下眼掩饰自己的失态,步 履匆匆的离开。紫眠望着他的背影,心头陡然一阵心灰意冷——面对数不清的狰 狞丑恶,在这条路上盘桓,真的有意义吗? 他输了,输得一败涂地。紫眠挣扎着站起身来,不允许自己再这样丑态毕露 ——在权谋上天真幼稚、在遭遇谪贬时激愤颓丧、在谴责的目光前无地自容…… 他已经迷路了。 前路在哪里?他的前路在哪里? 腿脚像灌了铅一样沉重,迈开的步子却如同踩着棉花,虚无飘渺,却让紫眠 无比疲倦。两个月的殚精竭虑,换来丧家之犬般的下场,他得逃离这一切耻辱… … 宰相府门前停着考究的马车,楚珣躲在侍从的伞下,小心的跳下车,甫一落 地,便抬头看见街对面的紫眠。他漆黑的眸子微微睁大,似在诧异紫眠何以如此 狼狈,送去的目光饱含关切;继而他微微笑起来,笑容里似是有些自嘲与无奈, 更多的仿佛亦是关切——您多保重吧,仁兄。 他早该想到的,一个能背叛恩师的人,当然可以越过他,去攀附更高的枝子。 怪也只能怪自己,鬼迷了心窍,紫眠也扯起唇角笑笑,低下眼不看楚珣。他的心 空落落却揪成一团,像被磨盘碾着,艰涩的挤出点破碎凌乱的字眼:很好……很 好…… ※※※※※※※※※※ 大雨继续下,水气沁满宫殿玉阶,凝在成串的珠帘上,泛着湿润的光泽。 一颗通体透明的血赤色圆珠子,潋滟着琉璃彩光,正绕着一块酒杯口大小的 疤痕,缓缓的滚动。 " 我知道,你这伤,最讨厌下雨天……" 涂饰着蔻丹的指尖拨动仙珠,云阳 公主漫不经心的说着。 略显松弛的胸膛和腹部上,有两三处这样的箭伤,深褐色,微微凹陷。男人 的呼吸随着仙珠的法力生效逐渐放松,最终舒服的低叹:" 朕越发离不开你了。 " " 哼。" 云阳公主冷笑。 " 没有你,朕恐怕也活不到现在," 他伸手摩挲云阳公主缎子一样的长发, 怅然道," 可惜朕老了……" " 你抱怨什么?我已经许久没拿你采补了。" 云阳公主撇撇唇,不满自己竟 会手下留情——她依旧会与他欢好,却没有汲取他的阳气,也许是自己真的看不 下去,他一点点在自己眼里老去。 在她还是先帝的柳淑妃时,他误闯进翠英殿,对她惊为天人。那时候他还是 意气风发的东宫太子,在初夏的阳光里与她照面,她坐在殿檐下纳凉,乳白色纱 幔被风掀起,让她看见他,鬓角湿漉漉的,被蔷薇打了满头的晨露。 然后他摸清了自己的底细,在登基之后,费尽心思替她改头换面,要她做他 的华贵妃。那时的他甲胄不离身,除了与她缱绻,便是忙着北征。一次又一次, 她看着他负伤而回,双目中英武的豪气一点点被消磨殆尽,从此变成安心守成的 君王,玉玺落在向燕国纳贡的清单上,一次比一次沉稳熟练。 " 今天送走吕寺卿,朕就明白——朕又一次失败了," 他是九五至尊,他却 只能苦笑," 朕不想再折腾了,朕老了……云阳,在你面前老去,真是件可怕的 事情。" " 这话,你父亲也说过。" 云阳公主趴在他身上,勾勾红唇," 怎么,怕了? " " 没有,朕只是在想……如何才能将你永远留在朕身边。" " 你没变,还是那么自私。" 云阳公主冷笑,低了头假寐,不再说话。 " 朕是很自私……" 皇帝颓唐的端详手里青丝,青丝依旧,他的手却已粗糙, " 虽然朕从没跟你提过……其实你一直都知道吧,你的儿子在京城。朕不能将真 相大白于天下,如今他竟不安分,朕只有将他贬回原籍……为什么你一直不在乎 呢,是不在乎他,还是不在乎朕?" 云阳公主双目依旧紧闭,语气里混着一丝不耐烦:" 为什么你也跟我提这个? 他不是我的儿子。" 皇帝的呼吸忽然又沉重起来,他沉默了半晌,开口时声音却已平静:" 那他 是谁生的?" " 一个宫女。" " 宫女?" 皇帝疑惑许久,还是将信将疑道," 朕怎么不记得了?" " 不记得了吗?有一天你从裕宁皇后那里过来,对我说,有一个小宫女,掷 得一手好骰子。" " 不记得了……" 皇帝沉吟着,转口又问," 你又如何记得?" " 我是狐妖,自然什么都记得。" " 那你为何一直记不住朕的生辰?" " ……" " 云阳……还是不愿意告诉朕你的名字么?" 无论是华贵妃,还是云阳公主, 都是他替她取的名字,只因看见她的第一眼,心中便只有一个绮念——云蒸霞蔚、 华若旭阳。 云阳微微乜斜着眼睛:" 不要。知道了名字,便纠缠感情,真是麻烦的事情。 " " 你知道朕的名字,对朕可有感情?" " 不要再纠缠于此了," 他做皇帝,偏偏将最涎皮赖脸的一面给了她," 你 当那孩子是我生的时,便麻木不仁,现在又谈什么感情不感情的。如今你知道那 孩子真正的身份了,你打算怎么办?" " 你鲜少会像这样问朕问题的,云阳。" 皇帝起身穿上衣服,望着袖子上的 金龙刺绣,半天之后回答她," 朕已经老了……" 宰相作大弄权,太子羽翼已丰,两人沆瀣一气,即使现在认了这么个儿子, 又有何用,惹起纷争,只会摇动他的龙椅——从古至今这样的教训不少。 云阳公主收起仙珠,坐在锦榻上看着皇帝走进殿内暗道,冷嗤一声:" 自私 ……" 他真的是老了,已不是当年那个修身玉立,时而温雅时而跋扈的年少郎君。 云阳公主懒洋洋起身走出内殿,就见龙白月一脸焦急的等在外面,身边还陪 着自己的甥女连山月。 " 公主," 龙白月一见云阳走出来,慌忙迎上去跪求道," 奴婢刚刚得到消 息,紫眠大人被谪贬出京城,求公主想办法帮帮他……" " 是呀姨妈,我知道了这个消息,吃惊的不得了呢," 宝儿甩甩头发上的雨 水,央求道," 您去跟皇帝说说,叫他收回成命吧。" " 没用的," 云阳公主不去搭理身边慌乱的二人,径自走到殿边檐下去看雨, " 他刚刚已经知道了——那紫眠的身世,却没打算改变任何主意。" " 为什么?" 龙白月不解,愤愤不平道," 紫眠是圣上的儿子呀,至少该有 个亲王的身份。" 云阳公主觉得好笑,回头望了她一眼,回答她:" 因为,圣上已经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