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节:没有子弹(14) 这还用学,我天生就会。 噢?他张嘴愣了。 不信问我妈。 陈地理瞟着我妈。他还行,我妈说。 那好,那太好了。他鼓励地冲我俩点点头,要知道,人生的小不幸,可以帮 助我们度过重大的不幸。 那重大的不幸呢?有什么用?我妈眨着眼问。 陈地理又愣了,接着扑哧一笑,又给我捣乱,是不是? 我妈转过脸来冲我笑,我也冲她笑。这一会儿我俩心心相印,很得意。 好吧,你们就笑吧。我去上趟厕所去。 陈地理不在的时候,我妈说他这人特有水平,以后我可以多跟他聊聊。他受 过很多苦,可是他心里充满爱,而不是恨,她以前不了解他,现在她悟出一条道 理,了解一个人花费一生的时间都不够。我妈的话酸溜溜的,可我并不想反驳她。 陈地理回来以后,叫服务员再来两扎啤酒。 别喝了,这么贵。 不不,没关系,人生难得几回痛快,一定要喝。他转动着一双微微发红、亮 晶晶的眼睛,生命不在于长短,而在于内容。想想看,如果我们每天的生活平平 常常,毫无变化,那生活多少年和生活一天有什么区别?你,还有你,能回答我 的问题吗? 我答不上来,我觉得反正人不死就得活着。我妈用一只手托着下巴颏,眼睛 瞟着空气,像在思考,她喝了酒脸红红的,比平时好看了似的。 陈地理好像也有这种感觉,目光落在我妈身上。有两种生活,一种是燃烧, 一种是腐烂!让你痛苦的事情,可能也会给你甜美的回忆。 这话我觉得像在说我,有时候我就有这种感觉,就是说不出来。 要知道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没有真正地活过,要生活呀!不要老等待明天。 他那么激动,声音都有点发颤了。我从来没听过人这么说话,心里不由得觉得又 憋闷又热乎乎的。 陈地理忽然不出声了,好像被生活这件事憋住。我妈也沉默着,挨了打似的 垂着头。我坐在那儿,奇怪地看着他们,不由得打了个呵欠。这时陈地理轻轻一 拍桌子:对,我想起一句话,很有道理。 什么?我妈有点发愁地望望他,并不感兴趣似的。 他一字一句地说:最令人烦恼的事,往往可以使人摆脱烦恼。 怎么摆脱?我连忙问。 还用问,我妈口气干脆,豁出去了呗,我早就知道。 陈地理怔怔地拿眼看着我妈,半天说:回答正确。 陈地理真逗,半疯了似的。我说。 我妈思索了一会儿,嗯,他很真诚。 这个陈地理,结没结婚?我想都没想就问了这么句蠢话。 我妈猛地瞪我一眼,当然结了。她斩钉截铁地说。 后来我问我自己:你小子想什么哪?虽然我很不愿意承认可不得不承认,我 心里的想法很丑恶,我想的是陈地理要是没结婚也许能和我妈……用王继良的话 说,真叫瞎鸡巴想。 张峻岭现在常在北京,和他一起可要多长个几个心眼儿,这是我的直觉。 过得怎么样啊,小子。我笑笑:还行。怎么个还行,说说。 我喝了口椰汁,就是还行呗。 他像是不满意,完了,你怎么不会说话呀,一点没继承我的口才。那得怪我 妈,不能怪我呀。他笑了,没人怪你,心里有准儿就行。我看你心里挺有准儿, 是不是? 有什么准儿? 他想了一下:知道该防着谁。 防,防谁? 得了,咱谁也用不着防,咱才没那么多心眼儿呢。口琴插进来说,一边用眼 神瞟着我爸。 我爸哈哈笑起来,这可真叫贼喊捉贼呀! 谁是贼?你说,谁是!口琴急火火地尖叫。 我爸笑得更开心了:谁喊谁就是,王高你看谁喊呢。 讨厌,口琴说着伸手要打我爸,让他一把攥住了手腕子。她用力挣脱挣不开, 嘴八面扭动,看得我直愣神儿。我爸一松手她站起来就走,上洗手间去了。 剩下我和我爸,他四下看看旁边桌的人,掏出烟点上。会抽吗?他忽然问。 不会。 抽过没有? 我微微犹豫了一下:抽过一次,恶心。 他点点头,小孩儿别学这个。 吃完饭我们去了口琴家,吃饭的时候她一直说:让儿子去看看,认认门儿。 她的家不像家,像饭店,沙发像条船,一坐下去就像掉进棉花堆里,身子轻飘飘 的,眼睛也渐渐睁不开了。 当我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沙发上,屋子里很安静。我手扒靠背坐起来,四下 看看,看见衣架上还挂着我爸的衣服,可人不见了。 说不清从哪儿传来一种声音,我仔细听又没了。卧室的门关着,我轻轻走过 去把耳朵贴到门上,声音就是从门里边发出来,很像男女声二重唱,哼哼唧唧的, 紧一阵慢一阵,突然“哎哟”一声,然后死了一样,过一会儿又哼起来,颤悠悠 软绵绵,我像被施了魔法,动弹不得,小肚子麻酥酥的,发热发胀,想撒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