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节:搬家(2 ) 似乎是在那一堵墙拆除的第一天起,我们谁都还没有认识谁,却已经有个芥 蒂。他们骂我们“小阿飞”、“嗲妹妹”,而我们背地里统称他们为“野蛮小鬼”。 在自己的弄堂里,我们不怕他们,我家保姆对付他们的武器是一杆长长的晾竿。 但一出自己的弄堂,我们就不行了,常常在他们的呐喊追击下溃逃回来。 那弄堂的女孩子也爱来玩,她们玩的是另一种花样:翻跟头、竖蜻蜓、劈叉、 跳鞍马,那鞍马自然是由人弯下腰做成的。她们的头是一个秀丽的女孩子,在区 少年业余体校的体操班,还是学校舞蹈队的。因此就把所受到的一切训练毫无保 留地传授给伙伴们了,并且在这里排练各种舞蹈。我们压抑不住好奇心,站在三 楼的阳台上看。三楼有一个和我差不多大的女孩子,是我唯一的玩伴。看着她们 热火朝天地玩,心中又是羡慕又是妒忌。要知道,我们时常在三楼跳舞。乱跳, 想到哪跳到哪。虽没有正规的训练,倒都是即兴的,根据收音机里的音乐。颇接 近邓肯的现代舞精神。只是楼下的一位颇有名气的音乐家遭了殃。他的天花板总 是不停地往下落石灰。他终于忍不住,把我们叫下去,教育了一番,要求我们不 要再影响他工作。他一点都不明白,我们的事业和他的工作实际上是一致的。面 对着这群弄堂艺术家,我们的舞蹈显然显出了不正规。心里妒忌得难言,终于有 一天,下楼去,走过我家的院子,打开大门,去争夺地盘了。“我们要跳橡皮筋,” 我们说。 后来,搞“文化大革命”了,经过一段很复杂的日子。我们彼此终于认识了, 互相的好奇心终于得到了满足。尤其是那个会跳舞的女孩子,终于得以来我们家 作客,自然是在父母都不在家的日子里。她把他们弄堂里的种种事情讲给我们听, 还教我们跳舞。我们的舞蹈终于走上规范化的道路,不过,那劈叉是再也劈不下 去了。 这些年间,我们家的人口有了增进。爸爸从南京调回了上海,又有了小弟弟。 原先的一大一小两个房间便拥挤起来。一九七四年秋天,我们搬家了。离开了这 条我们住了十九年的弄堂。据妈妈说,我们住进这里时,我一岁,搬走时,我正 满二十岁。 我们从淮海中路搬到了愚园路。 愚园路在淮海中路的西边。很久以前,据说人们都称愚园路是上海精华之所 在,甲第连天,尽是钟鸣鼎食之家。可是“八一三”之后,便渐渐没落,而法租 界一带,则兴旺了起来。 我们家所在的愚园路是在靠近静安寺的那一段。静安寺也可算是上海一大古 迹。俗话说,南有龙华寺,北有静安寺,都是千年上下的古刹。很久很久以前, 寺前还有一条浜,名叫芦蒲沸井浜,这浜有一个传说。说是宋代有个和尚名叫智 俨,在浜前遇到一个卖虾人,智俨和尚向他讨了一斗虾,说日后付账。然后便和 着浜里的水将虾吞了下去。不曾想日后,他仍没钱付账,便对那卖虾人说:“我 付不出钱,还你虾罢了。”说着便喝下水,吐出了活虾。那吐出来的却是无芒虾 了。自此以后,这条浜里竟是无芒虾了。后来,民国八年,工部局把这浜填了, 无芒虾便绝了迹。不过,静安寺依然安在,每年四月初八浴佛日,静安寺尤其热 闹,各处小贩,设着摊头在寺的附近,来赶临时的营业。家用物品、铁木农具, 应有尽有,最多的是索食摊和香火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