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节:办公室的回忆 八十年代 办公室的回忆 常熟路,靠近淮海中路,再严格说,是长乐路口,有一幢外形像一艘客轮的 四层楼房,就是儿童时代杂志社,我在那里上过九年班。 说它像客轮,除了形状、高度、圆角的外阳台就像船舷上的过道外,还因为 它有着舷窗一样的圆形窗。从里面看,圆形窗正是在楼梯拐角处。这是一幢公寓 楼房。那时候,许多办公室都是在老式的、殖民气息的楼房里。这里共有四层, 每层两套公寓,门,相对而开,在楼梯的两侧。儿童时代杂志社占了整个二层, 一侧编辑部,一侧出版、财务、后勤,再加一个小资料室。三层是儿童时代杂志 社所直属的中国福利会机关,四层则是中国福利会的国际顾问耿丽素女士的办公 室。这是一位美国老太,长年生活在中国,为中国福利会处理一些国际关系。她 还有一位翻译,从我们那时候的年纪看,也可算是一位老太了。看上去十分的家 常,并不像一位职业女性,而是像一名操劳的主妇。就这样,她们一中一美两位 老太,静静地在四楼办公。偶尔地,我们会和耿丽素女士在楼梯上相遇。以她的 年岁和发福的身量,走上四楼显然有些吃力了,所以就在每一层上歇脚。我们客 气地向她笑笑,然后就害怕似的匆匆走过去。其实,我感觉,她是挺希望我们能 在她身边多停留一时的。无论是多么长年的中国好友,总归是身在客边。原先, 我们有两位顾问,但此时,那一位已经回美国了,他的中国名字叫谭宁邦。听人 们描述,他似乎是个性格开放的人,中午休息时,他会下到底层,与年轻人打一 场乒乓球。他还出任一部电影的男主角,就是《白求恩大夫》,著名演员英若诚 演他的配角,一名译员。 底层是食堂,会客室,还有乒乓球室。紧挨着我们的隔壁,有一爿米店,店 名是我们杂志社的社长题写的。这是一名老出版人,精于出版行业的每一个环节。 他决不允许我们出一个字的错误以及排版上的不讲究。我们一来,他就与我们上 一堂版面课,教给我们一些行话:版面的上端为“天”,下端则是“地”,超出 “天地”了,也叫做“出穴”。出于职业的习惯,他走在街上,也检查着商店的 招牌,还有路牌,不时指出,“这是一个白字”,“那个字出穴了”。他早年从 事共产党地下工作,坐过日本人和国民党的监狱。因为有这样的经历,到了一九 四九年后的屡次运动,很自然地,又进监狱。他好像有着一份专在监狱中使用的 生活用品,其中有一个布袋,盛炒黄豆。他的胃已经叫监狱生活折磨坏了,他就 用吃炒黄豆来实行“少吃多餐”的医嘱。我觉得他不像是那种有着远大信仰的布 尔什维克,他的气质更接近一个报馆或书局的职员:勤勉,谨慎,克己,务实, 有一些世故,世故底下是通达的人性。其实就是凭这,他度过了那些艰难的起落 的岁月,保持着健全的精神。 相比起我们这边的,较为严肃的编辑来,那边的总务人员似乎更有趣些。有 一个老财务,特别的节俭。他的裤腰上挂着叮叮当当一大串钥匙,向他领一沓信 封或一个钢笔尖,他就从中挑出一把,打开某一扇橱门,将东西取出,郑重交到 你手上。他买来胶水,就忙着往胶水里掺自来水。设计信封呢,要裁小一些,比 通常的尺寸小去一壳。搞出版的,人称“太龙哥哥”,无论老小都这么叫。出典 是他来到我们社不久,他的扬州乡下的妻子来找他,问门房说:太龙哥哥在哪里? “太龙哥哥”这几个字用扬州话说来大不一样,有一股乡气的妩媚。所以,大家 也都是用扬州话来称他的。 这些人和事,是在我进儿童时代杂志社的时候,“文化大革命”过去,刚刚 复刊的一九七八年。我们的房子是乳白色的,后来新刷了一遍浅蓝色,在这过于 柔嫩的颜色下,墙面反露出了一些败迹,显得旧了。现在,儿童时代杂志社已经 移出了这幢楼,里面也大都是新人了。 一九九九年十二月二十日吉隆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