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节:回忆文学讲习所(8 ) 瞿小伟是北京的青年,当时在《北京文学》上发表了一篇小说,《小薇薇》, 写一对小儿女跟了父母在干校里的遭遇。和描写那个时代的故事一样,结局是凄 楚的,但是却流露出特别纯真和温暖的感情。里面还有一条忠实的大狗,就像所 有天性善良的男孩,梦想中的伙伴,最后也伤心地死了。这篇小说后来和我的《 谁是未来的中队长》,一同获得了全国第二届少年文艺创作二等奖。颁奖正是在 讲习所的学习期间举行,这使得默默无闻的我们俩,多少挣得了一点荣誉。他和 我同是讲习所里唯有的共青团员,所以,开学的第一天,就由我们俩,再加上打 字员小林,组成了一个团小组,由共产党员、军人作家李占恒来领导我们。郭玉 道来自青海,其实在那时候,他已经呈现出疾病的征兆,可谁也没有注意,他削 瘦,面色萎黄,精神多少有些不济。他似乎不顶合群,也许只不过是性格羞怯, 不惯于在人前说话。在他的宿舍里,还有我们共同去赴老师家上课的路上,他还 是活跃的。 我们三个一同去金近老师家,路上需转两路或是三路汽车,再要走一段。我 们到的时候,老师已经候在那里了。准备好了茶水,还有盛在菜碗里的半碗杏子。 金近老师是江浙人,乡音很重的普通话。但决不会听不懂,于我来说,还很亲切。 因在上海,多是听到这样的普通话,它比字正腔圆的北方话,要家常得多,也温 婉得多。因是夏季,他多是穿着汗背心,手上持一把蒲扇,和我们说话。他看上 去,就像是个乡下小老头,可这“乡下小老头”,却有着骨子里的优雅:安静, 温和,从容不迫。他显然不善言谈,甚至于还有些不安,不知该对我们说什么。 他很努力地想着,想一句,就说一句。而他又没有一丝一毫应付我们的意思。他 特别愿意同我们多说一些,把写作的秘诀教给我们。可是,写作有什么秘诀呢? 像老师这样一个诚实的人,是连一句虚浮的话也说不出来的。所以,我们在他家, 就坐不长,大约一小时左右,便告辞了。可是,我们每一次都定好下周的上课时 间。到时间一准去,老师也已在等着我们了。 谢师宴会是在朝阳区委党校的饭厅里举行。党校的伙房很有些军队应变作战 的素质。平常日子里,玉米面饼,大楂子粥,米饭一碗碗蒸着,菜是大锅炖煮, 大勺子当当地舀到一溜排开的搪瓷盆里,然后,打铃开饭。可到了要紧时刻,它 八冷盘,八热炒,大菜甜食,说上就上。办事情的杯盘碗盏也都拿出来了,虽不 是细瓷描花的,可却齐齐整整。饭厅里一下子布满了餐桌,一圈冷盘中间,立着 酒水瓶子。五时许,导师们陆续到了,由各自的学生陪着,参观讲习所驻地,又 到院子里树底下照相。金近老师也来了,穿一件白衬衫,手里提一个人造革的黑 拎包。导师自然是和学生坐一桌,桌边放的都是长凳和方凳。我们中的谁就到宿 舍里搬来一张靠背椅,要老师移坐到椅上去。金近老师一定不肯,说这样就蛮好, 觉得我们实在多此一举。我们则一定要他坐椅子,瞿小伟还站起来,从金近老师 的身后,双手扶住他的肋下,要将他强持到椅上。瘦小的老师在高大的学生身下, 滑稽地挣着手,就是不从,都快要生气了。我们到底强不过老师,只得作罢。晚 宴开始时,还矜持着,等喝了酒,气氛就松弛了。那时候,吃喝的事情还不太经 常,大家都兴奋得很。说话的声音也大了,酒呢,敬来敬去的,都有三分醉了。 金近老师看来是不惯于这种喧哗的,但他不扫人兴,等到有人陆续离了席,他才 说要走了。然后,我们三个人送他去搭乘十八路车。走在通往汽车站的,黑漆漆 的土路上,师生四人都放松下来,说着闲话。走一截,有了路灯,将我们几长几 短的身影,投在地上。车暗着灯,敞着门等在终点站,老师同我们一个个告别, 就转身上车。瞿小伟又伸出手,扶住老师的肋下,托他上了车。车门关上,车灯 亮起,驶离了站。我们三个,再荡啊荡地,荡回讲习所。已是秋初,风很凉爽, 月亮升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