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山路少年砍人事件
在飞机上我为一些小事很伤神。我关了几天手机,完全不理会朋友们的感受,
在这一点上我跟小孩子没有区别,我甚至非常希望能够在他们家分别安上摄像头,
偷窥他们担心我的模样。但又因此忧心忡忡,万一他们凑成一桌,热闹缤纷的打麻
将,绝口不提我的突然出走怎么办,我一定会羞于再见到他们。然后我考虑的问题
是,如何一万分坦然的出现在他们面前,解释我这几天的失踪,既不伤及苏三的面
子,又得不挨陈月亮骂,想来想去头开始剧烈的痛起来,很难受很难受,我甚至开
始祈祷,最好的办法就是,小五是个言而无信的人,他早已把一切原委讲给陈月亮
和柚子听,也许这样更好处理。但这不大可能,因为小五是永远的天使,他不会出
卖任何一个人。
其实想来想去,最后还是有些不甘心,明明以为自己看准了一个姑娘,结果发
现也是一超级猎手,把我的自尊心彻底击垮,我原本还打算洗尽铅华谈一场正常而
永远甜蜜的恋爱,结果全他妈被苏三给一手断送了,之前我已经好几年没有如此童
贞的幻想了。那感觉像什么,仿佛苏三拿一狼牙棒,一棒打在正浮想联翩的我的头
上。
漂亮的空姐走过来,给我一杯咖啡,我说要加糖。小姐很和气的拿来晶莹剔透
的白砂糖,我加了很多,喝一口,说还要。小姐不厌其烦,我很不好意思的说:对
不起啊,小姐,我现在害怕一切苦味,哪怕是一丁点也不行。
我一下飞机,随着人流往过道走,突然有人拍我的肩膀,我回头看,是陈月亮
介绍我认识的书商W,原来他和我坐一班飞机,只是我没有发现。他说我在飞机上
就注意到你,看你心情似乎不太靓,我可爱的阿信紧锁眉头的模样讨人喜欢,难道
这么善良天真的小人儿也会有烦恼。我耸耸肩,我说这当然,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烦
恼,那么快乐的猪也会担心被做成肉肠,更何况是世界上最复杂最庸人自扰的人类。
W被我逗得哈哈大笑。他说他刚刚从北京回来,谈几个作家的新书,谈得非常顺利,
现在的作家挺有趣,一些德高望重的老作家也是如此,谈到钱,就会有些不屑,但
坚持谈下去就会发现他们比书商想得更周全,所以只要价钱合适,他们并不为难人,
文人其实也不清高,在利益面前,每个人都变得笑脸盈盈。我做了个不置可否的表
情,走出机场大门,我问你要去哪。他说现在正是吃晚饭的时间,不如让我来请世
界上最纯真最让人心疼的作家阿信吃饭吧。我嘿嘿笑了笑说,行啊,你不会还有什
么别的企图吧。他说,当然有,我们得认真聊一聊那部我期待已久的美丽小说了,
你答应我的,我不催你,可是你得放在心里。我说,没问题。我之所以回答这么干
脆是因为我觉得现在的心情非常适合写作,只要再悲伤一点点,再一点点,就可以
写出一部颇有力量的作品了,可我不希望自己太累,就像现在这样,一点小忧伤眼
角眉梢跳跃一下,还有些古怪的设想和无聊的心态,条件合适,也许真能好好跟W
合作一把。更现实的原因,很明显,自从我辞职后便毫无稳定的经济来源,可上哪
儿再去找那么好的女上司啊,所以只能自己勤奋写作喽。
我们来了韶山路上的通程大酒店,在二楼最偏僻的角落坐下,要了一个兔子肉
火锅,一个西芹炒百合,一个蜂窝玉米,一个椒盐排骨,一只乳鸽,还要一瓶红酒。
对这些书商,尤其是对我的作品有着美好期待的书商,我向来不会心软。W非常和
蔼的看着我,他衣冠楚楚的样子,除了脸上坑坑洼洼以外还算是一位英俊又有品味
的男士,而且看不出年龄,他们都说厉害的书商就是这副嘴脸,看起来文质彬彬,
其实都是狼心狗肺的妖精,因为你永远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文化人经商就是不一
样,摆出一副老实山羊的架势,背后来个温柔一刀。这样看来,面对新的合作对象,
我得提高警惕,他说得对,别看平常我一副热爱文学看不起金钱的架势,真要谈起
版税我也不是省油的灯。
“你的新书会是什么样呢,是一个人见人爱的玩具,还是一个烫手的煤球,或
者是一棵向着太阳茁壮成长的植物?”W非常有礼貌的问。
“我已经动笔写了一些,可我永远无法战胜我自己,我本来想写一个外星人的
故事——现在写魔幻传奇小说不是很受欢迎吗——可是写啊写又写成了自己的缠绵
悱恻,我觉得很苦恼,我总是被自己的情绪左右,这是一个缺点,并且充分说明很
长一段时间内我将不能成为一名伟大的作家。”我边吃边说,很饿了,这只乳鸽很
好吃。
“也许你还需要沉静一点,你一定有很多不好的写作习惯,比如写作的时候听
音乐,桌面上摆放一些无关紧要的杂志,甚至电话铃声响个不停,各种BBS都没
有关掉,更严重的是……还有很多乱七八糟的想法在打扰你,对吗?”W阴侧侧的
笑,原来他一下就看穿我单薄的生活状态,我只好点头说是。
我发现我和W很聊得来,我们在很多文学观点上的想法惊人的一致,也许他是
在一味迎合我,但和他聊天让我觉得很舒服。他评价我是一只小小的细菌,在各种
领域里都能够生存,并且能够发现同伴,然后肆无忌惮的居住下去。
W说了一些无关紧要的问题,他说到了一点被我们说臭了却依然觉得很正确的
话题,那就是生活对写作的重要性,很多作家的成功往往来自生活的变故,生活的
波澜常常会让人突发奇想。
说到这,我看见苏三径直走过来,通城的灯光把她映衬得格外迷人,她穿低胸
黑色毛衣和only的浅色长裤,头发盘着,表情很复杂,她大步流星的向我这儿走来。
我分明看见有个老鬼在等她,似乎不是在绿茵阁看到的那位。我正疑惑着她会不会
冲过来给我一个耳光,质问我这几天的去向,我咬咬牙,我想,今天到了这份上,
要是她敢不给我面子,我他妈就跟她火拼了。
她定定的站在我面前,不远处的那个老鬼转身离去。她一言不发,我没有抬头
看她。
她突然呜咽起来,话也说不出,那声音我听起来就像用刀片划我的脖子一样难
受。
“你去哪儿了,我想你。”她终于挤出一句话,声音小的像是一台劣质的收音
机在一阵敲敲打打之后才发出的声响,眼泪一个劲往下掉,转眼妆就花了,她那身
自信又骄傲的装束在明亮的灯光下显得很落魄。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发现一个人
不管怎样衣着鲜艳,哭起来就立马变得衣衫褴褛了。
可我什么也不想说,我害怕我说错什么,伤了她或者是伤了自己。我也不明白
自己为什么会突然跑去北京。我不想撒谎变这个伤心哭泣的姑娘,可我又不能说我
跑去北京找林小恩上床,而且感觉还不错。
“抱歉,我不知该说什么,我只是想花时间想想,我们在一起合不合适。”我
低着头说,W一直冷静的在旁边坐着,静静的喝茶,他只能这样,他并不了解我的
生活和故事,他只需要我的作品,对他来说那是很优秀的商品。更何况,刚才我们
还谈到,生活的波澜常常会让人突发奇想。可我还真没因为苏三的眼泪而感觉到灵
感的迸发。
“你不要我了?”苏三突然很有气无力的挤出这样一句,听起来是那样绝望。
我不置可否,潜意识里或许是想给她一个惩罚,但我真不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不要她?我想起林小恩的话——我打出生那天起就是我妈的,不是别人的——谁也
不是谁的,说什么“要”不“要”啊,怪难受的。说“要她”,可我的痛苦怎么办,
她给我的伤害怎么办,这些痛苦是不言而喻的,她也不用做什么解释,看现在这样
她也不打算做什么解释,总之就是一句话:要不要?
“不知道。”我几乎是自言自语的说出这三个字的,也许的确是自言自语,我
还没来得及想好说什么,自己先问自己怎么办,的确不知道啊。
苏三扭头就走,一滴眼泪在半空中闪了一下光彩,坠落下地。我没有看见她的
表情,也许是妩媚动人却又哀伤悲凄的吧。我没有想到这个火箭女子会这样脆弱,
简直不堪一击,我第一个念头是,要追上她,我不能让她这样走了,也就是说,我
要她。
她拿着她的珍珠小手袋继续往前走,我跟着她,她不回头看我。终于走到韶山
路,我冲上前,一把抓住她,刚想说什么,突然附近一群小混混打了起来,大概十
多个人,甚至有人抽出了砍刀,像是一把爆竹突然噼里啪啦的响起来,路人纷纷散
开,苏三还没意识到是怎么回事,一个挨了一刀的小青年满头鲜血的倒在她脚下,
她这才明白过来,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尖叫,扑到我怀里,我顺势紧紧抱住她。小
青年们很快被警察叔叔带走,这种事毕竟不是经常发生,没有人探听为什么,路人
继续来来往往,就像平静的湖边,有人跳水,一阵涟漪之后又恢复了平静。苏三还
在我怀里颤抖,她的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我看见W在不远处向我挥手,然后做了
个无可奈何的手势,接着上了一辆车离开了。
“别怕,没事的。”刚才的突发事件,我自己都还心存余悸。我自己都没弄清
“没事的”是指砍人事件已经平息,还是我和她之间一切正常,我们可以一如既往
的生活。
晚上她跟我回了家,一路上她紧紧拽着我的手,眼睛看着车窗外的点点霓虹灯。
我不太想听什么解释,也许她没有错,只是生活这个力量强大的怪兽想偶尔捉弄捉
弄善良的我们。
凌晨一点,我们在熟悉的床上静静的做爱,白色的床单像广阔的海面,我们在
欲望的海洋里游荡。
“那些人,是干嘛的。”我忍不住还是问了。
“追我的老鬼。”
“他们跟你上床没有?”我似乎并没有资格这样问。
“没有。”
“真没有?”
“真没有。”
“你怎么想的。”
“我想,你要是真不要我了,我她妈就随便找一老鬼跟了。”
“我万一真不要你,你就这么干?”
“没错,咬咬牙,随便嫁一老怪物算了,反正幸福离我挺远的。”
“我不会不要你,刚才那小青年倒你脚下时,我就意识到你不是个没良心的姑
娘,换一心狠手辣,敢跟老鬼支招的姑娘,不会像你抖得那样厉害,没准儿眼皮也
不眨一下,所以那一瞬间我断定我要你,就这样。”
“我爱你。”
很晚的时候,苏三已经睡熟,陈月亮打来电话,她说,你这个小没良心猪狗不
如的小家伙,手机总算开了,还以为你贩毒被抓了,你这两天上哪儿去了。我随便
编了个理由,看来世界上最容易欺骗的莫过于最好的朋友,他们对你是完全不设防
的,或者说对方有别的心事,无暇顾及我的话是不是谎言,事实证明答案是后者。
我说这些天散心得出一个结论,当生活给你狗屎时你一定要欣欣然接受,因为
这是不可避免的,我准备开始做一些计划,当然是关于写作的计划,和W谈得挺愉
快,他给我非常好的条件,让我完全可以安心写作,我认为没有必要拒绝,至于工
作,我也不打算再找一份工作了,这两年前先这样混混得了,没有目标的生活对一
个作家来说简直是无法言喻的美好状态。陈月亮在电话那头有点烦躁不安,她的声
音哑哑的,她说真郁闷真郁闷。我问怎么了,是不是巴两斤那小子欺负你了,要不
要我为你出头,但我看那小子挺老实的啊,漂漂亮亮,而且性欲旺盛,不是最适合
你胃口吗?
陈月亮咳了两声,非常低沉非常严肃的对我说:“告诉你,我怀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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